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驸馬

到了靈犀宮,天子果然在已經在那裏。

只是看他那樣子,顯然不是專門在這裏等長樂的,倒像是下朝以後直接就過來了,已經待了許久。

林嫔雖然外出赴宴,可他留在靈犀宮裏也沒有閑着。

長樂和林嫔抵達靈犀宮時,天子正在和兩名貌美的宮婢尋歡作樂。

他身上的朝服早已褪去,闌珊着衣袍、披頭散發的倚在春塌裏。

大殿的一側有樂人在撫弄絲竹,用嬌柔的聲音唱着咿咿呀呀的靡靡之音,在這青天白日裏也造出了夜夜笙歌之相。

身旁的美婢一個為他揉肩捏腿,一個捧着葡萄偎在他懷裏,邊嬌笑着,邊将葡萄和水蔥似的指尖一齊遞到他唇邊。

見到來了人,她們方才意猶未盡的退下。

天子則是一臉不在意的表情,只懶懶的坐起身來,對長樂招呼道:“皇姐來了。”

近來大晉天子在享樂之事上似乎愈加縱容自己了,大抵是從張貴妃出事之後,有着愈演愈烈的趨勢。

剛回長安的時候,還偶爾能在禦書房見他批閱奏章,如今每每受到召見,無一例外的都是看到他沉迷于聲色之中的景象。

長樂對此甚覺無奈,可作為她的立場,又不便勸解。

面對如此景象,林嫔卻完全是一副見怪不怪的神情,臉上沒有絲毫的嫉妒和不悅,反而上前去扶了天子起身,再取了外袍來伺候他披上。

目睹了整個過程的長樂不禁暗自嘆息,這林嫔難怪能夠受寵,倒果真與這宮裏的大多數女人不一樣。

她不僅在面對其他妃嫔的責難時不恃寵而驕,在天子面前也比想象中的還要“賢良淑德”。

這個弟弟的心性,長樂很是了解,只要是他認定的事情,無論是勸說還是逼迫,都不會有任何作用,反而會讓他更加堅定原來的想法,并用更加極端的方法去實現,大概先帝的結局就是最好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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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滿朝文武,除了司徒氏幾位老臣的話他還偶爾還聽一聽,其他的朝臣即便知道他素日裏行止荒誕,也沒有人敢勸說,就連朝中的谏議大臣,也全然成了擺設。

倒是這位林姬,似乎一來就摸清了他的心性,一味的縱容反而得以抓住他的心。

就在長樂短暫的出神之際,天子已然收拾妥當,并命人來給長樂上了茶。

長樂施以謝禮,也就不再多繞彎子,索性開門見山的問道:“聽聞陛下召臣來,是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臣妾。”

天子聽罷,收起了臉上的放縱表情,同時揮了揮手,讓那些樂人都退下。

片刻之後,大殿裏只剩下他們三人。

天子顯然已将林嫔視作了自己人,在同長樂說話時,對她沒有絲毫的回避。

“正如皇姐所說,朕确實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皇姐,而且這個好消息還關系到皇姐的終身之事。”天子朝長樂行來,臉上露出笑意。

竟又提起此事,長樂詫然擡頭,秀眉下意識的蹙緊。

天子覺察到她的表情變化,換了安慰的語調道:“皇姐盡管放心,朕也不希望皇姐嫁入司徒氏的家族中,事實上,在司徒氏以外,朕終于找到其他的合适人選。”

長樂凝視他的雙眸,發現那黑曜石一般的瞳眸裏浮現出得意之色,甚至帶着一絲興奮的欣喜,俨然比他自己要成婚還激動。

他竟當着林嫔的面表明自己對司徒氏的不滿。

見長樂不答話,天子繼續說道:“此人雖暫時不在長安,但其家族在南方的勢力也不可小觑,相信将來假以時日,一定能與司徒氏相抗。皇姐要是不放心,過段時間,朕可以尋個由頭舉辦宮宴,讓皇姐先與此人見上一見。”

對于天子說的這個人,長樂絲毫也不感興趣,更不想與此人見面。

她沉吟片刻,轉而對天子稽首行禮,拿出篤定而又恭敬的态度道:“臣以為臣的婚事未必是與司徒氏抗衡的唯一途徑,事實上……臣現在并不想成婚。”

事已至此,到底不能再一味的逃避,她終于決定将自己的想法毫不避諱的表達出來:“臣相信,只要臣與陛下同心,并不需要一個名義上的驸馬,也一樣可以掃盡那些心懷不軌的奸人宵小,臣雖身為女子,可也有信心,并不遜色于那些男子。”

面對她誠懇的一番自白,天子卻并不買賬,立刻收起臉上的笑容,提高聲音質問她道:“那日朕對皇姐說的話,難道皇姐都沒有聽進去嗎?難道皇姐還不明白,如今是大晉需要皇姐的婚姻,并非是皇姐自己,而只要大晉的長公主一日沒有成婚,那些觊觎着兵權的人就沒有一日止息,甚至朕的皇位也可能因此而被動搖。”

“陛下那日說的話,臣回去之後确有仔細斟酌,但臣認為那未必就是最好的方法,臣思量過了,沒有辦法如陛下所說,在倉促的選擇婚姻之後再去背叛婚姻。”話既然已開了頭,長樂便索性都說了出來。

大殿陷入了長久的寂靜,天子似乎刻意壓抑了情緒,接下來的語調卻明顯變得陰沉:“那麽皇姐願意交出兵權嗎?”

