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放肆

整個房間一片死寂。

明知道寧虞不可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切雲還是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将自己當成個死物。

易雪逢茫然地看着寧虞。

寧虞:“說。”

這一個字,仿佛有千斤之力,易雪逢只覺得雙腿一軟,險些站不穩。

他本就頭痛欲裂,再這樣被寧虞的靈力壓一下,整個人直接軟成了一灘水,身體不受控制地踉跄兩步,膝蓋一軟,竟然直直跪在了地上。

青石板地堅硬無比,他“噗通”一聲跪下去發出沉悶的聲響,聽着都覺得疼。

寧虞正在想着如何給膽大包天的少年一個教訓,見他竟然吓得跪在地上,眉頭一皺,愈發對他不滿。

臨樊君少年時敢以一劍戰無數魔物,怎麽他這個兒子沒繼承到他半點血性,只是一道靈力都能吓成這副鬼德行?

易雪逢渾身冷汗,不知是被寧虞威壓驚的,還是本就身體不适,他掙紮着扶着一旁的扶手想要撐起身體,但連試了好幾下還是沒起來,膝蓋反而摔得更疼了。

一股不知名的靈力在他經脈中胡亂逃竄,仿佛下一瞬便要破體而出。

恍惚間,易雪逢突然想起來林浮玉房中有毒的靈花。

見懷塵送花那般熟稔的模樣,那靈花應該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就算切雲将這兩日靈花毀了,經脈中也已經被之前的靈花染了毒性。

寧虞眉頭越皺越緊,沒有想要拉他一把的打算。

易雪逢擡起頭,朝着寧虞勉強一笑,道:“劍尊,能勞煩……扶我一把嗎?”

寧虞道:“自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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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雪逢看着他眼中的冷意,在心中輕輕嘆了一口氣,聲音又輕又柔,像是在撒嬌:“劍尊,我真的站不起來,腿都軟了。”

據他對寧虞的了解,此人性子極其冷漠無情,獨斷專橫,且還睚眦必報,一看就是個不好相與之人,但就是這樣強勢的男人,最招架不住的就是弱者的示軟。

反正少時他每回惹寧虞生氣,只要真心實意像他道歉示弱,必定會獲得原諒。

易雪逢正盤算着小九九,就聽到寧虞聲音更加冷漠:“站不起來就好好跪着。”

易雪逢:“……”

失、失策了。

易雪逢有些茫然,不可能吧,以往自己對他溫言軟語,無論寧虞怒氣多大,都不同他計較的。

易雪逢又撐了身體兩下,依然直直跪了回去,而那混賬寧虞似乎覺得很好玩,微微垂着眸看着他在椅子旁跪來跪去,連切雲劍都撒手放在一邊。

易雪逢:“……”

易雪逢咬牙切齒,恨不得沖上去咬他。

切雲一得自由,連忙往旁邊撤了撤,見易雪逢這麽難受,小聲道:“爹,那窗臺上是不是又被人放了靈花,我看你好像是靈脈出了問題。”

易雪逢道:“我知道,林浮玉房中怕是之前便放置着靈花,毒已入了經脈中,少一株兩株沒太大區別——你說我都服軟了,他為什麽還在生氣?以前不這樣的啊。”

切雲疑惑道:“寧虞之前就是這麽鐵石心腸招人恨啊,爹你是不是記錯什麽了?”

易雪逢道:“可是之前我惹了他生氣,只要撒撒嬌他就不生氣了的。”

切雲愣了一下才幹巴巴道:“可能……只是對你這樣?”

易雪逢嗤笑:“胡說八道。”

寧虞那樣鐵石心腸的人,怎麽可能會獨獨對他一個人特殊?左思右想,易雪逢只好認定是百年過去,寧虞變得更加冷漠無情了。

易雪逢實在是站不起來,只好微微仰着頭看着垂眸看他的寧虞。

寧虞眸子似乎還有些許怒氣,易雪逢原本不知道這怒氣從何而來,但膝蓋貼着冰冷的青石板,寒意順着經脈蔓延而上,讓他腦子有些清醒了。

寧虞這是……還在記恨方才他那句無心說出的話?

易雪逢越想越覺得有可能,這個男人看起來對一切事情都漠不關心,實際上卻小肚雞腸極了,一點小事都要被他記恨好幾年。

易雪逢艱難扶着扶手,輕輕張開了嘴,但是還沒發出聲音又突然阖上了。

不行,叫不出口。

易雪逢心想,太羞恥了,要我叫倒不如讓我去死。

寧虞冷冷睨着他:“想說什麽?”

