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拿破侖(二)

看着陳年最終喜滋滋離去的背影,簡宓下意識地朝着四周看了看,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了,她總覺得陳年出現得有點巧。

霍南邶最近都沒出現,應該不會這麽無聊吧,他向來是霸道的、自傲的,就算心裏有再多的痛悔,在受了她這麽多次的羞辱之後,總應該知難而退了。

簡宓在心裏完安慰自己,又開始發愁,她到底該怎麽面對陳年和鄭柏飛?

坦白說,她現在完全沒有心情開始下一段感情,她現在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一百多張即将成為游戲形象的線稿上,只有這樣,才能稍稍慰藉一下她被疾病折磨着的繪畫渴望。而對于這兩個男人,至少目前為止,一個依然是青梅竹馬的好友,相處親切自然,一個依然是仰慕尊敬的師長,感覺沉穩溫暖,和初見霍南邶時那種的怦然心動完全是不同的感覺。

然而,愛情換來的是什麽?煙花一樣絢爛過後,得到的只不過是痛入心扉的傷害罷了。可能和陳年和鄭柏飛這樣的感情,才會細水長流,長長久久。

只是她只有一個人,無論選擇了誰,都會傷了另一個人的心,她不知道該如何抉擇,只能暫時先把他們倆都放在一邊。

下了班,簡宓在附近匆匆吃了點快餐便往醫院趕去。

今天的治療是臨時變動的,賀衛瀾更改了治療方案,據說第一次非常關鍵,預估會比從前的治療時間增加一倍。

賀衛瀾已經在治療室了,治療室裏有些神秘,一大塊黑色的帷帳遮住了一半的空間,空調溫度打得挺高,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香味,一進來就讓人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簡宓坐在椅子上有些好奇:“你藏了什麽東西在裏面?”

賀衛瀾正色道:“佛曰,不可說。那是我的秘密武器。”

簡宓笑了起來,眉眼彎彎:“賀衛瀾,我還是第一次發現,你挺有搞笑的潛能的。”

賀衛瀾凝視着她的眼睛,忽然有些悵然:“小宓,真奇怪,碰到你以前,我幾乎都不敢看我初戀的照片,有時候忍耐不住偶爾去看一眼,都能讓我情緒低落一個星期。你笑起來的确像她,我有點擔心我看多了會再次陷進泥潭無法自拔。可現在我的感覺卻有點奇妙,看着你我的确會不自覺地開始懷念她,卻不會再傷感。”

簡宓怔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那是不是代表着你已經從過去的陰影裏走出來了?”

“是嗎……”賀衛瀾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目光一霎不霎地凝視着她的瞳孔,“那看起來你是我的良藥,能讓我多看看你嗎?”

這個問句的口吻有些奇怪,簡宓被他看得有些糊塗了,不知不覺地點了點頭。

“你躺下來,”賀衛瀾的語聲愈加溫柔,一步步引導着她,将燈光遙控着調暗了,“慢一點,放空自己的思緒,跟着我走……”

簡宓這幾天陪着美工部的同事加班不少,的确有些疲憊了,眼皮有些沉重了起來:“賀衛瀾,我怎麽覺得好困啊……”

四周漸漸安靜了下來,簡宓的耳膜裏傳了一陣及其輕微的耳鳴,昏黃的燈光讓人有種不安的感覺。

“賀衛瀾……”她嘗試着叫了一聲,周圍隐隐有回聲響起,卻沒有人應答。

她慢慢地站了起來,環顧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楚。她又叫了一聲,試探着朝前走去,白霧在她身旁缭繞,又漸漸散去。

一個尖利的聲音響了起來:“你是不是天生犯賤,被人随意踐踏也要死皮賴臉地纏着南邶嗎……”

簡宓瑟縮了一下,惶然地捂住了耳朵,然而那聲音卻不受控制,依然鑽入耳膜。

安意站在她面前,下巴微揚,眼神輕蔑,嘴角挂着一絲殘忍的笑意;她擡起手來,揚了揚手中的一張畫紙:“南邶的确有讓人迷戀的資本,可惜,自作多情……”

她慢條斯理地将畫紙一分為二,又再二分為四……

簡宓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把畫像撕得粉碎,紙片像雪花一樣地散落了下來,她的喉中忽然發出一聲憤怒的低鳴,朝着安意撲了上去:“不要碰我的東西!那是我的心血!要撕我自己撕!”

她的手從安意身上一穿而過,仿佛陷入了一團輕絮,安意紋絲不動,随手又拿起了一疊畫稿,語聲譏诮:“……南邶要是知道你這樣意淫他,也不知道會不會惡心……”

這一定是場噩夢。

她不要重來一遍。

簡宓急劇地喘息着,用力地掐着自己想從噩夢中脫身;一陣劇痛襲來,四周的燈光驟然變亮,她茫然四顧,安意不見了,地上是紛亂的紙片殘稿,一張觸目驚心的畫驟然呈現在她面前。

孟極幻蓮。

蓮座上潑濺着一大片紅色,仿佛鮮紅的血跡直入眼眶。

簡宓痛苦地□□着,抱着頭,雙手顫抖了起來。

前面的桌上擺着筆墨紙硯,和從前畫室裏的一模一樣,甚至連那兩個手辦都在,獵豹的表情傲嬌,斜睨着她,好像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小宓,你想畫畫嗎?”一個柔和的聲音在她耳邊響了起來,熟悉而親切。

想,怎麽不想?做夢都想!

