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常笑(陸)

如果妖也有性情分類,常笑肯定是天生多情那一類,她生來就愛花愛雲愛草,愛這世間一切生靈。她因自身原因,無意在紅塵結下太多牽扯,日日足不出戶,卻每天都有小動物循着靈氣過來找她,受了傷也來找她求助。在阆仙一行人到來之前,和這些小家夥們說話,就是李秀才外出時常笑唯一的樂趣了。

最近來找她治傷的小動物突然增多,她存的一點草藥已經用完了,今日只能捧着那只受了傷的兔子來找阆仙。

常笑果性至善,阆仙自然不願給她留個壞印象,出手治好了那只兔子,之後跟常笑一起喂兔子吃草。

阆仙坐在常笑身側,他仔細看過常笑神情,沒有見到感傷,但他不善揣摩他人心情,也拿不準常笑是否還在為李秀才傷神。他之前被花花提醒,雖然他無法幫常笑得來姻緣,卻可以給常笑銀錢。花花的原話是:“凡間界嘛,煩惱十之有九是可以用銀子解決的,如果不能解決,那一定是因為你的銀子還不夠多。”也不知道是她從哪聽來的。

他對常笑道:“我來凡間界時當了一塊玉,得了五百兩,給花花買花盆花費五十文,租房花費五兩,束脩六十文,現在身上還剩四百九十三兩九百九十文。”

常笑沒聽懂,轉頭看向阆仙。

阆仙道:“都給你。”

常笑被驚到了,瞪大了眼睛看向阆仙,說這句話的阆仙過于英俊,以致于常笑一時沒反應過來,看呆了。直到被坐在床邊的雲無覓擡眼看了一眼,常笑後背發冷,才回過神來。她對阆仙一笑,道:“我很高興,可我不能要。”

阆仙道:“一顆常笑心抵得無數靈玉,更何況只是凡間普通金銀?”阆仙話說到這裏,想起雲無覓那塊玉佩材質也是頂級靈玉,心虛地沉默了一下,才繼續道,“你不用還我。”

常笑還是搖頭,道:“常笑心是我自己要給你的,況且我雖然生在凡間,卻也知道我的果核其實用處不大,無幾人會來尋它。若是不入藥,常笑心也不過是一顆會腐爛在地裏的普通果核罷了。”

阆仙道:“銀子也是我自己要給你的。你知我來歷,便應知凡間銀錢對我來說皆是無用之物。況且若李秀才要上京趕考,一路花費僅憑房租遠遠不夠。”

常笑想到李秀才,最終還是同意了。不然銀錢對于她來說和阆仙一樣,亦是無用之物。

常笑抱着兔子走後,阆仙坐回床邊,對雲無覓道:“我當了你的玉,但那塊玉佩是太清身份标識,太清要尋你,定然從那塊玉下手,玉佩遲早還會回到你手裏。”這是在解釋,雖然當初那塊玉佩是雲無覓自己解下來給他的,阆仙本想拒絕,接到手裏後辨出上面有太清手段,才順勢而為。

雲無覓卻只是看他,自從阆仙開始照顧他,雲無覓的發冠和道袍再也沒有亂過,可那雙眼睛卻還是太過幹淨,或者說,過于無害了。雲中君即使眸色黑白分明,眼瞳深處也總是沉着一抹寒芒,不見溫和,只見鋒銳,少有人願意與其長久對視。如今啊,至少會有阆仙擔心這人走在街上被貪好顏色的女修搶走了。不然這雙眼睛看着阆仙的時候,阆仙的心怎麽總是跳呢?像是揣了只毛茸茸的小兔子,這只兔子一在他的心上蹦蹦跳跳,用長長耳朵掃來掃去,阆仙就覺得連雲無覓看起來都可愛了。

雲無覓越可愛,阆仙就越想要拿到常笑心。

他想看雲無覓笑。

花花最近吃靈液吃得有點多,總是在犯困,因為魔物蟄伏,阆仙也拘着她,不敢再讓她一朵花在外面亂跑了,所以花花只能天天待在土裏消化靈氣,也就是合上花苞睡覺。她醒過來的時候,靈識會随着花瓣舒展慢慢清醒,與此同時,她也會聽到無數聲音喧鬧湧來,像是沸騰的水一樣在她耳邊吵鬧。

風聞花天生神識過人,才能同時容下這些聲音。這些聲音裏若是有有趣的,花花就會聽一聽,若是沒有,花花就會“封耳”,運用天賦暫時封掉這項神通。

今天花花選擇了“封耳”,她晉階在即,不宜再如往常一樣随意損耗神識。花花甩了甩花盤,又伸了個懶腰,才從土裏把自己拔了出來,邁着小細跟爬上了阆仙肩頭,用小小軟軟的花瓣碰了碰阆仙伸過來的掌心。

