66 九鳳朝陽
第二天一早,我們駕車直奔目的地。
過了四合屯不遠,車子便駛下了鄉道,沿着山脊一路西行。四周樹木叢生,荒草淩亂,很是荒涼。行了不多遠,看到路旁不遠有幾座石碑,我們好奇地停下車看了看,發現竟然是座革命烈士陵園。
估計是我們的車子太紮眼,剛巧有個扛鋤頭的老鄉路過,看見我們的車後,徑直就走了過來,警惕地問我們是做啥的?
見人家詢問,也沒辦法,我們只好故技重施,又擡出民俗文化保護協會的幌子。告訴老鄉,我們聽說這裏有個公主陵,這次前來是特意來考察的,看看是不是有保護或是開發的價值。
老頭看了看我們,晃着腦袋告訴我們,公主陵早就沒影兒了!他小時候那陣子還見過那裏還有間房子,門口有些石頭像,後來房子啥的都沒了,成了一片荒崗子。旁邊都開荒種地了,啥價值也沒有了,別說開發了,就連保護都省了。
感覺這老頭像是知道些詳情,我趕緊湊過去遞了根煙,熱情地點着火後,和人家套上了近乎。
聊了一陣後才知道,老頭姓孫,今年七十六了,打小就在這片兒長大。聽他講,過了新橋四隊的屯子後就是潘家屯,屯東就是公主陵。挺早以前,那塊地上還有間起脊的小房子,有院牆,帶門樓,是個規規整整的四方院。房前屋後都是挺高的大樹,而在院裏還豎着一根老高的杆子,都高過了房頂,像是旗杆似的,頂上安着個三股杈。最早以前那裏還住着一個老頭,就是守陵人,世代都在這兒看着陵園。日本人來了後,這裏就被一把火燒光了,除了還有幾塊磚頭瓦塊以外,別的啥都沒有了。
大牙聽後皺了皺眉,問道:“啥玩意兒?三股杈?是不是避雷針啊?”
老頭也晃了晃腦袋,顯然也不知道那個三股杈是什麽東西。
柳葉轉了轉眼珠,從地上拾起一根樹杈,蹲在地上畫了起來。畫好後問老孫頭他說的那個三股杈是不是和她畫的這個樣子差不多。
柳葉畫的三股杈子,中間的尖稍長,兩端的稍短,呈“山”字形,整體略呈雞蛋形,看着倒是有點兒像是巡海夜叉用的兵器。
老孫頭低頭看了半天,閉上眼睛又想了想,最後點了點頭,告訴我們,當年院子裏豎的那根杆子上的三股杈和柳葉畫的很像,比柳葉畫的這個要再扁一些,但是大體樣子八九不離十了。
我和大牙不禁大吃了一驚,瞥了一眼柳葉,不知道柳葉怎麽會知道這些事。但是有老孫頭在,現在又不好多問,只好強忍住好奇,讪讪地笑了笑。
柳葉笑着告訴我們,這個東西叫“蘇魯定”,是成吉思汗遠征時所向披靡的旗徽,是件吉祥物。蒙古鐵騎大軍當年就是拿着它打下了元朝的江山,建立了千秋偉業。這蘇魯定其實更像是漢人的軍旗,戰場上只要它不倒下,就意味着蒙古軍沒有失敗!成為蒙古大軍的驕傲。
柳葉說的這些,不僅是孫大爺,就連我和大牙也是頭一次聽說。老孫頭聽柳葉說完後,啧啧稱贊,一個勁兒地誇柳葉有學問,不像他,就跟睜眼瞎似的,看見了也不知道是啥東西。
我笑着對老孫頭說道:“這人啊,所擅長的都不一樣。您老不能這麽說,我們就是幹這個的。對了,大爺,您說的那守陵人現在還知道下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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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孫頭搖了搖腦袋:“我可不知道,要問也得問村裏的老牛頭。好多事我也都是聽老牛頭說的,別看那老牛頭八十多歲了,但是一點兒也不糊塗,他要是不知道,那更沒有人知道了。”
我們三個相互對視了一眼,心中就是一動。大牙滿臉堆笑地往前湊了湊:“大爺,您剛才說的那牛大爺和您是一個村的啊?哪個村啊,離這近嗎?”
