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波爾多卡納蕾(二)
女人的直覺在這一刻顯得分外靈敏,簡宓忽然明白了這憎惡從何而來,安意喜歡霍南邶,而那不屑,更是表明了這個女人對這場婚姻鬧劇的來龍去脈一清二楚。
青梅竹馬的紅顏知己,連家裏的密碼都知道,不知道她和那個雲黎姿,最後誰能成為這個家的女主人。
“你怎麽還有臉呆在這裏?”安意冷冷地開口了,“要我,被人這麽羞辱過以後,早就沒臉見人滾得遠遠的了。”
簡宓愕然看着她,忽然一下笑了起來:“現在擺女主人的架勢太早了吧?我還沒離婚呢,誰該從這間房子裏滾出去,顯而易見吧?”
安意的臉一僵,冷哼了一聲嘲諷道:“現在耍什麽嘴皮子?南邶從來沒有愛過你,他從一開始接近你就目的明确,他的父母是他花了錢雇來的,你還一口一個爸媽叫得歡;為你舉辦的婚禮這麽隆重這麽華麗,都只不過為了往你和你爸爸臉上多打幾個響亮的耳光;他寵你疼你,心底裏卻不知道有多厭惡鄙夷你……簡宓,你是不是天生犯賤,被人随意踐踏也要死皮賴臉地纏着南邶嗎?”
簡宓的手緊握成拳,指尖狠狠地紮入了手心,可是她卻感覺不到疼痛。
自己知道是一回事情,這樣被一個觊觎着霍南邶的女人活生生地扯開那層遮羞的面紗,卻又是另一回事。霍南邶把什麽都告訴這個女人,就好比扒光了她所有的衣服,讓她渾身□□地站在安意面前。
仿佛有把刀子一下子捅進了胸口,在心髒深處濺出了血花。
簡宓的手顫抖了起來,畫夾掉在了地上。
安意輕蔑的瞥了她一眼,幾步走到了畫架旁,随手拿起一張畫來,只見那是一張頭像素描,霍南邶深邃的輪廓、冷峻的眉眼被炭筆描繪得淋漓盡致。一陣妒意從心底泛起,仿佛蟲子一樣啃噬着心髒。
“畫得不錯啊,南邶的确有讓人迷戀的資本,可惜,自作多情。”她慢條斯理将素描撕成了兩半、四片……
簡宓木然地看着那畫紙變成了細碎的紙片,紛紛揚揚地從半空中灑落了下來。
那是她的心血,承載了這幾個月來對愛情和繪畫的全部希望。
安意又拿了一疊,随意地翻看了起來,嘴角挂着幾近殘忍的笑意:“還畫得挺多的,想拿回去珍藏起來嗎?南邶要是知道你這樣意淫他,也不知道會不會惡心。”
簡宓的手抖得厲害,撲上去抓過那些素描,用力地撕成了兩半,朝着安意奮力地扔了過去:“滾,你給我滾!”
“何必惱羞成怒呢?”安意快意地笑了,“我能體諒你的心情,畢竟南邶這樣的身價太難得了,不過,我還是勸你別枉費心機了,南邶是不可能對你回心轉意的,冬茜姐一手把我們倆拉扯大,她很早以前就說了,只有我才能和南邶在一起,而你就是一棵樹上硬生生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的岔枝,只有剪掉了,南邶才能正常地和我、冬茜姐在一起……”
“哐啷”幾聲,桌上的東西都被簡宓掃在了地上,顏料飛濺在了畫架、牆壁上,《孟極幻蓮》上被潑上了一大塊紅色,那精致的蓮花面目全非;而放在中間的兩個手辦飛了出去,“砰”的一聲砸在了玻璃櫥上,掉在了地上,幾下滾到了簡鳴腳邊。
一只獵豹的爪子斷了,一只獵豹身上裂開了一條縫。
簡宓踉跄了一步,半跪在了地上,她想去撿,可是她的手抖得跟那篩糠似的,怎麽也停不下來。
“怎麽回事?安意你怎麽出不來了,”霍南邶的聲音在外面響了起來,“讓你那件外套磨蹭那麽久——”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愕然看着畫室裏的一片狼藉:“發生什麽了?”
