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到這會兒陶陶終于明白,好死不如賴活着這句話,實在的有道理,跟活命比起來,什麽自尊骨氣都可以忽略不計。

眼前忽然出現的男人就是她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不死命抓住小命就沒了,想明白了,陶陶身子一縱就撲過來,死死抱住晉王,嘴裏颠三倒四的說:“你,你能救我對不對,這次你救我出去,我以後都聽你的,當奴才當丫頭都成,拜托你救救我,我,我不想死,嗚嗚……”

陶陶終于撐不住內心的恐懼,哇一聲哭了出來,進到這裏,陶陶才意識到自己真可能被砍頭,一想到劊子手舉着大刀片子,對着自己的小腦袋砍下來,就從心裏害怕,抱着晉王一邊兒哭一邊兒嘟囔:“我是膽小鬼,我怕死,我還沒活夠呢,嗚嗚……”

晉王本來惱她跟自己使性子,非要出府惹出這樣的禍事,可這丫頭忽然跟小孩子一樣,抱住自己又哭又說的,他的心忍不住軟了下來。

他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心軟的人,可不知怎麽,遇上這丫頭就是硬不起來,這會兒她撲在自己懷裏哭的難看至極,鼻涕都蹭了自己一身,擱以往,這樣邋遢的丫頭根本近不了自己的身,更別提紮在自己懷裏哭了,偏偏他此時心軟的一塌糊塗,甚至覺得小丫頭在自己懷裏哭的窩心,有說不出的親近之感。

晉王嘆了口氣:“你再哭下去,我這衣裳就要不得了,你先別哭,跟我說明白到底怎麽回事兒,我才好救你出去。”

陶陶一聽他真要救自己,立馬燃起希望,從他懷裏擡起頭來:“你真救我?不是哄我的吧。”

晉王:“真不管你,還來這兒做什麽。”

陶陶擡起袖子要擦眼淚,晉王搖搖頭:“好歹是個姑娘家,怎麽連帕子都不帶。”伸手把自己的遞了過去,陶陶接過抹了兩把,順手塞到自己袖子裏,才道:“我也不知怎麽回事兒,昨兒晚上我覺得心裏憋屈,睡不着,就一早出去了,想散散心,走到胡同口瞧見鐘馗廟裏的小老道開門,聽人說鐘馗是什麽萬應之神,最是靈驗,就進去了。

在正殿對着鐘馗像訴說了一番自己的煩惱,果然心情好了許多,覺得肚子餓,瞧瞧時候已是晌午,便要家去吃飯,哪想就遇上刑部那個叫耿泰的,帶着一大隊兵把鐘馗廟圍了,說是有什麽反朝廷的邪教集會,那個玄機老道就是邪教頭子,舉凡廟裏頭的,有一個算一個都跟邪教有牽連,還說寧可錯殺不能放過。

然後就把我帶到這兒關了起來,聽人說跟這樣的案子牽連上的,不用審問,不用過堂,直接推到菜市口砍頭了事,是不是真的?我根本不曉得什麽邪教頭子,我就是心裏憋屈碰巧去鐘馗廟發了發牢騷,怎麽就跟反朝廷的邪教牽連上了,哪有這麽不講理的。”

後頭的洪承心說,都反朝廷了還奢望朝廷跟你講理不成,殺一儆百都是輕的,聖祖七年那回才厲害,只要有一點兒幹系的,全家老小連九族一塊兒殺,那一年菜市口就沒閑過,屍體都堆成了山,燒不過來,就在西城外挖了個大坑,把屍體一股腦丢在裏頭埋了,如今就數着西城外那邊兒土丘上的草長得旺,能不旺嗎,地底下都是死人,可勁兒的瘋漲呗。

這位現在知道自己惹了什麽禍,才害怕軟了性子,早幹什麽去了,要是早老實點兒,哪有今兒的牢獄之災。

不過,洪承也真從心裏佩服這丫頭,先前瞧着那麽個死軸梆硬的脾氣,脖子一梗說什麽都沒用,不識好歹的叫人恨的牙癢癢,可到了關鍵時刻也知道來軟的,明白爺舍不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往爺身上一撲,金豆子一掉就齊活了。

爺要是真不想管她,哪會來這個腌臜地兒,還容這丫頭又抱又蹭的,不過,這丫頭也真能惹事,好端端的不睡覺跑廟裏做什麽,還偏偏遇上圍剿反朝廷的邪教集會,八輩子都碰不上的倒黴事兒偏就讓這丫頭給趕上了。

