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再生事端

天降麟兒。

太子嫡出第二子是伴着鵝毛大雪來到世上的,今日早朝上聽到這個好消息,群臣們紛紛說“瑞雪兆豐年”,是大大的吉兆。

洪武帝很高興,當即提筆給嫡孫取了個高大上的名字——朱允熥。太子妃轉危為安,小外甥一出生就吉兆連連,開平王府常家人都很高興,歡天喜地的跟在太子身後接下了賜名的聖旨。

可是太監遞過聖旨後,又來了一句,“傳吾皇口谕,‘既然這個娃兒是從水裏頭生的,小名就喚作水生吧’,欽此!”

喜歡舞文弄墨,附庸風雅的太子朱标聽了,驚得差點沒握穩手中的聖旨,常森笑道:“水生這個名字極好,小外甥大名叫做允熥,金木水火土都齊全了,實乃大福之人。”

當然了,洪武帝賜的小名,誰都不敢說不好。雖說和懷裏的小東西沒有血緣關系,馬皇後還是很喜歡水生,她熟練的抱着大紅缂絲金蟒襁褓,裏頭的嬰孩已經吃飽入睡了,由于不是足月而生,孩子輕的就像外面的雪花似的。

一旁的奶娘說道:“水生能吃能睡,等出了月子,很快就白胖了。”

馬皇後看了一眼常森,笑道:“水生的眉眼輪廓,長的倒像你,模樣怪俊俏的。”

常家三兄弟,老大常茂、老二常升脾氣性格都像開平王常遇春,話不多,性子沉靜,都有大将之才,均擅長征戰沙場。唯有老三常森生的唇紅齒白,一副文人風流,且伶牙俐齒,很會說場面話。最厭征戰,龜縮在家裏當纨绔,發誓永不出征,其實剛出生的孩子都像紅皮猴子似的,那裏看得出“俊俏”呢,常森有心溜須拍馬,順着馬皇後的意思說道:“皇後娘娘看的極準,外甥像舅,水生長的就像我。”

馬皇後指着常家三兄弟笑道:“你們三個都是我看着出生、長大的,名字也都是皇上取的,時間一晃而過,都成了頂天立地男子漢了,為朱明江山守護國門,将來水生長大了,也要帶着他看看咱們大明的江山……”

一夜未眠,馬皇後卻看起來精神極好,和常家三兄弟聊的很高興,感情甚篤。太子朱标反而站在一旁幾次插話都失敗了。

朱标隐隐感覺有些不對,馬皇後生性恬淡,喜歡清靜,對外戚一視同仁,盡到禮數而已,今日怎麽對常家如此熱情?恐怕不僅僅是太子妃生了水生的緣故吧,莫非是覺得呂氏……

這時呂氏房裏的嬷嬷走過來說道:“太子殿下,側妃娘娘身體不适,另外還有事向您禀報。”

太子本來心存疑慮,此刻當着馬皇後和常家人的面,他更不能立刻見呂側妃了。便低聲說道:“就說我還有事,等晚間得空去看她。”

嬷嬷有些驚詫,平日裏,只要側妃來請,太子基本都會去的,今日是怎麽了?

太子冷冷道:“還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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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趕緊退下,匆匆回到西殿回話。呂側妃在雪夜裏跪拜蒼天,祈福太子妃母子平安,還說寧可折壽十年。受了些風寒,此時卧病在床,被褥裏塞着好幾個湯婆子取暖,都覺得驅不掉骨子裏的寒氣。

聽到嬷嬷的回話,呂側妃連心都有些發涼了,問道:“糊塗東西,你是不是忘記和太子說我身體不适了?”

“說過了,老奴不敢忘的。”

呂側妃大怒,将身後的明黃的南瓜引枕扔砸過去,“沒用的東西,換個人再去請!”

“是。”嬷嬷告退。才走了幾步,就聽見呂側妃又叫道:“不用去請了,都退下,叫炆兒過來。”

庶長孫朱允炆和嫡長孫朱雄英同歲,只小幾個月份。但是朱允炆有神童的美譽,三歲寫字,四歲就能作詩。無論是大本堂的翰林學士,還是洪武帝、太子,都非常喜歡聰慧的他。

朱允炆就似一顆稀世明珠,将其他珍珠都比成了尋常的死魚眼。只要他出現,自然而然的就吸引了衆人的目光。朱雄英這個嫡兄在他的襯托下,都顯得黯淡無光。

他是呂側妃最大的驕傲和指望。

朱允炆少年老成,平日喜歡素淡清雅的衣服,今日為了慶祝弟弟的降生,特地穿了一身大紅缂絲麒麟剪絨棉襖,腰間束着雲蟒闊白玉帶。

“娘,您身子好些了沒?”

