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玉韘

鄭媛一巴掌把那個楚國貴族給打的臉上幾道血印,她擡眼看那個寺人,發現已經不是原來帶她來的了。

今日傍晚的時候,鄭媛原本照着以前的習慣散步。她有傍晚散步的習慣,晏食過後,足足要走千步,偏偏走的離宮室有些遠了,偏偏有個寺人找了過來,說公子蠻想要見她。

公子蠻這次也随着楚軍的到來,從邊邑回來了。

她和公子蠻幾乎兩人還是垂髫小兒的時候就混在一塊玩耍,對彼此身邊的人再熟悉不過。鄭媛也認出那個寺人就是公子蠻身邊服侍的寺人,有熟人在的時候,往往會放松警惕,這幾乎是人的通病。

可鄭媛也不是傻子,等到過了一段時間發現走的路不對頭,立刻就往回走,誰知道那個寺人竟然還敢拖住她不讓她走,還沒糾纏出個什麽,就見着渾身酒氣的人嘟嘟囔囔的走過來。見着她兩眼發直,和熊一樣的壓過來。

鄭媛直恨自己今日為何沒有把公子均讓人送來的那把玉笄拿來,一笄刺下,足夠要了這個酒鬼的命。

面前的年輕男人和那個渾身酒味的楚國貴族是一樣的打扮,頭發不是中原男子全部梳攏起來在頭頂結髻,而是一半梳起來,一半披在身後。這發型她也就是在電視上看過,沒想到倒是在楚國人身上看到個活的。

美男子哪怕是披發也是賞心悅目,面容一般那麽就比較辣眼睛了。

眼前的年輕男人面容尚可,清秀是算得上的。他身上穿着楚人獨有的甲衣,甲衣之間用朱色的絲線串聯。這種眼下只會在楚人身上才看得到。

那年輕男人傻乎乎的看着她,眼睛動也不動,好像就是個天生癡傻的人一樣。這種人鄭媛也是見怪不怪了,她走進了幾步,對着那個嘟嘟囔囔還在說不知道什麽話的男人,狠狠就是兩腳踹下去。

她可是花了力氣,一腳踢在小腿上,另外一腳直接踩在他的腳面上。

原本還醉的一灘爛泥似的男人頓時就和殺豬一樣叫起來。

“吾子;!”屈瑜被那震耳欲聾的慘叫一吓,總算是回過神了。伸手就去攔那個少女,誰知手才伸出去,原本靠在他身上的貴族一個骨碌滾在了地上。

“……”少女斜睨着他,神情似笑非笑,她那雙眼眸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方才吾子是在說甚麽?”

從她口中說出來的雅言軟軟糯糯,原本最古板不過的強調,從她嘴裏說出來,卻是聽得人渾身酥軟。

屈瑜十五歲開始便上了戎車,到如今也有五六年了,自認哪怕不是心腸如鐵,也不會輕易被女子蠱惑。可是這時,他耳中除了她的聲音之外,就聽不到別的聲響,連身邊的貴族轟然倒地,他都沒有去攙扶。

“我……”屈瑜反應過來,自己方才說的是楚語,他換了雅言,可是卻又記不得自己要說什麽了。

鄭媛擡高了下颌看着面前面色通紅的男人,這男人還算是長得不錯,棱角分明,眉清目秀。哪怕比不上公子均的美豔,卻也算得上不錯了。至少比地上這個喝醉酒的好上不少,不過他的皮膚應該不白皙。

屈瑜被鄭媛打量的忍不住回過頭去,地上的人也不知道是醉的厲害了,還是見着美色死活忘不掉,他一只手就抓住屈瑜的腳,還上去用臉蹭了蹭,“美人,嗯,美人。”

他是用楚語說的,鄭媛聽不懂這群荊楚蠻子的話,但是屈瑜卻聽明白了。

屈瑜垂下頭看了抓住他腳踝的貴族一眼,他偷偷瞥鄭媛。少女此刻臉上的神情是似笑非笑,也看不出她此刻的情緒。不過想起之前被此人輕薄,想來心情也不會很好。

“方才冒犯吾子。”屈瑜對鄭媛說道。

他說話的時候忍不住就往鄭媛身上看,少女還有幾分嬌小,不過容貌已經出落的極其出衆,他想起了雨中的留夷,鮮豔如火卻又不失清純。

“既然知道是冒犯,那麽吾子可要如何替他贖罪?”鄭媛不會順着話下來說什麽此事就算了。

算了,什麽算了?她好端端的沒事被個野熊一樣的男人騷擾,憑什麽算了?

