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賭

十多分鐘後, 溫臨叫來的救護車到了。

醫護人員看着夏遷的傷勢,神情十分微妙,面對已經快急哭的溫臨說不出話,最後還在溫臨的強烈要求下,硬是用擔架将夏遷給擡上了車。反正這些服務都是收費的。

溫臨跟到車廂裏,一路握着夏遷的手,不停問那些醫護人員夏遷究竟會不會有事, 搞得這群醫護人員只能不停安慰。

夏遷一邊哭笑不得,一邊又覺得有些開心。

等到了醫院,片子一拍,醫生一看, 一句“輕微腦震蕩”往病例上一寫,溫臨更是害怕得不行, 說什麽也要讓夏遷住院。

“行了,真沒事。”夏遷摸了摸溫臨的腦門,終于忍不住笑着搖了搖頭,“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傷, 回去休息休息就可以了。醫生你說是吧?”

結果那醫生将手中的片子往桌上一放, “不, 我建議你住院觀察一個星期。”

夏遷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畢竟是顱內損傷, 雖然現在看來情況不嚴重,但還是不能輕易忽視。”醫生推了推眼鏡,“何況你身上還有其他的軟組織挫傷。”

夏遷看了眼自己的脖子側邊,那兒結結實實挨了一拐杖, 此時已經開始有些淤青,确實還挺疼的。

于是夏遷就住院了。

夏遷被夏家老爺子直接打進醫院的事情,一時間在圈子裏掀起了軒然大波,各大家族都注意到了這個消息。

這事傳得比當初夏遷被趕出夏家家門的時候還要迅猛。

說實話,當初夏遷走的時候,還沒有幾個人認為夏遷是真走,畢竟父子之間鬧點小矛盾然後過幾天再和好什麽的,也不是稀奇事。

如今他們才看明白,這矛盾是真的鬧大發了。

有些人就在私下嘀咕,都說虎毒不食子,這夏家老爺子實在也太狠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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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也有些人認為這都是因為夏遷冥頑不靈,太過荒唐。

但無論其他人的看法有多少分歧,這事總歸都是夏家的醜聞,一時間夏家幾乎淪為了圈子裏的笑柄。

不過這和夏遷并沒有什麽關系。

夏遷在病房裏面安安生生地躺着,用牙簽吃着溫臨削皮切好的蘋果,別提多麽惬意。

溫臨怕他無聊,還用手機找了好幾本精彩的網絡小說,天天念給他聽。

“對了,”說到小說,夏遷想起來一件事,“我前段時間在你的電腦裏看到一本小說,那是哪來的?”

溫臨一愣,“什麽小說?”

“就是那個,”夏遷回憶了一番劇情,神情變得有些古怪,“男主生了孩子,欠了錢,去找債主……”

溫臨想起來了,“那是我們公司的一個員工寫的。”

“員工?”夏遷還真沒想到是這個答案。

溫臨便用手機将那小說搜了出來,指給夏遷看,“我也是無意中發現她在寫。說起這個員工,我見她第一天就看到她在工作時間寫小說,第一印象真的特別差,不過其實她的工作能力非常不錯。包括其餘的員工,也都是有本事的。等假期結束後,如果公司的資金起來了,我考慮給他們集體漲一次工資……”

說到這裏,溫臨發現自己跑題了,連忙道歉,“對不起啊夏總,我怎麽說起這些了?好像有點太無聊了。”

“哪裏無聊?”夏遷摸着他的腦袋說,“我就喜歡聽你工作上的事情。”

溫臨擡起頭。

“你真是越來越有一個老板的自覺了。”夏遷對此表示十分欣慰,“可惜假期馬上就要結束了。唉,想到你要去上班,我還真有點舍不得。”

“那我就……”

“那你也得去上班,”夏遷笑,“前幾天是誰說大不了養我的?”

溫臨被噎了一下,沉默了片刻,然後慎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放心吧夏總。我會努力的,我要把自己的公司給經營起來。總有一天,我會不再害怕什麽夏家……”

話音沒落,病房外面突然傳進來一聲冷笑,“想得倒美。”

溫臨吓了一跳,連忙蹦了起來,死死護在夏遷的身前,“是誰?”

不會又是夏家的人吧?溫臨忍不住冒出一身的冷汗。

很快,門外的人走了進來。這家夥帶着一頂非常寬大的帽子,将自己整個腦袋都遮得嚴嚴實實,卻還是不慎從帽子底下露出了幾根黃毛。

他拿下了帽子,面對夏遷流露出一種複雜的神色,“哥……”

溫臨看到這一幕,莫名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雖然确實是個夏家人,但只是夏遷的傻弟弟而已。在見過了夏家的老爺子之後,溫臨現在覺得夏宏真是特別和藹可親。

“你怎麽來了?”夏遷問,“老頭子讓你來的?”

“哪能啊。他要是知道我過來,怕不是得打斷我的狗腿。”夏宏嘆氣,“我就是聽說你住院了,忍不住來看看。你說說你,平時那麽聰明,現在平白吃這麽大個虧,是圖什麽,難道就為了這個……”

他說到這裏,看到始終守在夏遷身前的溫臨,莫名覺得貶低的話語有些說不出口。

沉默了好一會兒後,夏宏又問溫臨,“你現在還覺得你配得上我哥嗎?”

