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們太太說了,今年春裝已經做過了,姑娘沒趕上,怕姑娘缺衣服,特尋了幾件二姑娘的衣服,都是沒穿過的,姑娘休要嫌棄。”胡媽媽的聲音帶着一貫的不緊不慢,一張胖嘟嘟的臉上笑容和善,望之親切。

她使了個眼色,兩個穿着青色短襖的丫鬟的丫鬟捧了衣服上前。

胡媽媽又道:“太太知道姑娘身邊缺人服侍,另撥了兩個丫鬟過來,姑娘将就着用。若是不好,只管教訓。”說完,她努了努嘴:“秋霜,夏露,還不快見過姑娘?”

秋霜和夏露一齊上前,向初妍行禮:“見過姑娘。”

初妍看向她們。年齡大些,容貌标致、身段妖嬈的是秋霜;沒精打采,心不在焉的是夏露,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秋霜仗着自己家是太夫人的陪房,容貌又好,一心想着攀高枝,上輩子跟了她後,不知招惹了多少是非。夏露則是宋府大管事夏安孝的女兒,只想着進來混幾年,求個主子的恩典放出去,平時拈輕怕重,偷懶耍滑,什麽活都不愛幹。

那時,她和香椽初來乍到,什麽都不懂,盧夫人又病着,沒有精力時時顧着她,奴大欺主,她沒少吃這兩個丫鬟的暗虧。

但她也應該感謝這兩個丫鬟,如果沒有她們孜孜不倦地折騰,她大概也不會這麽快就有機會跟着宋熾學習禦下之術。

不過,這輩子她可不需要再學禦下之術了,這兩個糟心的玩意兒還是離她遠些的好。

初妍面帶詫異地看向胡媽媽:“媽媽從哪裏聽說我缺人服侍了?”

胡媽媽笑道:“姑娘身邊只有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丫頭,那怎麽成?”

初妍眨了眨眼,一臉茫然地轉向宋熾:“人是阿兄安排的,一個不夠嗎?”

宋熾望着毫不猶豫地把皮球踢給他的小丫頭,心中又好笑又好氣,淡淡接話:“你是我宋府的大姑娘,一個服侍的人自然不夠。”

胡媽媽現出笑容。

宋熾繼續道:“但也不是什麽阿貓阿狗能往你身邊送的。”他哪能不知這兩個丫鬟是什麽貨色,段氏送這麽兩個人來,委實不懷好意。只是不知小丫頭是怎麽看出不妥的?居然還知道拉他出來作擋。

胡媽媽的笑容凝固了。被稱作“阿貓阿狗”的兩個丫鬟臉都漲成了豬肝色。偏偏宋熾神情溫文,一派清雅出塵,仿佛只是不經意一提,這個時候誰要跳出來倒像是自己承認了。

初妍“哦”了聲,赧然笑道:“我什麽都不懂,都聽阿兄安排。”

這個小滑頭,使他使得倒順手。宋熾見初妍一副溫順乖巧的模樣,牙根微癢,話鋒一轉:“二嬸也是一番好意,人既送來了,就留下吧。”

初妍:“……”

宋熾含笑看她:“妹妹看怎麽樣?”

她就知道,宋熾這家夥不會這麽好說話。初妍暗暗咬牙:“我都聽阿兄的,阿兄總是為我好。”

宋熾眼中透出幾分笑意:“妹妹既然同意,讓周媽媽教幾日雲汀院的規矩,妥當了再送到妹妹身邊。”

咦?初妍眼睛亮了:妥當了再送,不妥當的話大概是永遠不會再送了?她雖然不怕秋霜和夏露兩個,但要費神處理,總是麻煩。

胡媽媽臉色一變:“大公子,這樣一來,姑娘身邊豈不是還缺人?”