易雪逢渾身難受極了,對上寧虞的眸子,猶豫了半天,才滿臉恥辱地低着頭,艱難道:“義、義父……我、知錯了。”

他說完,不知是羞愧的還是羞恥的,臉一直紅到了耳根。

原本易雪逢覺得此舉沒什麽用,誰知寧虞聽了,冷淡瞥了他一眼,大發慈悲地揮出一道靈力,拖着他的腰将他強行從地上拽起來,直接摔到了一旁的軟椅上。

易雪逢一呆,眨了眨眼睛。

寧虞收回手,道:“下回再胡說八道,我打斷你的腿。”

易雪逢:“……”

果然是在記恨那句“我是你爹”。

易雪逢點點頭,臉上全是冷汗,小臉慘白如紙,一看就知道難受得不輕。

寧虞不知道他身體這麽不禁吓,看着他慘白的臉,眉頭蹙起,手指輕輕在桌子上一敲。

易雪逢還在疑惑他又要做什麽,很快,就見到一個身着黑袍的人端着一個木碗躬身而來。

寧虞道:“喝。”

易雪逢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藥,遲疑了一下才端起來一飲而盡。

苦澀的藥味彌漫在口中,易雪逢将碗放下,緩了一會才道:“這是什麽藥?”

寧虞揮手讓那人退下,懶得回答他的問題。

那藥應該是溫養靈脈梳理靈力的,易雪逢飲下藥不到片刻,仿佛疲倦到了極點的靈脈很快便有靈力在其中流淌,力氣也随之恢複。

見他臉色好看了些,寧虞将切雲劍強行化成簪子別在腰封處,慢悠悠站了起來。

易雪逢疑惑看着他。

寧虞道:“等什麽,不是要帶我去寒淮川看看。”

這麽一折騰,易雪逢險些忘了自己來找寧虞的目的,他忙從軟榻上下來,快走兩步後突然雙腿一軟,直接朝着寧虞的腰間撲去。

寧虞眼疾手快,回身一把抓住了易雪逢纖細的手腕,将他強行拎了起來。

易雪逢沖他乖巧地笑:“腳……又軟了。”

寧虞瞥了一眼自己腰間的切雲,冷冷剜了他一眼,道:“是軟了,還是不想要了?”

易雪逢剛入歸鴻山時,寧虞已經下山去除魔衛道了,說是一同長大,倒不如說易雪逢是寧虞一手帶大的。

每當易雪逢外出闖了禍時,寧虞總是冷冷瞪着他,問他還要不要腿了,再敢惹禍腿打斷之類的話,一來二去,易雪逢早就習慣了。

易雪逢見寧虞臉上的寒意,不敢再動小心思強行奪回切雲,他掙了掙手,小聲道:“劍尊,放開我。”

寧虞又皺眉,心想你有事喚義父,無事叫劍尊,當真是個小白眼狼。

他瞥見易雪逢手腕已經被他捏紅了,松手一甩,冷冷道:“帶路。”

易雪逢應了一聲,跑到前面帶路去了。

只是兩人一同出了院子,易雪逢對着四周陌生的道路,突然想到一個關鍵的問題。

這寒淮川……

他也是初來乍到,根本不認路啊。

寧虞:“嗯?”

易雪逢胡亂選了條路,故作鎮定道:“劍尊,這邊。”

寧虞将手攏在寬袖中,慢條斯理地跟着他往前走。

易雪逢在寧虞住處折騰了半天,寒淮川的弟子已下了早課,正三五成群地走在幽靜小道上。

有人似乎瞥見他兩人同行,忙怼了同伴一肘子,鬼鬼祟祟地拐其他道走了,不知是怕易雪逢還是寧虞。

易雪逢就裝看不見,帶着寧虞随便逛了兩圈,十分敷衍地講解風景。

“那是湖。”

“那是山。”

“哦,那是塔,至于叫什麽,我忘記了,劍尊若是感興趣,咱們可以過去看看那牌匾上的字。”

“那是樹林。”

寧虞:“……”

寧虞就算再好的脾氣也要被他這明顯敷衍的語氣弄得發火,更何況他脾氣本來就不好。

“林浮玉。”

易雪逢正在踮着腳尖去看不遠處石牌上的字,聽到這個名字沒有反應過來,愣了一下才知道是在叫自己。

他轉過頭:“劍尊有何吩咐?”

寧虞道:“這便是你們寒淮川的待客之道?”

易雪逢故作不懂:“浮玉是哪裏做的不妥嗎?”

寧虞對上他無辜的眼神,冷聲道:“你的劍還想要嗎?”

易雪逢脆生生地說:“義父,您想知曉哪裏的古跡淵源呢?旁邊那個樹林是吧,方才我看了看,那地方叫北溪,據說裏面有成百上千種靈獸栖息此處,寒淮川弟子過了十七歲便可進入北溪挑選靈獸讓其認主,您若是想去,我可以去找掌門要玉令。”

寧虞:“……”

易雪逢還在:“嗯?嗯嗯?義父。”

作者有話要說:叫義父只有零次和無數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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