老孫頭用手往北邊一指,告訴我們,他們都是潘家屯的,離那公主陵也就是幾百米。老牛頭家就緊挨着村頭,出了門不遠就是我們要找的公主陵。
一聽這話,我們的心都活了。我趕緊沖柳葉使眼色,示意柳葉趕緊上前搭話。畢竟我們兩個大老爺們說話人家多少也得防備一些,可是柳葉則不然,一個姑娘,年輕漂亮,瞅着又順眼,她要是吱聲,事半功倍。
柳葉沖我做了個鬼臉,然後往前湊了湊:“大爺,我們有件事不知道您能不能幫個忙,我們想見見您說的牛大爺,您能幫忙帶個路嗎?”
老孫頭先是看了看柳葉,又看了看我和大牙,點了點頭,讓我們跟着他就行,本來他也要回村,那就一起走吧。
見老孫頭答應了,我們頓時心花怒放,趕緊把老孫頭請上副駕的位子,我和大牙則坐在了後面。
估計老孫頭平時很少坐車,身子不停地左搖右晃,晃了一陣後,回頭看了看我們,長嘆了一口氣,說是這車啥都挺好,也涼快,就是坐着沒有馬車得勁兒,有一股子汽油味。
我們陪着老孫頭閑聊了一陣,工夫不大,車子就進了村。
剛開進村口,老孫頭便讓我們把車停下,然後打開車門,很靈巧地直接就蹦了下去,瞅那架勢好像是下馬車下習慣了,倒是把我們吓得心驚肉跳。
老頭剛一落地,就聽旁邊那院子裏有人說話:“唉,老孫頭啊,你這是去哪考察工作去了,咋還坐上小車了呢?”
老孫頭也沒擡頭,沖院裏就喊:“老牛啊,我給你帶客來了,有人要采訪你來了,你還不出來瞅瞅啊!”
話音剛落,大門就從裏面被推開了,出來個矮胖胖的老頭,手裏搖着把蒲扇,穿着件大背心,好奇地打量着我們。
我們見出來人了,趕緊迎了過去,自我介紹了一番。
農村人都樸實,也沒有什麽戒備,直接把我們讓進了院,老孫頭有事也沒進院直接就先回去了。
這家小院倒是很有情調,進了大門後,是一條紅磚路,正對着房門。并排三間大瓦房,綠門藍窗,紅磚白瓦,色彩對比鮮豔,但是絲毫不覺得突兀。
紅磚甬路長六七米,兩側就是自家的菜園子。頭頂上用鐵絲和竹篾搭成的穹頂,葡萄早就爬滿了架,在頭頂上空形成了一道天然的綠色遮陽棚。下面剛好有幾只小板凳,我們見這裏倒是挺涼快,直接就坐在了葡萄架底下聊了起來。
要不是老孫頭告訴過我們,還真就看不出來,老牛頭有八十多歲了。老爺子面色紅潤,氣色很好,始終笑呵呵的,像尊彌勒佛一般。當他聽說我們的來意後,不禁也有些激動,指着他家門口東面的方向告訴我們,那裏過去長着很多青幹柳,每年到了這時候,綠樹成蔭,山清水秀,風景好極了。都說那裏是“九鳳朝陽”的風水寶地,下面埋着個公主的。
我愣了愣,故意裝作不懂的樣子問老牛頭,剛才說的“九鳳朝陽”是怎麽回事,從哪裏聽說的。
老牛頭搖起蒲扇,不緊不慢地告訴我,在他小時候,陵園裏有間院子,裏面住着個老頭,姓孫,叫孫煥彰。他們家是世代的守陵人,到他這一代已經是第六代了。他當時經常去給他送些園子裏的小菜什麽的,一來二去的也就走動得熟了一些。據孫煥彰自己說,這裏的土嶺共有九座山峰,中峰是最高的,左右各峰呈階梯狀排列,勢如衆星捧月,風水上稱為九鳳朝陽地,而他守着的這個陵,是個公主陵。
聽老牛頭這麽一說,我倒是多了幾分好奇,不知道這裏的“九鳳朝陽”到底夠不夠得上“朝陽”之勢。要知道這種格局可是風水中的貴格吉地,可遇而不可求。此格局要求群山相連而獨起一峰,并為一峰束氣獨用,需要來龍平正,過峽束氣,同時左右開伸枝腳才行,也有稱為“堂萼連芳”局的。這麽小的地方會有這等風水寶地,我還真想馬上就過去看看。