呂側妃定定的看着長子,怎麽也看不夠,末了,說道:“今日別去大本堂讀書了,我已經給你告了三天假。這三日你好好在太子妃那裏端茶送藥,以盡孝道。得空便去奶娘那裏看新弟弟,你要切記,對待這個弟弟,要比對允熞和允熙還要親熱、還要關心。”

朱允炆小大人似的點點頭,“我知道該怎麽做,只是娘這裏還病着……”

呂側妃說道:“娘這裏不缺人伺候,聽娘的話。太子妃是你的嫡母,新弟弟又倍受皇上皇後喜歡,剛出生就賜了名字,聽說連小名都取好了,你和新弟弟要好,你父親會很欣慰,皇上皇後也會誇你懂事。”

“放心吧,我明白的。”朱允炆說道:“我早晚來看看娘,您要保重身子,早日好起來。”

呂側妃摸了摸兒子的頭,“兒子,這些天你會很辛苦。可是沒辦法,你雖聰明絕頂,但是托生到娘這個當側室的肚子裏,将來的日子注定會比較艱難。”

朱允炆忙說道:“娘,您別胡思亂想,兒子從來不怕苦的。您好好保養身子,兒子才能安心讀書做事。昨晚您雪地祈福,兒子在殿內坐立不安,一直懸心。娘,以後不要做這種冒險的事情,傷了身子,得不償失。”

唉,兒子,你還是太嫩了?既然是做給別人看的,就要對自己狠下心。別說是雪地祈福了,必要時我連挖肉割肝都做得出來!

呂側妃說道:“好了,娘曉得了,你去吧。”

朱允炆走後,呂側妃目光一沉,說道:“來人,給我好好查查那個醫女姚妙儀的底細,此女生的怎麽和當年吳中雙壁大小謝氏姐妹相似?有這等人物,居然還瞞得密不透風,你們這些人平日都聾了瞎了不成?”

提起姚妙儀,呂側妃目光裏滿是憤恨遺憾之意: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啊!

太子妃一屍兩命,朱熊英是個平庸之人,給我兒子提鞋都不配,将來使一些手段……大事可成。

可是半路偏偏跳出來一個醫女姚妙儀!一夜之間,扭轉乾坤!

宮人送上湯藥。

藥盞剛沾到唇邊,呂側妃又将湯藥放下了,“端走,我不喝。”

宮人說道:“側妃娘娘可是怕苦?喝完藥立刻漱口,吃點蜜餞香香嘴就好。良藥雖苦口,卻有利娘娘早日康複。”

呂側妃淡淡一笑,“早日康複?依我看來,這病要多生幾日才好呢,端下去。”

宮人告退。呂側妃從枕邊拿出一柄西洋銀柄嵌寶的把鏡。對鏡自照,鏡中的美人清麗婉轉,如湖水映月般,絲毫看不出是生了四個孩子的中年婦人。

鬓發如烏雲般高高堆起,壓得病中的美人似乎有種不勝之态,楚楚可憐。都說以色侍君,不能長久,可是若連色都沒有,就什麽都不必說了。

乘着青春尚在,顏色尚未消退,就應該努力抓緊現在所擁有的。呂側妃掀開錦被,走到書桌前,從書頁裏翻出一枚今秋采集的楓葉。

楓葉紅似火,這還是太子九九重陽節和她一起登山時撿的。呂側妃提筆在楓葉上寫了一首纏綿的情詩,封在信封裏,叫宮人給太子送去。

“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即便不能相伴,讓太子知道我的相思也是好的。

宮人剛走,一個嬷嬷慌張進殿說道:“側妃娘娘,大哥兒他突然高燒不止,現在都說起胡話來了。”

此人是皇長孫朱熊英的乳娘,原本朱雄英身體不适,她應該去回太子妃的,可是太子妃剛剛生産,已經精疲力竭睡去了。又不好在歡慶的時候去打擾太子和馬皇後,乳娘思來想去,便來禀告呂側妃。

呂側妃原本想是借着這個由頭把太子請到自己宮殿裏,可是太子今日不知怎麽了,并沒有理會她,所以呂側妃也就放下了。

呂側妃問道:“有這麽嚴重嗎?明明上午只是說有些發燒,不思茶飯罷了。”

乳娘戰戰兢兢說道:“小兒病來得快,這……也沒想到突然會這樣。”

呂側妃生養過四個孩子,小孩子體弱,莫名其妙發起燒來也是常事,不過好的也很快,所以她并不慌張,說道:“罷了,趕緊拿我的牌子去請太醫,還有,大哥兒身嬌肉貴,我不能做主,你趕緊将此事禀報給太子和太子妃。”

乳娘有些為難,“水生哥兒剛下生,這時候去禀告大哥兒生病了,會不會不合适啊?”

乳娘膽小,怕擔當責任,要不也不會上午就來找呂側妃了。

聽到“水生”二字就來氣,這個姚妙儀還真有些能耐本事,居然想到把孕婦弄到水下生産。呂側妃冷笑道:“你是大哥兒的奶娘,你不去禀告,難道要我拖着病體去正殿?萬一過了病氣給月子裏的太子妃,後果不堪設想。”

乳娘聽着有理,慌忙跑去回禀。

呂氏冷冷一笑,太子妃,這一次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救了你的性命。不過想要安安靜靜坐月子?沒有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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