今天的花花也是無憂無慮的花花。

血滴和明懷幽比太清更先找到了這一處小鎮,或者說,找到了寄宿在張婉兒身上的那只魔物。

血滴躺在張婉兒身側,上半身趴到了張婉兒身上,埋在張婉兒頸邊深深嗅了一口,才擡起頭調笑道:“好一個細皮嫩肉的小姑娘,吃了你,正好能再讓婆婆我保持十年美貌。”她一邊說,一邊将手放在了張婉兒的胸口,鮮紅指尖探入雪白皮肉,攥住了張婉兒胸膛內跳動的那顆心髒。

張婉兒原本只是午後小憩,醒來後就看見這陌生女人趴在自己身上,聽見這女人說要吃了自己,怎能不驚?她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就要尖叫,嗓音卻被堵在了喉嚨裏,控制不住地發起抖來。她渾身的力氣都随着血滴的手慢慢往外拉的動作流逝,臉上血色褪去蒼白一片,寒氣從骨子裏泛出來。她冷得牙齒打顫,自然不會感覺不到自己身上的變化,從小到大犯了那麽多次心疾,都沒有此刻讓她感覺自己如此接近死亡。那雙總是如含秋水的愁苦眼睛漫上了絕望,卻又重新浮上一股韌勁和狠勁,死死盯住血滴。

血滴用一只手臂半撐着身子,低頭看向張婉兒時,黑色卷發從她肩頭滑下,一直垂到了張婉兒的頰側。這女人真是可惡,她幹着天下間最惡之事,微翹的唇卻飽滿鮮紅,仿佛欣賞美人的垂死掙紮是極為有趣之事。

直到血滴的手離開了張婉兒胸口,上半身擡起的張婉兒脫力跌回了床鋪,蜷成一團咳嗽起來。她眼眸中不斷地流出淚,一邊咳一邊哭,好不狼狽,她不敢相信地去摸自己胸口,卻發現那處肌膚完好無損。直到她咳嗽地太過用力,開始感到眩暈和骨頭發疼,才調整呼吸強迫自己慢慢冷靜下來,相信了自己還活着,但同時,她本已漸漸好轉的身體又回複成了原先的病弱。

血滴早已翻身下床,走到了桌邊坐下。那只原本寄宿在張婉兒身上的魔被血滴硬抓了出來,現在正蜷縮在血滴身前擺放的那個茶杯裏瑟瑟發抖。明懷幽在血滴腳邊焦躁地轉來轉去,不時用兩只虎爪扒住血滴膝蓋,直起上半身對她發出威脅地低吼,直到确認血滴不為所動,才無奈縮小了身形,重新變成一只幼虎,被血滴拎着後頸放到了桌子上。

黑色的幼虎在桌上繞着茶杯走了幾圈,最後探頭到茶杯裏舔了幾下,才跳下桌子,身形重新長大,對血滴說道:“我讀取了這家夥的記憶,雲無覓确實在這處鎮子上,和他同行的還有一人,這只魔太弱,認不出另外那人原身,只知是妖。”

血滴輕嗤了一聲,笑道:“雲無覓那家夥不是一向被道修奉為表率,也會跟妖物牽扯不清?”她說完,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解脫束縛的魔飛速逃回了張婉兒身上。未待血滴和明懷幽繼續商量接下來的形式章程,張婉兒插嘴道:“雲無覓可是一位衣冠華貴的道長?”

血滴回過身去看她,笑着應了:“正是,你如何得知?”

張婉兒垂下眼去,道:“那位道長和同行人借住在仁心表兄的家裏。”

血滴的狐貍眼眯了一下,看出了張婉兒和這位表兄之間必定有些故事,卻并沒有細問,而是轉回身子向明懷幽問道:“動手嗎?”

明懷幽有些遲疑,問血滴道:“你覺得雲無覓為什麽會來凡間界?”

“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的藥沒問題,雲無覓确實是傻了,應該是他同行人帶他來的凡間界,只是不知道那只妖是什麽身份,雲無覓又為何願意跟他走?”血滴頓了一下,繼續道,“那人既然帶雲無覓離開太清,必有所求,不會無緣無故在這個小鎮上停留,只是不知這小鎮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特別之處,又或者,有異的是他們借住的那戶人家?”

明懷幽轉頭看向了坐在床上靜靜聽他們說話的張婉兒,道:“你我在凡間界被天道所轄,不宜直接出手,倒是這女子可以一用。”

血滴對張婉兒道:“你身上那只魔太過弱小,若是不吞噬血肉就無法成長。若是它還有其他宿主,你還可以安慰自己是妖魔噬人,與自己無關,但我觀它剛受過重創,如今想必是只有你一個宿主了。”她對反應過來的張婉兒輕輕一笑,繼續道,“你若是不吃人,要怎麽實現願望呢?’

張婉兒擡眼看向血滴,緩慢道:“我可以幫你們做事,但我要一具健康的身體。”

血滴笑着答應了這個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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