這回可比上回的陶像案子大多了,朝廷歷來的宗旨對于邪教趕盡殺絕,偏她裹了進來,救她真有些麻煩,她說的輕巧,也得有人信啊,一大早起來就跑去逛廟,尤其那個香火冷清的鐘馗廟,平常一天都不見得有幾個人進去,她一早跑去,說跟邪教沒牽連就沒牽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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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還好說,好歹有姚國舅,人情上也就一句話的事兒,就是刑部的陳英可不好弄,上回的事兒若不是三爺出面,想在陳英這兒讨人情,難呢,這回偏又犯到了他手上,還是這樣反朝廷的大案,哪會輕易把人放了,就是晉王來這刑部大牢,都是硬闖進來的,外頭的兵不敢攔爺的駕,若照規矩,涉及這樣案子的人犯是不許人探的,這會兒不定外頭的人已經報到陳英哪兒了,一會兒陳英一來,只怕不好應付。

正想着,就聽外頭腳步聲傳來,緊接着陳英帶着人走了進來,到了跟前先行禮:“下官見過晉王殿下,不知晉王殿下何事擅闖刑部大牢,便是皇子也不該僭越了國法。”

晉王仿佛沒看見他一般,拉着陶陶,把她散亂的頭發攏了攏低聲問:“你憋屈什麽?是因知道朱貴是姚府的管家嗎?覺得你做的這樁買賣是姚府瞧着我的面子才給你的,你這生意還是靠着我不硬氣,所以心裏才憋屈。”

陶陶撅了噘嘴:“我可沒這麽說。”

晉王:“你沒說,心裏卻是這麽想的,聽說朱貴之前就來找過你,那時他并不知你跟我的關系,又怎會是瞧着我的面子才跟你做生意的,這個道理你難道想不明白。”

陶陶別扭的道:“明白是明白,可憋屈還是憋屈。”說着瞟了那邊兒跪在地上的陳英,悄悄拉了拉晉王的袍袖,下意識往晉王懷裏縮了縮,晉王攬住她,看向陳英:“陶陶是爺的人,前幾日跟我鬧了些別扭,心裏不舒坦,今兒跑去鐘馗廟裏頭逛了逛,不想就碰上了陳大人拿人,爺來作保,她跟邪教并無幹系,人我帶回府去管教,不勞動陳大人費心了。”說着攬着陶陶往外走。

陳英哪能讓他把人帶走,忙攔在跟前兒:“晉王殿下今日擅闖刑部大牢已是僭越國法,若再把人犯帶走,更是知法犯法,錯上加錯,即便您貴為晉王,也不能如此為所欲為。”

晉王目光一冷:“我若執意把人帶走,你待如何?”

陳英擡起頭來:“若晉王執意要帶人走,下官自知攔不住,只殿下需從下官的屍體上踏過去方可。”這話說的慷锵有力,整個牢房裏都帶着回音兒。

陶陶愣愣看着這個花白胡子的老頭兒,看上去有五十多了,人有些消瘦,個子也不高,可說的話卻恍如金石之音,讓人不得不信他。

這樣官兒最難搞,不可能徇私,更不會講情面,落到他手裏,自己的小命還能保得住嗎?生怕晉王丢開自己,下意識抓緊了他的手。

感覺掌中的小手緊了緊,晉王側頭看了她一眼,小丫頭是真怕了,一個勁兒往自己懷裏縮,難得的軟弱更覺可憐,這樣一個人,讓自己如何把她一個人丢在這冰冷腌臜的大牢裏。

晉王的目光沉沉落在陳英身上,冷聲道:“你想落個千古名臣,爺今兒成全了你。”說着把腰上的寶劍抽了出來,指着陳英:“閃開,不然爺的劍可不認人。”

洪承吓的臉都白了,忙跪在地上:“爺,爺不可啊。”陳英是刑部尚書一品大員,朝廷的肱骨之臣,哪是說砍了就砍了的,便是犯了殺頭的罪過,也得三司會審之後,萬歲爺親自下旨才能定罪,若在刑部大牢殺了刑部尚書,便爺是皇子也不成啊。

可洪承也深知晉王的性子,可不是說着吓唬人的,既然拔了劍,真說不準把人砍了,心裏頭急的什麽似的,怕自己勸不住,惹出大禍來,瞥見陶陶傻愣愣的看着,氣不打一出來,心說這丫頭長得不咋地,卻是個禍水,若不是她,事兒哪能鬧到這份上啊。

爺這般發作還不是因為她,若她懂事些,哪會把爺的脾氣激出來,想着跟她遞了眼色,期望陶陶趕緊勸勸,要是今兒真鬧出人命,他們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都別想着活命。

