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紅蓼的腦中一片混亂,下意識地捏緊了手,再沒有心思追究衛昀的舉動。

她矮身行了一禮,低低開口:“我聽公主的,先去換衣裳。”

陽湖公主還以為是衛昀說了是自己指使的,把人吓成這樣,歉疚之餘倒也松了一口氣,叫來一個侍女,讓她把紅蓼領去最近的歇芳樓換衣。

倒是衛昀,看看紅蓼,看看初妍,若有所思。

紅蓼飛快地看了初妍一眼,臉色發白,低下頭去,扶着小丫鬟的手安靜無比。

她一走,陽湖公主立刻沒好氣地看向衛昀:“你做的好事。”

衛昀睨了她一眼,陽湖公主立刻慫了,揉着眉心唉聲嘆氣地道:“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她看了看天色,“罷了,我管不了你的事。宴席馬上開始了,我先走了。”再呆在這裏,她怕自己會氣得忍不住想弑君。

一時只剩了衛昀和初妍兩人。

衛昀哼了一聲:“說吧。”

說,說什麽?初妍茫然。

衛昀道:“你和那位姬姑娘怎麽回事?”

初妍為難。

衛昀的臉色立時晴轉多雲:“你信不過我?”

不是她信不過他,而是她自己也拿不準怎麽回事。不願胡亂下結論。

初妍想了想,柔聲安撫他道:“您別氣,陪我去見見紅蓼,也許就什麽都明白了。”真相只有紅蓼知曉。

衛昀詫異:“紅蓼?”

初妍“嗯”了聲:“就是剛剛的姬姑娘。”

衛昀眉心一跳:女兒家的閨名輕易不為外人所知,她一個宋家的小丫鬟,從哪裏知道忠勇侯府小姐的閨名的?

說也奇怪,要是別人這樣不爽脆,吞吞吐吐,話留一半,他早就暴躁地想殺人。偏偏這個身份低賤的小婢女不同,她聲音十分好聽,語氣溫軟,不疾不徐,仿佛天然帶着撫慰的力量,他再大的火也都發不出了。

等到兩人趕去歇芳樓,卻發現人去樓空。紅蓼連衣服都沒換,就匆匆離開了公主府。

宋姮的馬車駛離公主府時,宋姮兀自出于興奮狀态。今日她豔冠群芳,着實大大出了一回風頭。陽湖公主誇贊了她一番,最後還賞了一頂牡丹花冠給她。

這可是其他人都沒有的殊榮。

宋姮拉着初妍的手,興奮地和她講了半天賞花會上的事,見初妍心不在焉的,終于想起來問道:“對了,公主找你做什麽了,怎麽去了半天?”等到宴席快散了,才把人送回來。

宋姮不知道衛昀的存在,還以為是陽湖公主找初妍有事。

初妍道:“沒什麽,就是好奇你的妝容,找我過去問幾句。公主事忙,我等了等,時間就晚了。”

宋姮“哦”了聲,沒有追問,将陽湖公主賞她的牡丹花冠給初妍看。

黑色的漆紗冠上,用金絲、碧玉、各色寶石鑲嵌在上,攢出牡丹花葉的紋樣,璀璨耀目,巧奪天工。

初妍道:“真好看。”

宋姮開心了,拉着她央道:“好姐姐,你再受一回累,幫我把頭發散了,我想試試這個花冠。”她今日梳的飛仙髻,不适合帶花冠。

這等小事,初妍随口應下,動手幫宋姮拆了飛仙髻,将她一半頭發從兩邊挑起,挽了個小髻,另一半垂在肩後。正要為宋姮戴上花冠,馬車忽然一震,停了下來。

外面傳來喧嘩聲。初妍皺了皺眉,動作不停,将花冠固定在宋姮的頭上。

車簾忽地被人揭開,光線刺入,初妍眯了眯眼,看清了外面的情景。

車子停在一條暗巷中,車外站了好幾個穿着勁裝,帶着佩刀的彪形大漢,宋家的馬車夫被人從車駕上扯了下去,在彪形大漢的包圍下瑟瑟發抖。

宋姮和莺啼的臉色都變了,宋姮強作鎮定地開口喝道:“大膽,我們是宋侍郎的家眷,你們是什麽人,還不快快退下!”

幾個大漢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人似是為首的,沉聲問道:“吏部侍郎宋大人家的女眷嗎?”

宋姮驕傲道:“沒錯。”

為首大漢笑道:“那就對了,找的就是你們。”

宋姮又驚又怒,沒想到宋思禮的明天都吓不住對方:“你們究竟要做什麽?朗朗乾坤,天子腳下,你們如此妄為,就不怕王法嗎?”

為首大漢道:“宋小姐稍安勿躁,我們此來,正是為了王法。”回頭做了個“請”的姿勢,恭敬地道,“白芍姑娘,人都在車裏,你來看看吧。”

一個穿着桃紅衫子的小丫鬟從暗巷外走入,赫然是紅蓼其中一個丫鬟。

初妍心一沉,隐隐生起不妙的預感。

白芍走近,目光在車內三人身上掠過,落到初妍面上,辨認片刻,露出冷笑,伸手一指道:“就是她。”

宋姮怒了:“你們是什麽人?這是什麽意思?”

