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質問
畢竟皇後的鳳儀宮不是久待之地,等到顧淵徹底脫離了危險,長樂就立刻命人将他擡回無極宮去。
重新安頓下來之後,長樂繼續在床榻邊守着他。
顧淵的精神倒是恢複了不少,也不再昏睡了,于是側過頭來與她相視。
“公主為何這樣看着臣?”見長樂眉尖緊蹙在那裏凝視他許久,眸子裏仿佛有訴不盡的憂愁,顧淵于是關切的問道。
怎料長樂卻答非所問:“你眼下覺得如何?”
顧淵滞了滞,仍有些虛弱的答道:“托長公主的福,臣已經沒有大礙了。”
“好。”長樂正了正身子,忽作嚴肅道:“現在開始,從實回答本宮的問題,若是有一句謊言,本宮就要罰你。”
她這突如其來的正經态度讓顧淵微詫,頓了片刻後應道:“臣遵旨。”
得了她的允諾,長樂臉上浮現出受用的表情,于是問道:“我問你,你為什麽會和皇上一起出現在鳳儀宮?”
顧淵似早有準備,毫不慌張的回答:“皇上得知皇後在鳳儀宮設宴,正好臣在一旁,就命臣一道去……”
“你說謊!”長樂簡單粗暴的打斷他的話,直戳真相。
說話的同時,她騰的站起身來,褪了繡鞋爬上床榻,而後提着裙擺,在顧淵驚詫的目光中,一腳跨過他的身子,坐了下去。
“公主這是做什麽?”看着坐在自己腰上的女子,那副總是淡定從容的臉上難得現出一絲表情的裂縫。
長樂進一步俯下身子,傾至他近前時,兩手則撐在他左右兩側,俨然圈禁出一片小小的空間,将他囚困在其中,而後貼着他的耳畔低語:“罰你。”
随着她的動作,眼前溫潤如玉的男子面上浮起微紅,眸子裏似乎還有一絲慌亂。
這樣的表情呈現在他的臉上,簡直太有趣了。
長樂心滿意足的欣賞了半天。
在她的麾下有一位裴将軍,對付女人很有一套。
記得某次他們捕獲了一個奸細,是個性子很烈的女人,審了許久也不見效。
後來裴将軍站出來,說他願意一試。
得到應允之後,他也沒在囚室審問,反而将這個女人送到他帳內好吃好喝的養了兩日。
有人對此看不過去,告到了長樂那裏,說他私通敵國奸細。
長樂一聽這還了得,于是連忙到營中去看。
怎料她來勢洶洶的沖進裴将軍的營帳後,看到的卻是他在床榻上壓着那個女奸細的樣子,驚得她立刻退了出來。
正待下令處置裴将軍時,那女奸細卻當着她的面兒什麽都招了,後來經證實,其招供之事一句不假。
帳內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長樂并不知道,但裴将軍用的這個審問的法子很有效倒是她親眼目睹的。
于是她現在就将這法子如出一轍的用在了顧淵的身上。
果不其然,他一會兒就有些受不住的征兆,掙紮起來。
他這一掙紮,卻叫長樂擔心起他的傷處來,連忙将他肩頭按住,又不敢施力,蹙眉道:“你別動,我不會弄疼你的。”
“可如果不讓臣覺得疼痛,公主要如何罰臣?”他于是停止掙紮,轉而凝視她的雙眸,語調裏透着些許無力。
長樂不甘示弱:“讓所有人知道你染指大晉的長公主。”
顧淵卻自嘲的表情:“這件事過後,公主以為還有人不知道嗎?”
長樂愈發蹙緊秀眉,想了想,放出狠話道:“本宮去求皇上,讓皇上把你賜給本宮,讓你成為本宮的禁脔,留在身邊慢慢的折磨。”
顧淵臉上的自嘲卻變成了苦笑:“公主以為這樣是在懲罰臣嗎?”
此時的長樂哪裏還像執掌兵權的一方諸侯,俨然更像是胡攪蠻纏的孩子。
她忽然又收起了方才的淩厲,努起嘴幽怨道:“可這是我唯一能想到懲罰你的辦法,若是你受了傷,我比自己受了傷還要難過。”
卻聽顧淵道:“公主可以離開長安,讓臣今生今世都再也見不到公主,就是最好的懲罰。”
“哼,你以為我還可以離開長安嗎?你也明知道我不可能這麽做。”提起此話,她又愠怒起來。
“不許打岔,我還沒問完。”長樂挪了挪身子,讓自己在他身上坐得更穩些,卻感覺到底下的人明顯的一滞。
她管不了那麽多,接着問道:“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你為什麽要把皇上引去鳳儀宮,為什麽要故意在我身邊撫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會有刺客?”