陶陶也給吓住了,哪想晉王是這麽個性子,動不動就拔劍相向,瞥見洪承遞過來的眼色,陶陶立馬就明白了,之所以鬧的這麽僵就是晉王要把自己帶走,陳大人攔着,若自己不走,不就沒事兒了。

雖說這大牢裏她一刻都不想待,可如今的形勢,只怕也由不得自己,反正晉王答應了要救自己,自然不會反悔,自己總的給他救自己的時間,若是鬧大了,不僅自己出不去,沒準二還把晉王也牽了進來,到時可真沒人救自己了。

即便晉王是皇上的兒子,可只要皇上不是昏君就不會由着皇子斬殺朝廷大員,說起來這個陳大人挺叫人佩服的,敢這麽跟皇子作對的可不多,何必為難人家,根本就是自己倒黴催的,才沾上這檔子事兒。

想到此,松開手:“那個我想了想,還是不出去了,這裏也蠻好,寬敞,你看這麽大的屋子就我一個人住着,多清淨,而且,我是冤枉的,這位大人一看就是青天大老爺,必然公正廉明,不會放過一個壞蛋,自然也不會冤枉我這樣的好人,我相信大人一定會查明白,還我清白,在弄清楚之前,我就在這兒待幾天吧,正好有些事情得想想,正愁沒個清淨地兒呢。”

晉王剛要說什麽,就見魏王匆匆跑了進來,拉住晉王:“老七我正找你呢,怎麽跑這兒來了,母妃哪兒的人傳了話來,要你即刻進宮,快着走。”說着拉了晉王要走。

晉王卻沒動,只是看着陶陶,魏王湊近他耳邊小聲道:“這裏你就別管了,我跟你保證沒人敢為難這丫頭,你在這兒鬧反倒不好開脫她。”

晉王其實也明白這個理,卻仍有些不放心,低頭望着陶陶:“別怕,我盡快接你出去。”

陶陶沖他露出個大大的笑:“你放心吧,我不怕,我等着你來接我。”晉王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跟旁邊的洪承吩咐了一聲:“找個妥帖的丫頭進來給姑娘梳洗換衣裳,被褥吃食也送過來。”交代好才轉身去了。

魏王看了陶陶一眼,皺着眉出去了,那眼神仿佛她是什麽禍害。

陶陶也不想啊,可誰讓自己倒黴呢,這人要是倒黴起來真是喝口涼水都塞牙,自己逛個廟怎麽就跟犯朝廷的邪教挂上了。

晉王是走了,卻吩咐洪承留了下來,洪承是一百個不樂意,可爺的令也不敢不聽。

陳英雖強硬,到底也知道見好就收的理兒,晉王沒把人帶走,就是給了自己面子,自己不兜着還能怎麽着,對于這位怎麽在牢裏折騰,也就睜只眼閉只眼的過去了。

陳英這會兒也覺得這丫頭弄不好真冤枉,就她剛的樣子,完全就是個小孩子,怎可能加入什麽邪教,只是這案子既落到自己手裏,就得查清審明了才行,而且,這小丫頭也聰明,剛那幾句什麽不放走一個壞蛋,也不冤枉一個好人,明明白白是說給自己聽的,年紀不大,倒挺機靈。

不過這丫頭倒是什麽來路,讓晉王如此護着?

陳英出大牢回了刑部衙門,便問身後的耿泰:“何時晉王府有了這麽一位,之前怎麽沒聽過?”

耿泰道:“大人,這位就是上回陶像案的那位陶家的姑娘。”

陳英:“哦,原來是她,她不是搬到晉王府去了嗎,怎麽又在廟兒胡同?”

耿泰:“這個小的就不知了,想來是跟晉王殿下鬧了別扭,這位姑娘年紀小,小孩子脾氣,哪有個準兒。”

旁邊的衙差聽見了忙道:“這個小的倒是聽說了些,聽說這位陶姑娘想自己做買賣賺錢,晉王殿下不答應,這位姑娘性子倔,一甩腦袋就出去了。”

陳英:“便她是晉王府的人,也需查清底細,不可徇私輕放了她。”話音剛落下人來回說潘铎來了。陳英忙叫請進來。

彼此見了禮,潘铎把手裏捧着的一宗案卷呈上:“陳大人,這是我們王爺叫奴才送過來的。”

陳英打開一看:“這個陶二妮是何人?”