白芍行了個福禮:“見過宋小姐。奴婢白芍,是在忠勇侯府姑娘身邊服侍的。”

忠勇侯府?宋姮意外,知道不是賊人,放下一半心,随即更氣了:“堂堂忠勇侯府,私下攔截我們的馬車,是什麽意思?”

白芍道:“宋小姐見諒,我們姑娘今日在公主府被小人所欺,姑娘好性兒,我們做下人的卻沒法向侯爺交代,總得為姑娘讨個公道。”

忠勇侯府的姑娘來的時候做足了排場,最後卻連正宴都沒參加就匆匆離開,與會的貴女們早就議論紛紛。宋姮這時才知道緣由,不由生氣:“你們讨公道,怎麽讨到我這裏來了?”

白芍指着初妍:“原來宋小姐還不知道,欺辱我們家姑娘的正是這位。”

宋姮愕然,望向初妍:“你得罪姬小姐了?”初妍是假扮的丫鬟,低調行事還來不及,怎麽會敢去招惹忠勇候府的姑娘?

初妍挑眉,這是想要殺人滅口,還是找不到衛昀,找她出氣來了?紅蓼倒是好本事,這麽快就查出了她是宋府的人。

白芍道:“還請宋小姐把這不知尊卑的奴才交給我們,我們回去也好向侯爺,向老夫人交代。”

宋姮脫口而出:“這怎麽成?”初妍又不是真的奴婢,她怎麽可能把人交出去?交出去了,她回去就沒法交代了。

白芍臉色一沉:“宋小姐三思,不過是一個奴婢罷了。難道你要為了一個奴婢與我忠勇侯府交惡?”

宋姮從小也是嬌養着長大的,頤指氣使慣了,哪受得了被一個奴婢這樣威脅,頓時怒了:“我偏不交,那又如何?”

白芍冷笑一聲:“宋小姐是定要包庇這個奴才了?”

宋姮火冒三丈,揚着下巴道:“是又如何?”

白芍對為首的大漢道:“羅統領,還是你來和宋小姐說吧。”

羅統領臉色一沉,冷冰冰地開口道:“宋小姐休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驀地拔刀出鞘。他身後幾人紛紛跟着他拔刀。雪亮的刀背反射出森冷的光芒,一股寒氣迫人而來。

宋姮的臉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幹幹淨淨。

初妍輕輕握了握她的手,開口道:“我跟他們走。”忠勇侯府出了名的護短,今日之事勢必不能善罷甘休。

宋姮搖頭,眼中有了淚,是委屈的,也是恐懼的:“不行!我不信他們真敢動刀。”

羅統領哼笑道:“我們自然不敢對宋小姐怎麽樣,但手中的刀敢不敢就不好說了。萬一手一抖,不小心在小姐臉上劃上那麽一道……”

宋姮臉色一變,尖叫道:“你敢!”

羅統領道:“有什麽不敢的?大不了賠上老子一條賤命罷了。”

宋姮臉色發白,手開始發抖。

初妍握住宋姮的手力道加大,看着她的眼睛,強迫她鎮定下來:“別怕,我不會有事的。你趕緊回去和大公子說一聲。”她就算不肯主動跟他們走,憑這幾個人,也有足夠的能力硬将她擄走,既然如此,何必要搭上宋姮?

宋姮猛地醒過神:對啊,大哥跟她們約好了會來接人,很快就會過來。她護不住人,大哥可不一樣。到時候,叫這幫可惡的家夥一個個全都遭殃!

禦史臺衙門,寂靜的值房內,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響起片刻,又停了下來。片刻後,宋熾望着再次被滴下的墨汁污了的信箋,心中一嘆,揚聲叫道:“平安。”

平安提着重新泡好的茶壺跑了進來。

宋熾道:“你去福慶樓……”他話聲停住,想着王崇的話,站了起來,“罷了,我去吧。”她盡心盡力服侍母親,就算是對她的回報。

平安滿心驚訝:大人這是打算回了?這會兒還沒過午呢,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

宋熾先去福慶樓挑了一對金鑲玉芙蓉簪,一對白玉镯子;又去對面姚記包了一堆上好的胭脂水粉,這才随便找了個地方吃飯。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他想了想,又命平安去玉桂坊買了水晶包子和蟹殼黃,這才吩咐車夫駛往約好的地點。

宋姮的車到的卻比預想的遲。

馬車一到,宋姮就從車中跳了出來,驚慌失措地嚷道:“大哥,不好了,姐姐被忠勇侯府的人帶走了。”

宋熾平靜的臉色頓時變了。

初妍雙手反綁着,被帶到了一個小客棧中。

白芍端了一盆水過來,拿帕子在水中浸了浸,胡亂在她臉上抹着。初妍眉頭皺起,一聲不吭,忍耐着任她施為。

漸漸的,白芍手上動作輕了下來,露出驚色。

初妍臉上的妝容被洗去,絕色姿容一點點顯現:雪白的肌膚宛若凝脂,妖嬈的桃花目顧盼含情,瑤鼻朱唇,纖細雪頸,便如美玉明珠,光華難掩。

這樣的人物,怎麽可能只是一個小丫鬟?白芍的心中開始忐忑。

有人推門而入,示意白芍退下。門掩上,不可思議的聲音響起:“果然是你。你果然沒有死!”

初妍擡頭,望向來人,笑容譏諷:“常媽媽,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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