“是。”顧淵垂眸應着,表情卻似乎有些痛苦。
沒有想到他這次毫不掩飾的承認,長樂頓了頓。
此後,她又怕壓疼了他,于是上半身略撤開些,繼續問道:“為什麽?”
怎料顧淵沒有答話,反而問她道:“公主可知道,刺客是誰派來的?”
長樂道:“刑部已經查明,是宸妃母家豢養的殺手。”
顧淵卻道:“公主真的相信嗎?宸妃母家只是一介商賈,如何能在天子腳下豢養殺手?他們出于什麽目的刺殺公主?”
長樂反駁道:“殺手未必就養在長安城裏?至于目的,豈不是明擺着的?皇上不希望司徒氏獨大,想要制造平衡,所以選擇了她,借着這個機會她本來可以成為後宮之主,可刺殺皇後之事卻被我識破,她不僅沒有成功,反而被打入冷宮,她的母家也失去了一顆重要的棋子,後宮裏的平衡再度被打破……”
“平衡……”說到這裏,她卻忽然頓住,似乎忘了自己才應該是掌握主動的人,秀眉深蹙的陷入沉思,接着自言自語道:“皇上要樹立的平衡不是宸妃,從來就不是,而是……”
她驀地看向顧淵,眸子裏滿是驚詫和不可置信。
顧淵卻并不接話,似乎很确信她會自己接下去。
誠然,她在震驚之中說出那最關鍵的一句:“是我,皇上希望與司徒氏制衡的是我,所以要殺我的不是宸妃的母家,是皇後!”
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說出口的話,可事實就是事實,不容辯駁。
顧淵這才接着她的話道:“宸妃死後,皇後也意識到這一點,所以打算借宸妃母家之名除掉公主,同時也可對宸妃斬草除根。”
長樂繼續在震驚與恍然中道:“所以到無極宮侍奉根本就不是皇上的旨意,而是你向皇上自請的,所以你時時守在我身邊,不許我和妃嫔們接觸,不是為了監視我,你所做的這一切,全都是為了能夠在刺客動手時,替我擋下這一擊?”
面對長樂漾動着水波的眸子,顧淵沒有答話,仿佛是選擇了默認。
從他的沉默中,她已經得到了答案,于是努力的平複情緒道:“是你故意把皇上引來的。”
顧淵則恢複了往日的從容,語調平淡的應道:“這很容易,臣只是不經意提起宮宴一事,皇上就立刻起了興致,而唯有皇上意識到這件事可能威脅到龍體,才會真正的重視,加強宮中的戒備,也讓皇後不敢再輕舉妄動。”
長樂卻換了怨怪的語調,對顧淵道:“你可以直接說出來,說鳳儀宮裏有刺客就好,為何要等到刺客行刺,憑白的受那一擊?”
顧淵則繼續平靜道:“只有皇上清楚的看到流血的景象,看到有人險些為此丢了性命,才會意識到這件事是多麽的嚴重。”
他說得那樣輕易,好似流血和險些丢了性命的不是他。
這反而讓長樂心裏不好受,眸子裏的怨怼氤氲得更加濃稠。
她自上而下的鎖着他的眼眸道:“你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要讓我誤會你是皇上派來監視我的人?到底為什麽?”
分明是質問的話語,可說出口,卻更像是飽含冤屈的控訴。
她很怨恨,這些日子對他的百般刁難和刻意說出的那些羞辱的話,都不受控制的湧入她的腦海中。
甚至為了報複他作為皇上的眼線來監視她的行為,她故意不放過任何機會戳他的痛處。
所有的這一切都化作自責和深深的悔恨,如同潮湧一般将她侵襲,簡直快要沒頂。
即便長樂的心裏已是亂潮翻湧,顧淵卻仍只是平靜道:“臣只是不想讓公主為這樣的事擔心。”
這話語中卻攜着一絲微不可查的寵溺和溫暖。
他低頭凝視她,可她卻避開他的目光,幽怨道:“你以為你替我受了傷,獨自承擔了一切,我就不會擔心了嗎?”
記憶裏他總是這樣,清冷而又平靜無波的表情下隐藏着太多的秘密。
過去她總自認是他的知音,以為自己是最了解他的人,可直到這次回到長安,她才真正的認識到,無論是在最初的相遇,在五年前朝夕相伴的那些時光裏,還是現在,她都從來不曾真正的了解他,甚至不曾認識過真正的他。
她并沒有任何證據,只是有這般強烈的預感。
這種預感讓她覺得惶惶不安。
心尖的地方被什麽牽扯着愈演愈烈的疼痛,她俯身輕貼他沒有受傷的那半邊胸膛,以此來緩解這種痛楚,而後秀眉緊蹙,源自心底的低聲喃喃:“子皙,我恨你,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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