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文心頁(拾)
謝尋瑾安頓好了蘭姐兒,在她睡着後,才出了門。
北帝站在門外等他,聽見響動後回過頭,笑着問道:“這次可高興了嗎?”他神色間總是有種懶洋洋的情态,此刻眉峰一挑,笑容裏就加了痞氣,看上去簡直英俊到欠揍。
謝尋瑾臉上的淚已經擦過,眼睑到眼尾卻還是紅成一片,此刻眸中帶笑注視着北帝,反問道:“陛下似乎有些事沒有告訴我?”
北帝斂了笑意,頗有幾分忐忑地觀察謝尋瑾神情,見他沒有生氣跡象,才清了下嗓子,低聲道:“其實我并非燕庭葳轉世。”
“我知道。”謝尋瑾道,“從前只是懷疑,今日終于能确認了。你跟我之前那位主公的性子,其實并不如何相似。”
以謝尋瑾的性子,即使是有九分把握的猜測,只要沒有實證,他就會說只是懷疑。
“那你之前為何不說破?”北帝問道。
“我為何要說破?你既然說自己是轉世,那麽性情有些改變也說得通。況且我不知你的目的,你我之間實力又相差懸殊,我怎知說破後會發生何事?既然你說是,自然就是了。”謝尋瑾答道。
他話裏話外都是不信任某人的意思,北帝一時氣急,怒道:“能發生何事?難道我會舍得……”傷你嗎?
他沒有說完剩下的話語,就對上了謝尋瑾那雙含笑的眼睛,突然反應過來,所有怒氣都被澆了個幹淨,熱意湧上臉頰,猛地閉上了嘴,沒有被謝尋瑾套出話來。
他平複片刻,才繼續說道:“當年帶你走出森林的人是我。”
謝尋瑾這才眉眼稍動,問他:“那你當初為何要以東宮的模樣現身?”
“是為了取信于你。”北帝答道,他沒有說完剩下的話,因為當時,你最想見到的來救你的人是他。
“後來我偷親的人也是你,對嗎?”謝尋瑾繼續問道。
北帝點了點頭,面上紅意又起。
謝尋瑾一時沉默,片刻後才道:“果然如此。我生前就想,殿下萬金之軀,何以會來尋我時既無馬匹,也無護衛,甚至連火把都沒有,實在是奇怪。只是我當初因為動了心,便就算覺得不對,也不願意去想了。後來我偷親你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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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帝咳了一聲,謝尋瑾看了他一眼,沒有理他,繼續說道:“不說當時宮門早已落鎖,就說明日便是登基大典,太子又怎麽會偷偷出宮?次日我在床上醒來,只當那是夢一場,原來卻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北帝不滿道,“你親了我,是要認賬的。”
“是嗎?我還以為我親的是燕庭葳呢。”謝尋瑾冷淡道。
北帝卻沒有如他預想中一般生氣,而是看着他笑,肯定道:“你不喜歡他了。”
謝尋瑾眉峰一挑,就要繼續開口,卻被突然湊近的北帝打斷。他下意識一退,背部就靠上了門,被北帝困在胸膛和手臂之間。
北帝笑道:“卿卿何必害羞?你若是喜歡他,以你如此守禮的性子,如何會直呼其名?”他低下頭,湊得更近了,鼻尖都要和謝尋瑾蹭到一起,“你從以前到現在,喜歡的一直是我。”
太近了,謝尋瑾想到,仿佛呼吸間的熱氣都會撲到對方唇齒之間。他垂下了眼睫,不敢去看那雙銀灰色的眼眸,冷靜道:“我已非凡俗中人,自然也不需再遵循舊禮。”
他沒有否認後面一句話。
北帝眼睛一亮,心中一甜,被上湧的愛意弄得腦袋暈乎乎的,膽子一大,就想低頭親一下,卻被謝尋瑾一掌推開。
他毫不設防,謝尋瑾卻用了氣勁。北帝反應迅速地捂住胸口,作出疼痛表情,張嘴就要撒乖賣癡,卻聽見謝尋瑾率先道:“陛下不必裝了,你還沒說為何會待在我身側。”
北帝遲疑片刻,拿出了一塊玉,問他:“你還記得此玉嗎?”