宋熾微微一笑,喚道:“玉柚。”随着話音,一個穿桃紅比甲,眉清目秀,身量高挑的丫鬟走了過來,行禮道:“大公子。”

初妍意外:玉柚原本是在宋熾的書房服侍的,最是溫柔細致。前世,宋熾後來也将玉柚給了她,卻沒有這麽早。一直到她學會如何收拾秋霜和夏露,才把人交給她。後來她入宮,玉柚要準備嫁人,才沒有繼續服侍她。

宋熾吩咐道,“你以後就跟着大姑娘吧。”

玉柚恭敬地應道:“是。”一擡頭,恰看到初妍在對着她笑。她羞赧地低下頭,對着初妍福了福,站到了初妍身後。

玉柚什麽都好,就是臉皮太薄。

胡媽媽的臉色難看起來:“大公子早有安排,倒是我們太太白操了心。”

初妍得了玉柚,心情愉悅,眉眼彎彎地接話道:“怎麽是白操心呢?二嬸對我的心我和阿兄都知道啦。”

胡媽媽見初妍面上一團稚氣,神态天真,一時竟不知她這話是出自肺腑,還是出言譏諷。她一肚子的牢騷說不下去了,陰沉着臉行了一禮:“老奴職責已到,太太那邊還在等着老奴,先告退了。”

等到胡媽媽背影消失,初妍笑着對宋熾道:“多謝阿兄。”

宋熾不動聲色地打量她:“謝我什麽?”

初妍道:“謝阿兄把玉柚給我啊。”回頭問玉柚,“你認得我的屋子吧?”

玉柚點頭,應道:“認得。”

初妍笑盈盈:“那你帶我去吧。”轉向宋熾,“就不勞阿兄和周媽媽了。”

宋熾目送着她開開心心離去的背影,擡手捏了捏眉心:小丫頭這一手過河拆橋玩得可真是溜。

罷了,總是小女孩兒的小心思,無傷大雅。這樣也好,有這等膽氣和心思,不至于在這個家吃虧,倒叫他少了許多後顧之憂。

給初妍安排的屋子在盧夫人正房的東側。小小三間精舍,碗口粗的竹筒搭出臺階回廊,十分別致,裏面都是一色的填漆家具,甜白瓷用具,布置得極其清雅。

初妍的行李已經被送了進來,堆在東屋,香椽帶着雲汀院的兩個婆子正在歸置。

屋裏亂糟糟的,初妍一時無處下腳。

香椽見狀抹了把頭上的汗道:“內室已經收拾好了,姑娘先去歇會兒吧。等我手上放一放,就去提壺熱水,服侍姑娘梳洗。”

玉柚忙道:“熱水我去提吧。”

香椽疑惑地看向玉柚。

初妍介紹道:“她是玉柚,阿兄将她給了我,以後也是我們屋裏人了。”

香椽歡喜:“玉柚姐姐好,我剛到這裏,兩眼一抹黑,正愁什麽都不懂呢。你來了真是太好了。”

玉柚見香椽說得真誠,心裏松了一口氣:香椽到底是姑娘的舊人,情分不一樣。她原本懸着心,怕會受到香椽的排擠,沒想到對方這麽好相處。

初妍早知道她們會相處融洽,不管她們,自己一個人去了內室。

內室還是記憶中的模樣,沿牆擺着黃銅把手雕花立櫃與妝臺。靠牆根處是一張雕工精致的填漆架子床,挂着銀紅色的薄紗帳。鎏金如意帳鈎上各挂一個小巧玲珑的镂銀熏香球,滴溜溜地轉動着,散發出淡淡冷梅香氣。

她在床沿坐下,慢慢倚上床頭,旅途的疲累紛湧而上,腦中卻一片清明,毫無睡意。

宋家還是當初叫人糟心的模樣。唯一的區別,這一世她不是真正的宋姝,不是宋家人,總有一天,可以徹底地擺脫他們。

可真正的宋姝在哪裏,她的家人又在哪裏?

紅蓼,常媽媽……必須找到她們,才能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

初妍望着頭頂的銀紅紗帳出神。前世的姬皇後是忠勇候府的姑娘,然而忠勇候府和宋家,一個是勳貴之家,一個是科舉出身,風馬牛不相及,平時根本沒機會見面。也就宋熾,當初受過老忠勇候的厚恩,和忠勇候府有私交。

請宋熾幫忙?

她立刻否決了這個辦法。她信不過宋熾,為盧夫人着想,宋熾也不會希望她這麽快就找回自己的家人,揭穿身份。她必須找其它機會。

她沒想到的是,這個機會很快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以下小天使,愛你們,(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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