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疑心

易雪逢在撲到寧虞身上時神志已經不太清晰了,他只覺得周遭一片無邊無際的寒冷,只有面前之人身上傳來源源不斷的熱意。

“真暖。”易雪逢伸出手抓住面前的溫熱之物,混沌一片的腦子已經不會思考了。

寧虞臉色難看至極,本來易雪逢撲到他身上他第一反應就是把這個膽大包天的混賬給扔飛出去,但是他手還沒伸出來,就感覺到了面前少年身上的寒意——就像是剛從冰窖裏出來一樣。

寧虞一言不發擡手朝着不遠處的窗棂上一揮,一道結界驟然散去,房中冰冷至極的溫度瞬間回籠,不過片刻,整個房中的冰霜已經開始緩慢地往下滴水。

易雪逢冷得已經開始扒寧虞衣服了,就算寒冷散去他身上也沒多少緩和。

“我好冷。”

寧虞在看到切雲時大概就知道這兩個人大半夜不睡覺偷偷摸摸來他房裏的目的是什麽了,他一把扯過被解了半邊的衣襟,沉着臉抓住易雪逢的肩膀讓他站穩,但是只要一撒手,少年依然往他身上倒,扶都扶不穩。

寧虞面如沉水,拽着易雪逢将他放在榻上,冷聲道:“出來。”

切雲渾身一抖,在易雪逢衣袖裏蠕動了半天,才艱難地爬出來,微微發着抖滾到了床沿。

寧虞冷冷道:“他來了多久?”

切雲吓得幾乎要吐血了,做足了心理準備才艱難化為人形立在床邊,垂着頭不敢擡頭看上一眼。

即使吓成這樣,他也顧念着易雪逢,遲疑一瞬,小心翼翼道:“一個多時辰了。”

實際上才兩刻鐘不到。

寧虞斥道:“胡鬧!”

若是在這如冰天雪地的房中足足待了一個時辰,凍成這樣也無可厚非了。

他嫌棄地看着床上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少年,想了想還是不忍心,将一旁的被子蓋在了易雪逢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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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寧虞沒有再懷疑,切雲不着痕跡松了一口氣。

也許是難得見到寧虞這麽對人心軟,切雲在原地猶豫半天,才露出一種壯士斷腕的神色,擡起頭故作鎮定道:“劍尊,我……我的劍穗,您、您有瞧見嗎?”

寧虞正在給易雪逢掖被子,聞言回頭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有。”

切雲一喜,立刻歡天喜地道:“那能請您還給我嗎?”

他說着,掌心朝上地伸出雙手合十眼巴巴地看着寧虞,這姿态同之前易雪逢求切雲劍時一模一樣。

寧虞看着他,偏着頭手撐着腦袋,輕輕吐字:“不能。”

切雲:“……”

切雲以為自己聽錯了,要不然怎麽會有人在面對失主的索要時,能這麽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不能”這兩個字呢。

太不要臉了。

切雲敢怒不敢言,只能試探着和他講道理:“劍尊,您、您有所不知,這個是雪逢爹爹送給我的,若是爹爹在天之靈知曉我把他送的東西弄丢了,肯定會生氣的。”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切雲突然感覺他方才那句“雪逢爹爹”說出口,原本已經恢複溫暖的房中突然又泛起了絲絲寒意。

切雲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寧虞依然坐着,臉上看不出絲毫神色,只是搭在一旁小案的手驟然握緊了。

他冷冷看了切雲一眼,聲音低沉:“你當真和你爹一樣膽大包天。”

切雲渾身一抖,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他爹自小到大乖巧又膽小,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說易雪逢膽大。

寧虞冷漠的眸子盯着切雲,将一把冰冷的劍硬生生看得渾身發寒,才用一種冰冷到極致的聲音開口:“我最恨你爹這一點。”

切雲一怔,他竟然對易雪逢用恨這個字?!