謝尋瑾當然認得出來,這塊玉從他出生之後就一直被他貼身佩戴,無論洗漱還是睡眠都不曾解下。系玉的紅線換了許多次,玉卻一直是這塊。他皺了眉。
北帝小心觑他神色,作出了一幅正人君子表情,繼續道:“我當年與魔将作戰,受了重傷,不得已将身軀放在冰中将養,神魂離體,投入溫魂玉之中修養。這塊玉因為靈氣充足而被人當成寶物,幾經轉手後流落到了凡間界的謝家手裏,被你家當成了傳家寶,在歷代家主之中轉手。”
“我在玉中時睡時醒,因為神魂受傷,常常一夢幾百春秋,直到後來這塊玉被傳到你手上,我傷勢漸好,才睡得少了。後來獵場中那次之所以救你,是一時恻隐之心發作,加上我剛好有能力現身,便做了。後來那次……”他話語一頓,覺得嗓子有些癢,又咳了一聲,斬釘截鐵道,“也是因為孤心地善良。”
“當初我之所以能救下蘭姐兒,也是因為你當時正待在皇宮內和燕庭葳吵架。我見你如此心憂,想替你去看她一眼,才恰好趕上了。”
謝尋瑾繼續問道:“那後來呢?從前也就罷了,為何我死後你以原身見我,卻說是燕庭葳的轉世。”
北帝一時沉默,片刻後,才道:“因我那時以為你仍然喜歡他。後來見你一直沒有懷疑,更是不敢說了。一直以來我都在看着你,你卻從不知曉我的存在,若是我說破後你認為在世間再無牽挂,我該如何将你留在我身邊?”
謝尋瑾道:“那你又是為何不告訴我蘭姐兒還活着?”
北帝答道:“我當初救下蘭姐兒時,她已經飲下鸩酒,鸩毒深入五髒六腑。情急之下,我只能選擇将她的靈魂和軀體一同冰封。她身體尚未死去,是故無法魂魄離體,不能像你一樣轉為魂修。鸩毒毒性霸道,對于凡人來說完全無解,我也不知她是否能被救回來,如何能告訴你?此次蘭姐兒之所以能醒過來,不是因為有人解了鸩酒的毒,而是阆仙直接用軟心木為其再造了一具軀體。自從妖族避世後,軟心木何其難求?即使是我的寶庫裏也沒有,我沒有把握到底能不能救醒你的妹妹,自然不願讓你有可能再添一次傷心。”他說完這一切,會意沉默,留給謝尋瑾反應的時間。
“……那座墳呢?”謝尋瑾低聲問道,“是你為了做戲做全套而玩的把戲嗎?”
“是你的墳。”北帝答道,“當初我将你魂魄拽入玉佩中溫養,所以你醒來時就已經在玉佩裏,一直也沒有問過自己屍骨何處,我也就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我收斂了你的屍骨。”
他看見謝尋瑾眼中又有淚光,再次湊近了過來,和謝尋瑾額頭碰額頭地挨在一起,手指撫過他耳垂軟'肉,小聲安慰道:“已經都過去了,我的卿卿。不要哭,不要哭……”
謝尋瑾閉上了眼,強笑道:“我還以為我屍首早就喂了不知道哪來的野狗,沒想到竟然在你那裏。”
當初在蘭姐兒死後,衛朔便離姜投越,燕庭葳禦駕親征,以身殉國,謝尋瑾扶持幼主上位,總管朝政,相抗于衛朔,直到都城城破,無力回天。他将家主之位傳給了堂哥,自己飲下了鸩酒,囑咐死後可以自己首級向新帝投誠。
無論過去多久,任何魂修對于自己死時的情景都仍然記憶猶新,因為對于不會再做夢的他們來說,只有曾經的死亡才是永恒的噩夢。
不過,正如北帝所說,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謝尋瑾睜開了眼,那雙眼裏仍然帶着淚光,卻看地北帝的心怦怦直跳,他向北帝問道:“既然如此,我是不是也不該再叫你陛下?”
謝尋瑾還記得,當初在他醒來時,看見銀眸黑發的英俊青年整張臉都湊到了自己臉前,見他醒來後才向後一退,對他笑道:“你終于醒了,阿瑾。我是燕庭葳轉世,這一世喚作瑩微,你既然也已經死過一回了,不如也換一個名字吧,就喚作月燭君如何?”
當時,他記得自己答了好。
“自然。”北帝眉飛色舞,答道,“你也應該叫我卿卿才是,夫主亦可。”
謝尋瑾看上去想沖他翻白眼但是忍住了,身子一側就想從北帝懷裏溜走,卻被人從後面抱住了腰。
“我心悅卿卿久矣。”北帝在謝尋瑾耳邊說道,看見那一小塊瑩白軟'肉發了紅,忍不住親了一口。
謝尋瑾渾身發熱,剛要掙開,就聽見北帝聲音裏帶着笑意,在他耳邊繼續說道:“我還記得當初第一次看見你時,就想,不知這是誰家的小郎君,面白唇朱,粉粉糯糯,真是漂亮。後來看見你偷偷将書上描寫一只白色鹦鹉的詞句圈了起來,就知道你喜歡它,好不容易得了,卻又被堂弟要走。我又想,這個小郎君活得真是不快活,明明那麽喜歡的東西,也能讓給他人。”
“但是沒關系,你生為謝家嫡子,謝尋瑾的一生總是在忍,在籌謀,而我只希望有一日他能不要那麽累。”北帝捂住了謝尋瑾的眼睛,不想讓他回頭看見自己發熱的臉頰,繼續道,“從此以後,這個人就只是我的月燭君了。”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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