簡宓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霍南邶……”她低低地叫了一聲,目光定定地落在這個男人身上。
霍南邶沉着臉:“你又發什麽公主脾氣……”
“啪”的一聲脆響,簡宓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朝着他掄了一巴掌。
霍南邶整個人都愣住了。
“無恥!卑鄙!”簡宓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來,她的身子晃了晃,一頭朝着地上栽了下去。
幾乎是下意識的,霍南邶一把把簡宓抱進了懷裏,看着她緊密的雙眼和慘白的臉色,心髒不由自主地漏跳了兩拍,一股陌生的刺痛感驟然襲來。
他無暇去分析緣由,一路飛馳到了醫院,路上給賀衛瀾打了電話。
賀衛瀾的行動力不容小觑,到了醫院就将人送入了特護病房,請了個交好的內科主任親自接診。
霍南邶等在門外,看着醫護人員在病房裏來來去去,心情沒來由地又煩躁了起來。自從和簡家撕破臉皮後,這種煩躁時不時地便來騷擾一番,和他以前想象的大仇得報的酣暢淋漓簡直南轅北轍。
“南邶,你該出發了,”一直跟在他身後的安意提醒道,“說好了今天一起回晉山的。”
“再等一等。”霍南邶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病房緊閉的門。
安意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失望:“南邶,你這是打算為了這個女人改變你去見冬茜姐的行程?”
霍南邶一下子回過神來,皺着眉頭道:“你胡說什麽,我只是等一下診斷結果再走。”
“你說要讓冬茜姐到際安來治療,我雖然不贊同,可也不想阻攔你,可你摸着胸口問問自己,你現在到底在想些什麽?你為什麽遲遲不和簡宓離婚?為什麽遲遲不和簡家攤牌?”安意的聲音哽咽了起來,“南邶,難道你想讓冬茜姐和那個衣冠禽獸的女兒住在一起,然後兩家化幹戈為玉帛嗎?你這是拿刀子在剜她的心啊!你要是心裏有這種打算,趁早告訴我,我帶冬茜姐去北都吧,眼不見為淨這總成了吧?”
霍南邶僵在原地,藏在心底連他自己都不敢去觸碰的心思在這一瞬間被安意揭穿。
是啊,他在做什麽?
他籌劃了這些年,目的就是替寧冬茜報複,讓那個始亂終棄的負心漢遭受他應得的懲罰,簡宓只是其中的一個手段,一切早該結束,當斷不斷,必受其亂,這從來都不是他霍南邶的風格。
目光漸漸冷硬,他面無表情地道:“走吧。”
安意怔了一下,嘴角頓時綻出了笑意,剛想上前挽住他的手臂,病房的門打開了,賀衛瀾陪着主治醫生走了出來,他的臉色沉肅,輕嘆了一聲道:“南邶,你放過她吧,別再折磨她了。”
霍南邶的心髒有一瞬間的停滞,好一會兒才問:“她……怎麽了?”