老牛頭知道的果然不少,繪聲繪色地告訴我們,他也是聽孫煥彰講的,據說最早以前陵墓的四周是青磚圍牆,中間是門樓,進了門樓後,就是一條磚鋪的通道,直通食殿。食殿是三間青磚瓦房,坐北朝南,像個廟堂,殿堂中間有墓道通入陵墓。那時的建築老氣派了,後來在日俄戰争時給扒掉了,他也沒見過。
聽老牛的描述,似乎這裏葬的不是蒙古的那個響鈴公主,以蒙古當時的葬制标準,是不可能有這樣的規格的。只有明清的陵墓,地上有建築群,地下有地宮。既然這裏地面上有建築群,看來很有可能是固倫和敬公主的衣冠冢,這才會按照大清的葬制修建陵墓。
我看了看老牛頭,笑道:“牛大爺,不知道您老方不方便,能帶我們去看看嗎?我們想到現場去實勘調研一下。”
老牛頭搖着蒲扇看了看我們,撇嘴道:“那破地方有啥好看的,早就是片荒地了。你們要是實在想去,我就領你們去瞅瞅,不過,真沒啥可瞅的了。”
出了村東頭,便是一片玉米地。老牛頭領着我們找到了一條溝溝坎坎的小毛道,穿過幾百米的莊稼地後,果然看到了一片荒土包子。
老牛頭指了指腳下雜草叢生的土包子,告訴我們,這裏就是了。
我們三個都不住地咧嘴,這裏哪還有一丁點兒陵墓的樣子,俨然就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荒草甸子。黃土朝天,地面上坑坑包包,凹凸不平,随處可見碗口大小的蹄子印。荒草已經沒過了腳踝,兩畝大小的荒地上竟然連棵像樣的古樹都看不到了。
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四下轉了幾圈,除了看到幾塊青磚斷瓦之外,別的什麽也沒有發現。
老牛頭給我們指了指當年食殿還有圍牆的大概位置,站在當年大門口的位置上,又給我們說了說當年這裏的情況。用手指着後面的山嶺告訴我們,那就是“九鳳朝陽”的山嶺,最早以前這山嶺子上的樹可多了,後來村子裏家家蓋房子,也都砍得差不多了,差不多成了禿山了,現在上面的樹也都是這幾年才種的小樹。
連綿起伏的幾道山嶺差不多連成了一片,倒還真像是一條靈龍,盤在那裏,龍口向南,龍身蜿蜒。
我讓大牙和柳葉陪着老牛頭在這裏等等我,我則連跑帶颠地爬到了山嶺上。翹起腳尖四下看了看,向南望,平川似毯,盡收眼底。朝北看,重巒如湧,萬綠無際。日照闊野,紫霭缥缈。不遠處一泓碧水,波光粼粼,緩緩流淌,形似一個完美無缺的金盂,還真是一處寶水寶地,忍不住啧啧稱嘆。
我們也沒有多說別的,讓柳葉随便拍了幾張照片後,把這裏的整體地形簡單地勾畫了幾筆,眼見這裏也沒有什麽別的看頭了,相片也拍得差不多了,也就張羅着打道回府了。
原路返回的途中,我閑着沒事就問老牛頭知不知道最後的護陵人現在住哪兒呢。
老牛頭愣了愣,回頭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告訴我們,最早以前就在馬家屯住來着,後來好像是搬走了,去了哪裏誰也不知道了,現在也沒地方找去了。說到這裏,嘆了口氣,好心地告訴我們,這裏其實啥都沒有了,也沒有啥值得保護的了,讓我們別在這兒瞎折騰了,白耽誤工夫。
我們笑了笑,推脫說也是受上級的委派,例行調研,至于下一步,也得回去報告後再聽指示。
把老牛頭送回家後,我們便開車離開了村子。
在車裏,大牙迫不及待地問我看沒看出有啥門道,這裏是不是我們這次要來找的地方。