“來,看着它們,告訴自己你不怕,靜下心來,拿起筆來……”

那聲音一步步地引導着,簡宓仿佛被催眠了似的,走到了桌旁,顫巍巍地朝着畫筆伸出手去……

“試試看,不要抖,”那聲音鼓勵着,“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簡宓握住了畫筆,然而眼角的餘光一下子就看見了手辦上的裂縫,那尖銳的瑕疵就好像一把利刃,刺入了她的心髒。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握着筆的右手難以控制地劇烈顫抖,而眼看着那畫筆就要掉下來了;而她的左手幾近狂亂地在桌上橫掃,“哐啷”聲此起彼伏,筆架、顏料都掃在了地上……

有人從身後抱住了她,她用力地掙紮着,不知道把什麽東西握在了手裏,只聽得“呲”的一聲輕響,一股血色潑濺,在她的手腕上蔓延了開來,就好像那副被血色濺到的孟極幻蓮。

她有一瞬間的呆滞。

“沒事,弄髒了擦一擦就好了。”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依然是那麽溫和、從容。

手腕上觸目驚心的血色被輕輕地拭去了,她白皙的皮膚重新露了出來,手腕的弧度優美,就好像一副絕美的畫重見天日。

仿佛得到了什麽暗示一樣,她狂躁的情緒漸漸平靜。

地上的手辦被撿了起來,在她眼前晃了晃,重新放回在了桌上,簡宓定睛一看,裂縫不見了,居然連獵豹的爪子也完好無損。

“別怕,畫弄髒了,擦幹淨;手辦壞了,重新補。诋毀惡言都是身外之物,做好你自己就行了。我們繼續好嗎?握住筆,來試一試。”

一雙寬大的手包裹住了她的指尖,沉穩有力,穩穩地将她的手掌整個覆蓋了起來。

她的手被引導着,畫筆在紙上落下了第一筆;她呆了呆,輕輕掙脫了那雙手,在畫紙上落下了第二筆、第三筆……

那是一只兔子的簡筆畫,她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學的,幾筆就能勾勒好,簡單而快捷。

線條沒有抖,神形俱備。

突如其來的狂喜沖刷着她的神經,迅速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呼吸急促得仿佛就要窒息。

還來得及歡呼雀躍,一陣天旋地轉襲來,她失去了知覺。

醒過來的時候簡宓依然躺在那張治療椅上,四周燈光柔和,賀衛瀾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目光柔和地落在她臉上:“感覺怎麽樣?有沒有什麽不舒服?”

簡宓一時有些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半撐起身體朝着四周看了看,一切和她睡着前一模一樣,幹淨整潔的房間,黑色帷帳依然遮着一半的空間。

“我這是在做夢嗎?”簡宓吶吶地問。

“一半一半吧,對你進行了催眠,帶你去尋找病因的根源,然後解決它。”賀衛瀾解釋着,表情漸漸嚴肅了起來,“小宓,看來你還是在以前的治療中對我有所隐瞞,你從來沒提起過,你的病因裏有安意的存在。”

簡宓愣了一下:“你怎麽知道……”

“催眠中引導你說出來的,”賀衛瀾簡潔地道,他也不忍心再多加苛責,“算了,看看這是什麽?”

他拿出一張紙來,上面赫然畫了一只兔子,寥寥幾筆把兔子呆萌可愛的形象躍然紙上。

簡宓又驚又喜,一下子搶了過來:“是我畫的嗎?”

“是啊,”賀衛瀾傲然笑了笑,“這次治療很成功,小宓,這兩天注意調整心态,循序漸進,不要太心急,應該用不了多久,你就能重新拿起畫筆了。”

“太好了!”簡宓幾乎跳了起來,拽着賀衛瀾的手臂歡呼了起來,“賀衛瀾,你真是太了不起了,我都快要愛上你了!剛才扶着我手畫畫的那個人是誰?你助手嗎?”

門被推開了,陳年走了進來:“賀醫生,怎麽樣,還需要我幫忙嗎?”

簡宓大感意外:“陳年哥你怎麽在這裏?”

“我剛才提早來了,賀醫生跑出來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吓了一大跳,還好你只是暈倒了。”陳年心有餘悸。

簡宓興奮地給了他一個熊抱:“太謝謝你啦,我就覺得好像是一個很熟悉的人在我身後,很放心的那種。陳年哥,衛瀾說我的手馬上就可以正常畫畫啦,我太高興了!”

陳年呆了兩秒,頓時也激動了起來,回了她一個熊抱:“太好了,小宓,你總算否極泰來了!”

“對,黴運退散好運滾滾來。”簡宓笑着笑着,眼眶忽然一下就紅了起來,捂住了臉不出聲了。

“好了,都過去了,”賀衛瀾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記着一開始從最簡單的開始,不能太長時間,給自己一個适應的過程,每周的治療還是要正常進行,以便随時疏導不良情緒。”

簡宓哽咽着點了點頭,被淚水浸潤的雙眸格外清澈:“衛瀾,我不知道該怎麽謝你……”

賀衛瀾的目光不經意地從那紋絲不動的黑色帷帳掠過,微笑着說:“不用謝,以後少罵我兩句就可以了。”

“怎麽可能會罵你……”簡宓不可思議地笑了,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麽,擡手去查看陳年的手臂,“對了,陳年哥,剛才我失控的時候是不是弄傷你了?好像流了很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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