聽到這句話,長樂震驚。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天子的眼眸,卻在其中看不到絲毫玩笑的可能。

話說到這個地步已是再明白不過,長樂說不出自己此刻是怎樣的心情。

她早知道自己的這個弟弟是怎樣的想法,也早明白他的戒心,只是如今當面聽他說出來,卻還是有些無法相信。

眼見着氣氛變得愈加凝滞,林嫔卻在這時站了出來。

長樂斜眼倪她,以為她要上前來說服自己,卻不想她竟朝天子行去,貼至他身邊勸道:“皇上息怒,可否容臣妾說幾句。”

天子只是攜着愠怒看向長樂,并不曾回答。

林嫔便當他是默認,接着說下去:“臣妾身為女人,最是能夠了解長公主的心情。說到底婚姻大事必然會決定一個女人一生的命運,譬如臣妾,自從進宮以來,無時無刻不在感恩着上蒼與神明,讓臣妾與陛下相遇,臣妾才能做一個幸福的女人,實現過往對婚姻和愛情的全部憧憬。”

說話的同時,林嫔輕擁住天子的一條手臂,一臉深情的望向他,眸子裏仿佛蘊含着對他的無限愛意。

面對如此脈脈深情的目光,便是鐵石心腸的人只怕也要動容吧。

果然天子亦轉而看向她,原本堅硬的目光也變得柔和。

林嫔便繼續說道:“長公主雖然身份不同,是整個大晉最尊貴的女人,可到底也是一個女人。只要是女人,就會對愛情充滿向往,如今皇上雖也是為長公主好,可立刻就要長公主答應與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的婚事,無論如何都有些突然。”

“皇上不妨站在長公主的角度考慮,多給予一些時間考慮,說不定過幾日,長公主就想通了呢。”

林嫔的話竟讓天子難得肯受人勸解,緩和了語調,對長樂道:“林嫔說得有理,朕這麽做确實武斷了些,但也請皇姐理解朕的苦心,好好考慮。”

說罷,他又頓了一瞬,繼而道:“皇姐先退下吧。”

縱使仍憋着一肚子的火,但長樂也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

她便也不再與他争辯,欠身行禮之後就告退了。

林嫔一路将她送至靈犀宮外。

出來之後,長樂原想謝她方才的解圍,卻不想她竟先一步道:“過去常聽顧大人提起長公主,如今有幸得見,才終于明白百聞不如一見的道理,得知長公主比想象中的還要風華萬端,想必無論是誰有幸成為驸馬,都一定會将長公主捧在手心裏疼惜。”

聽她用這般熟絡的語調提到顧淵,長樂的心裏莫名有些沉郁。

不僅如此,此時自林嫔的眼眸裏,長樂竟瞧出一些貌似仰慕的東西。

那是和方才看着皇上的目光完全不同的,如果說看着皇上的滿目柔情是可以僞裝的,那麽這發自于內心的憧憬與思慕卻是無法假扮的。

竟像是一個情窦初開的少女,對戀慕之人不可言說的思念。

“臣妾鬥膽,也請長公主多多體諒皇上的心情,為了公主的婚事,皇上可謂日夜懸心,唯恐長公主落入了那些不懷好意的人手裏,将來再受人欺負。”聽着林嫔繼續勸說的話,長樂卻蹙緊了秀眉。

她忽然擡眸看向林嫔,微彎唇瓣道:“林嫔果然好手段,勸了皇上又來勸本宮,這兩頭的好人都叫你做了,倒也難為了你。本宮險些忘了,這大抵也是顧大人教你的吧?這些年他培養一個取代張貴妃的歌舞姬讨好皇上也不容易,本宮自該想法子替皇上好生犒勞他。對了,那個驸馬的人選想必也與你有關系吧。林嫔盡管放心,本宮懂得保護自己,不會落入不懷好意的人手裏,而且本宮也絕不是容易受人欺負的。”

一直以來都沒有露出絲毫破綻的僞裝就這麽被當着面兒戳穿,林嫔整個人都怔在那裏,一臉尴尬的不知如何回答。

長樂心下倒是受用了,也就沒有心思在同她多耗,于是道:“林嫔可莫要讓皇上等久了,就送到這裏吧。”

說罷,她便扔下林嫔,頭也不回的往無極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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