我看着自己剛才畫好的地形圖,又取出用珠子拼出的地圖對照了一下,告訴大牙,從圖上來看,應該就是這裏,只不過具體的位置還不能确定,但是大方向是不會錯的,山形與河流的走勢,大體一致,應該在這裏不遠,但是我總覺得這裏有點不對,這陵墓倒是有點讓人生疑。
柳葉一直開着車,聽我倆說話,也沒怎麽搭言,聽我這麽一說,有些好奇地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放下手裏的地圖,告訴他們,這裏是塊風水寶地不假,但是這陵墓的位置不太對,如果按食殿所在的方位及大小,那麽門樓的位置應該就在我當時踩着的腳下,可是那裏卻根本不見有什麽建築痕跡,過去的這種建築要求極嚴,小到門窗比例,大到殿堂進深與面闊的比例都很有講究,以皇家的陵墓來說不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
柳葉一聽,“哦”了一聲,有些疑惑地問道:“你的意思是說,這裏的建築不合規制?”
我點了點頭:“我仔細看過,按食殿的位置來說,門樓的位置一點建築痕跡都沒有,夯土也不見,而在旁邊五米左右,看着倒像是有點建築的痕跡,不過與食殿明顯不在一條直線上。陵墓上的建築都是一條中軸線,講究風水,怎麽會建歪了呢?”
大牙聽完後,晃了晃腦袋:“會不會是地方不夠用了呢?要不是方向量錯了?”
我看了一眼大牙,哼了一聲:“這兒?二百年前全是草原,不可能地方不夠用,方向錯了更不可能,那是掉腦袋的大罪。”
大牙也覺得他剛才說的不太靠譜,聽我說完後,不住地點頭。
我估計這麽做肯定是有原因的,只是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麽。實在是讓人想不透,不可能是工匠私做主張,這在過去是滅九族的事,肯定是按照圖紙施工的。也就是說,這是乾隆爺的意思,可是為什麽會把門樓給建歪了呢?
門樓,關系全局風水,如果偏左,則後代長房寡孀無後;門樓偏右,小口多疾。門樓窄,人財兩敗;門樓大,口舌官非外亡。對于崇信風水的皇陵來說,如果連這些都不懂,那倒是有些奇怪了。
車裏很快就陷入了寂靜,誰也不吭聲了。
窗戶是一片綠色,山嶺上也鑲嵌着一塊塊梯田,遠處的河水宛如藍綢帶環繞流轉。天高雲淡,每當看到這樣的天,這樣的雲,都會讓我不由得放松下來,有一種遠離喧嚣的歸隐感,心情也像這裏的景色一樣,幹淨得清澈透明。
我看了看車外,現在還不到中午,回去的确有些太早了,于是讓柳葉繞過這個村子,從村子後面奔山嶺方向駛過去,再回去看看。畢竟剛才有老牛頭在,不太方便。
路況遠遠超出了我們的預計,行駛了不多遠,車子再也沒辦法往裏面走了,我們只好下車,徒步前進。把要用的東西都背在身上,看了看四外都是齊人高的莊稼地,估計十天半個月的也未必會有人來,車放在這裏倒也安全。
沿着山腳一直向前,路面坑坑窪窪,根本就沒有路,只好踩着荒草稀疏的地方往山嶺上靠近。
幸好我們早有準備,長衣長褲,走起路來倒不怕雜草樹枝的刮蹭,也不擔心蚊蟲的叮咬,足足用了一個多小時,我們才好不容易攀到了中峰的山頂。
風微微地吹過,像是柔聲細語地在耳邊低吟。山下的玉米東搖西擺,就像剛學會走路的小孩子一樣,互相碰撞,發出一片“沙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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