溫臨慎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哪怕已經發生過這種事情?”夏宏倒抽了一口涼氣,“老頭子發起橫來,就連我都怕得要命。”

“我不怕。”溫臨堅定地表示,“我平常雖然有些膽小……但誰要是敢動夏總,我就敢和誰拼命。”

這席話說得是如此理所當然,就連夏宏也忍不住被觸動了一下。

又沉默了好一會兒後,夏宏朝夏遷撇了撇嘴,“我突然不知道應該說什麽了。”

“坦率一點,”夏遷笑,“祝福我找到了一份金玉良緣。”

溫臨沒想到夏總會這麽說,頓時又羞紅了臉。

夏宏舉手投降,“行吧,既然你們這麽情投意合,我就不再枉做惡人。哥,我就老老實實祝福你們,行了吧?”

溫臨擡起目光看着他,眼睛亮晶晶地,特別高興,看得夏宏都不好意思了。

“老頭子準備在開年後自己回去博遠集團管事。我看他沒有再找一個總裁的意思,很可能還沒有放棄再把你給逼回來的打算。總之你們以後還是得小心一點,盡量別往人少的地方去。”夏宏說完這些話,又将那寬大的帽子給戴好,朝夏遷招了招手,嘆了口氣。

臨走之前,夏宏停在病房門口,忍不住對溫臨說,“照顧好我哥。”

溫臨特別用力地點頭,那感覺就像是終于被夏總的家人給承認了似的,特別高興。

夏遷卻沉下了臉,皺緊了眉頭。夏宏臨走前說了些看似威脅的話,但夏遷知道,那只是在提醒而已。明天假期就結束了,溫臨還有學業和事業,他不可能一直跟在溫臨身邊,他必須避免溫臨遇到更多的危險。這讓夏遷思考了許多事情。

但當溫臨回過頭來時,夏遷已經收起了臉上那些難看的神色,露出微笑。

是夜,溫臨趴在病床邊上睡着了。

夏遷小心翼翼地将他搬到邊上空着的另一張床上,又走到窗戶邊,打了一個電話。

“父親,是我。”

此時已經很晚了,夏老爺子卻還精神得很,“你這孽子——”

“緩緩氣再開始罵吧,父親。”夏遷背靠着牆壁,偏頭看着窗外的夜色,“聽說我們之間的事情傳得很開?我已經選擇離開了夏家,卻依舊被你揍進了醫院,父親,你難道覺得這種事情特別有面子嗎?”

夏老爺子沒再說話。

夏遷了解他。這個父親啊,可以不要兒子,卻絕對不可以不要面子。

“你做出這樣的事情,是真的有些難看了。”夏遷說,“是你自己給了我選擇,不是嗎?結果你居然又找上門來,這是典型的出爾反爾。你出爾反爾,證明你認為自己做錯了事,被逼得只能把自己說出的話給當成屁一樣咽回去。呵呵,夏家父子,我是年少輕狂,你卻老來糊塗,真是要被其他家族給笑死了。”

“閉嘴!”夏老爺子想起最近幾天所聽到的那些戳脊梁骨的恥笑,氣得渾身發抖,“我還輪不到你來教訓。”

“我只是希望,你不會再做出這種令人恥笑的事情。”夏遷說,“畢竟我雖然離開了夏家,好歹也是姓夏的。夏家的面子,我還是想要維護一下。”

“你還敢提夏家的面子……”

“我為什麽不敢提?”夏遷加重了語氣,“我只是一個不懂事的小輩,你卻是夏家的家主,你覺得是誰的行為最讓夏家蒙羞?”

夏老爺子在那邊沉默了下來。

夏遷舒了口氣,他知道自己賭對了,他拿捏住了對方最看重的東西。

“父親,我只是一個小輩。小輩做錯事,你該教訓的,已經教訓完了,還把我給掃地出門了。這事本來已經可以告一段落,在其他家族那裏根本算不上什麽把柄,就連楚家也說不了什麽,是吧?”夏遷繼續說,“而你之後的行為,卻是打了你自己的臉。”

“行了,”夏老爺子顯得有些焦躁,“你究竟要說什麽?”

“我想和你打個賭,父親。”夏遷說,“我賭的是,如果沒有你那些下作的手段,我在外面,一定可以比在夏家過得更好。”

“你放屁……”

“如果不是這樣,還有什麽能解釋你的行為呢?明明是被你自己趕出去的兒子,你為什麽還要想方設法再逼回去?別的家族看到你這種行為,也會這麽想的——你究竟是害怕我在外面過得太好,還是害怕夏家離了我就不行?”

夏老爺子冷笑道,“你也太會為自己臉上貼金了。”

夏遷問,“也就是說,你賭的是,我在外面會過得很差?”

“當然。”夏老爺子表示,“要不了多久,你就會知道外面究竟有多苦,然後哭着求着讓我允許你再回到夏家。”

“這會是一件讓你很有面子的事情。”夏遷說,“雖然我不認同你的看法,但我可以和你打這個賭。如果在五年之內,我沒辦法讓自己過得比在夏家裏的時候更好,我就去哭着求你。”

夏老爺子呵呵冷笑,“到時候,可就不是你想回來,就回得來的了。”

“賭不賭?”夏遷問他。

“賭啊,為什麽不賭?”夏老爺說,“我等着你來哭着求我的那一天,而且那一天不會太遠。”

挂掉電話後,夏遷握着手機,仰着頭,長舒了一口氣。

然後夏遷邁動步子,走到了溫臨的身前。

他伸出手,揉了揉溫臨落在臉頰邊柔軟的發絲,想起當時溫臨舉着菜刀揚言要殺了那老頭的場景,忍不住笑了笑。

“不行哦,臨臨。”夏遷學着溫臨的家人曾說過的稱呼,輕輕捏了捏溫臨的臉,“要擊潰那樣的人——必須選擇他最看重,最得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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