潘铎:“陶二妮就是如今關在大牢裏的陶二姑娘。”

陳英愣了愣,翻了翻手裏的案卷,這是一份宗族家譜,記錄着陶家的祖宗幾代人,祖籍何處,何時遷到哪裏,做過什麽營生,如今還有那些族人,記錄的清楚明白,下頭有當地鄉紳裏長,官府戶籍官員具保,絕不可能作假:“這陶家祖上倒也算書香門第,怎麽如今……”說着停住話頭。

潘铎笑道:“如今也不差,我們爺說二姑娘年紀雖小卻有傲氣,若能好好教導,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陳英奇怪的看向潘铎,心說這丫頭不是晉王府的人嗎,怎麽秦王也這麽上心,這個案卷送過來,也等于這丫頭證了清白,秦王何時這麽喜歡管他人的閑事了。

略沉吟道:“王爺可還有吩咐?”

潘铎:“我們爺說大人是刑部正堂,如何審案?怎樣發落,全憑大人裁奪。”

陳英這才松了口氣,案卷既在,這丫頭的嫌疑就算洗清了,若早知如此,剛才讓晉王把人帶走也無妨,是自己太過謹慎,生怕這丫頭跟邪教那些人有牽連,方才跟晉王對上,雖說自己并不怕得罪晉王,到底也不能太過,放了這丫頭的人情還是落在晉王身上妥當,也免得鬧得太僵,畢竟還得同朝為官,對方又是皇子。

一說到皇子,就忍不住想起十五,陳英腦仁都疼,也不知自己怎麽惹着這個混世魔王了,上回跑到自己府裏大鬧了一場不算,後來在宮外頭截住自己,恐吓自己不許到皇上跟前兒告他的狀,自己是得了萬歲爺宣召進宮回考場舞弊的案子,哪是去告狀,可任自己好說歹說那位也不信。

且,打哪兒以後,有事兒沒事兒就叫身邊兒的小太監來敲打自己,弄得陳英煩不勝煩,如今又多了晉王,以後不定多少麻煩事呢?

想到此揮揮手:“把人放了吧。”

耿泰進到大牢的時候,真有些傻眼,這還是大牢嗎,簡直比自己家都舒坦,地上的稻草墊子丢了出去,鋪上一層厚厚的氈墊兒,靠牆放了一張軟塌,旁邊放了張小桌,桌上收着見底兒盤子,估摸是剛吃完,而那位本該愁眉苦臉的犯人,這會兒正盤腿坐在塌上,就着小丫頭的手吃山楂糕呢。

陶陶也不想,可是一不留神就吃多了,誰讓洪承弄這麽多好吃的來呢,她昨兒晚上就沒怎麽吃飯,加上今兒早上,晌午,連着三頓,早餓的前胸貼後背了,洪承忽然叫人送了這麽多菜,自己能不吃多了呢。吃的太飽,以至于飯後得吃點兒山楂糕消食。

陶陶實在佩服洪承的行動力,才一會兒就把這裏變了樣兒,舒服的自己都不想出去了,而且,還得了個機靈可心的小丫頭。

這丫頭年紀不大,瞧着跟陶二妮差不多,長了一張圓乎乎的臉紅彤彤的像蘋果,眼睛有些小,一笑就會眯起來,露出頰上的酒窩,瞅着都甜。

陶陶問她叫什麽,小丫頭說叫小雀兒,說話清楚利落,陶陶很喜歡,比晉王府那些丫頭婆子強多了,這丫頭瞅着自己的目光讓陶陶覺得舒服,不像那些人,透過自己看的都是陶秋岚。

對于陶秋岚,陶陶的心情有些複雜,她不想活在一個死人的陰影下,她始終認為自己跟秋岚是不相幹的兩個人,除了自己占了她妹子的身子,有些對不住她,可換個角度想,如果自己不占了這個身體,秋岚一死,她這個呆傻的妹子只怕也活不下去。

故此,像小雀兒這樣單純看着自己想着自己的,在晉王府裏彌足珍貴,如果自己以後只能待在晉王府裏,有個小雀陪着自己也能解解悶。

正想的入神,忽聽見洪承咳嗽了一聲,陶陶擡頭看見耿泰站在外頭,表情有些古怪。

陶陶對耿泰挺有好感的,這人心眼不壞就是有些耿介,不過如今看他的樣子,貌似想開了,不然也升不了職,官場混的人,智商高不高不要緊,情商必須高,圓融會來事兒,才能吃得開。

陶陶走了過去誠心道謝:“今兒多謝耿爺照顧了。”

耿泰卻不接她的謝:“職責之內,并未照顧姑娘,在下是來傳話的,陳大人吩咐下來,案子已經查清,姑娘确跟那些邪教之人無涉,姑娘可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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