“急性心肌炎,估計是上次感冒發燒沒有徹底治愈引起的,”賀衛瀾沉聲道,“她的精神也很衰弱,再這樣下去會出問題,南邶,我不能看着你犯下大錯。”
空氣仿佛凝固了似的,令人窒息。
良久,霍南邶才淡淡地開口:“我知道了,請你轉告她,等她病好了,約個時間去民政局,把婚離了吧。”
簡宓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天黑了,醫生給她用了安神的藥,這一覺睡得很沉。
特護病房裏居然只有她一個人,只有心率監測的儀器聲機械地響着,窗外的夜色靜谧,偶爾響起一陣蟬鳴聲。想起畫室中的滿地狼藉,還有安意刻薄的話語,真的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胸悶氣促的感覺還在,簡宓掙紮着從病床上坐了起來,剛想按鈴,門被推開了,賀衛瀾走了進來。
“感覺怎麽樣?”他站在檢測儀旁粗略地看了看。
簡宓有些不安:“這次真的太麻煩你了,接連幫我了兩次,這病房很貴吧,我還是換個普通的就好了。”
“沒關系,這是我們家在這裏定點的特護病房,”賀衛瀾笑了笑,“就當我替霍南邶這個瘋子賠罪吧,你不用不好意思。”
一聽到這個名字,簡宓頓時沉默了下來。
“把心放寬點,健健康康地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賀衛瀾的目光清亮透徹,落在她的臉上,仿佛透過她在看着某個不知名的東西。
簡宓擠出了一絲笑容:“我知道。”
“你媽那裏我替你打過招呼了,你不用挂心,這兩天好好休息,心肌炎這種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不治愈的話以後會有後遺症。”賀衛瀾說着又叫來了護士叮囑了幾句,這才告辭走了。
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好人的,幾乎可以說是素昧平生的賀衛瀾能這樣伸出援手,實在讓人感動。
既然已經欠了人情了,簡宓也不矯情了,在病房裏住了三天,各項指标終于有了好轉的跡象。
幾個好朋友這才得知了她住院的消息,急急地趕過來看她。
可能是來以前都說好了,大家都只字不提霍南邶,尤其是陳年,恢複了從前那個幽默風趣的陽光男孩的模樣,把他們銀行裏的趣事當成笑話講。
“今天有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婆過來彙款,我們大堂經理攔着不讓她彙,說這有可能是詐騙,她就坐在我們大堂前嚎了兩個小時,說是我們銀行要吞她的血汗錢,還報了警……”
“讓她彙啊,這種人被騙走錢也是活該。”範蘩接口道。
“太天真了啊小妹妹,”陳年樂了,“以前有個老太太把錢彙出去了被卷走了,她愣是說銀行騙走了她的錢,一定要讓銀行還給她。”
範蘩爆了句粗口:“這都是什麽人啊!”
簡宓一邊聽着一邊嘴角挂着笑容,間或還插上幾句。她知道這些朋友的好意,不能再讓朋友們擔心了。
林憩拉着拉杆箱和幾個用布抱起來的畫框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放在了病床上:“小宓,你看看你要的東西在不在裏面,那個房間裏亂糟糟的,我也不知道找齊了沒有。”
簡宓和陳阿姨打了聲招呼,讓林憩去把她的衣服和繪畫工具都取了出來,別的都是小事,唯有她要交的作品又砸了,她得趕緊再趕一幅交上去。
打開布看了看,沒錯,一共是四幅,都是畫了三分之二的稿子。
“你們聊着,我先趕一趕,”簡宓招呼說,“到時候你們誰有空幫我去交一下,鄭老師一定等急了。”
“交給我好了,”陳年連忙說,替她在桌上準備好了筆和顏料,“不過你這樣行嗎?”
簡宓苦笑了一聲,現在也顧不得質量了,先交差了再說吧。她拿了一幅完成度最高的《白澤逐雲》,祥瑞白澤是從獅子的形象中幻化出來的,通身雪白,猛角雙翼,那威猛的頭部從白雲間幻化了出來,和那幅已經被毀的《孟極幻蓮》同出一脈。
白澤的眼睛還沒畫,她原本想再細細斟酌的,現在也沒有精力了。
調好顏色,她剛想落筆,腦子裏忽然掠過那幅被大紅顏料潑濺得面目全非的孟極,還有那兩個獵豹手辦的殘缺模樣……她的手不聽使喚地顫抖了起來,顏料滴落了下來,濺在白澤的頭部,迅速暈成了一團。
她呆住了,按住了自己的手,惶然叫道:“怎麽了?它怎麽停不下來?我沒叫它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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