“……”屈瑜呆呆的看着她,嘴唇張了張,神情裏頭多了些無措。

鄭媛這也是第一回見着楚人,平常聽身邊人說起楚人,就說楚人是披頭散發,披着獸皮的山林野人。

這話自然是過了頭,可是楚人在中原人看來是不折不扣的蠻夷,哪怕楚人全體把衣服一脫光着膀子跳舞,估計也沒有人覺得奇怪。

她上上下下把屈瑜看了一通,楚人的衣裳服飾和中原人很大不同,尤其是那頭頭發,她還是覺得男人把頭發全部梳起來看起來清爽些。

“請問吾子居住在何處,改日一定上門賠罪。”屈瑜道。話說着,可是眼睛卻是半點都舍不得離開她,只要目光轉過半分,就會不舍。

“……”鄭媛勾唇一笑,她瞥了眼地上睡得和死豬一樣的男人,“我是何人,住在哪裏,吾子不必知曉。”她原來想說要賠罪幹脆把地上的那個醉鬼拖起來左右打耳光,不過想也知道,自己就算那麽說了,恐怕面前的男人也不會照做。

“日後酒還是少碰為妙,”鄭媛笑起來,見着那個年輕男人神色又癡呆起來,“免得哪日喝醉了,出門去遇見仇家,就成了殇鬼。”

殇鬼就是那些不得好死的人,這些人不但不能夠享受後代子孫奉送的血食,每到新年之時,就會被大傩中的方相氏驅逐,以免驚擾室神。

鄭媛心中有火,說出來的話也就不那麽中聽,她轉過身去,大步離開。

屈瑜見着那一道窈窕的背影,開口就道,“吾子請慢步;!”

鄭媛停了下來,回頭妍麗的臉上隐隐約約已經有不耐煩,“吾子可還有事?”

“吾子……”屈瑜嘴唇張了張,他摘下拇指上的玉韘,掙脫開地上那人的糾纏,大步走到鄭媛面前,他将玉韘遞給她。

鄭媛挑了挑眉,沒有接過。

男女定情,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她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将玉韘給自己的含義。換個女子說不定欣喜或者是面露嬌羞,可惜她早已經見得多了,也已經見怪不怪,除非她樂意裝那麽一裝,不然是別想看她羞澀的模樣。

“……”鄭媛對屈瑜一笑,而後徑直就繞過了他,向夜色中走去。屈瑜舉着手臂,手上還拿着那枚玉韘呆呆的站在那裏。

鄭媛腳下走的飛快,她回頭看都沒有看一眼,男人又不是沒見過,再說她也不是哪個都可以的。

“快快!”夜色裏頭傳來女孩子稚嫩的嗓音,鄭媛都可以聽出裏頭的焦急。鄭媛停住了腳步,不多時就見着妱拉着一個壯實的侍女滿臉急切從夜色中走出來,看的出來妱很着急,額頭上都有了汗珠。

這可少見。

鄭媛看着她,直接就朝着她走過去。妱原本正轉頭要侍女快點,她回過頭來就迎面碰上了鄭媛,立刻吓的向後退了好幾步,險些撞在身後侍女的身上。

她驚魂未定,手掌按在胸口,看着鄭媛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媛?”她把鄭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發現鄭媛沒有什麽不妥,頓時松了口氣。

妱知道母親徐嬴想要做什麽,她看不慣這個姊妹,也知道鄭媛也看不慣她。不過,她覺得就算公女有錯,也應當是由君父來處罰,而不是用這種詭計……

“……”鄭媛看了妱面上似乎送了一口氣的樣子,“妱來做甚麽?”

“沒、沒甚麽……”妱說着話的時候,眼神亂瞟,根本就不敢看鄭媛,“反正不關媛的事啦!”

鄭媛看着妱一笑,“的确不關我的事。”說罷,她繞過了妱直接走了。

妱見着鄭媛走遠了,心頭上的石頭才真的放下來。她還是真的怕,要是讓楚子見着了媛,會發生什麽,還真的不敢想。

畢竟楚子的作風那可是看上了就要搶過來,就算是君父,恐怕也不會和楚子抗衡。

“公女。”身後壯碩的侍女見着妱松口氣,小心翼翼的在身後問。

“回去吧。”妱道。既然媛都沒事了,她也該回去了,要不然母親也該發覺了。

妱聽到遠處傳來些許她聽不懂的話語,臉白了白,立刻掉頭就走,半刻都不多留。那些楚人只要遇上了就沒有什麽好事。

屈瑜回到宮室中時,楚王已經和鄭伯輪流投壺好幾次了,鄭伯每投一矢,都以詩相和,這也是中原人的習慣了。楚王相和的乃是楚人的句子,楚人聽得懂,可是鄭人就不一定了。

他身邊的鬥連看他回來了,見着他滿臉失落,不禁心裏奇怪,“你怎麽了,不過是出去一趟,就這樣子?”

鬥連這會喝的也有些多了,他睜着兩只醉眼,往宮室外頭看。宮室之外只有庭燎照過來的光芒,還有外頭站着的士兵之外,看不到其他的。

屈瑜拿過桌上的漆觞,将裏頭酒水一飲而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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