寧虞手指輕輕在小案上一點,輕微一聲響,切雲不可自制地後退一步,駭然看着他。

寧虞道:“若不是如此,他也不會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切雲一驚,死死握着拳,咬牙道:“你……”

他開始質疑自己的直覺,有些不能确信若是眼前之人知曉了易雪逢的身份,到底會不會對易雪逢不利。

他看着切雲渾身發抖的模樣,竟然勾唇笑了笑,只是這個笑容卻沒有絲毫情感,冷冰冰得讓人腳底發寒。

“如果他還活着,我一定讓他……”

他還沒放完狠話,一只手突然從身後伸出來,哆嗦着一把環抱住了他的腰身。

寧虞:“……”

切雲:“……”

易雪逢大概太冷,神志昏沉,循着熱意緩慢爬到寧虞身後,身體緊緊貼在寧虞僵硬的背後,兩只手死死抱着他的腰,冰冷的臉頰還在後背胡亂蹭着。

他眸子失神,呼吸都是一團白霧。

“我冷。”他掙紮着想要往上爬,兩只手已經摸到了寧虞的心口,終于被反應過來的寧虞一把握住了他的雙腕。

切雲尖叫一聲,唯恐寧虞殺人滅口,立刻化成一團黑霧鑽了出去。

寧虞咬牙切齒地轉身看他,剛才那宛如大魔頭的氣勢煙消雲散,只有恨不得把易雪逢扔出去的氣惱憤恨。

“林浮玉!”寧虞一只手将少年雙腕抓住,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臉頰,不耐煩道,“醒一醒。”

易雪逢冷得渾身發抖,被制住不能往溫暖之處貼,只能拼命仰着頭往寧虞溫暖的掌心蹭。

寧虞像是觸電般縮回手,雖然被氣成這樣,但是還是拿他絲毫辦法都沒有。

只是在易雪逢将臉貼在他掌心時,一股徹骨的寒意依然源源不斷散發着。

寧虞眉頭一皺。

按照道理來說,房中結界散去後,他就算被凍得再厲害,身體也該漸漸回暖,但是已經片刻過去,易雪逢的身體依然冷得像是冰塊。

寧虞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眸子突然輕輕一顫。

**

意識仿佛被無數條線拼命拖曳着手腳往下拽,易雪逢掙紮着動了動手腳,緩慢張開了眼睛。

周圍仿佛是在一片深不可見底的水底,他漂浮在當中,不着邊際。

“雪逢。”有人伏在他耳後輕輕吐息,低沉的聲音全是藏不住的魅惑笑意,“原來你愛慕他。”

易雪逢看不見身後之人,只覺得一股憤懑之情猛然湧上心頭,他厲聲道:“住口!”

“別怕。”那人輕笑,“只要你把身體給吾,不過一個寧虞罷了,得到他沒有什麽難的。”

“我沒有。”

“是嗎?”一只手緩慢撫上他的脖頸,“那吾幫你殺了他,好不好啊?”

易雪逢轉身,身後卻是一片虛無,只有那帶着笑意的聲音在耳畔徘徊。

“殺了他。”

“一個寧虞而已,要多少有多少。”

“雪逢啊,所有人都稱贊你乖順無害,但是為何你從來都不聽吾的話?”

“……”

易雪逢猛地倒吸一口涼氣,胸口一陣微弱的鈍痛襲來,他驟然清醒了。

床邊小案上燃着豆粒大的燭火,灰白床幔懸挂在一旁的金鈎上,被窗外拂來的風吹的微微飄起。

易雪逢按着發疼的頭撐起身體坐了起來,茫然環顧四周。

“醒了?”寧虞的聲音突然在一旁響起,語調還帶着壓抑不住的怒氣。

易雪逢轉過頭,看了半天才在床榻旁的軟椅上發現一身黑衣的寧虞。

寧虞見他一副睡得迷迷瞪瞪的模樣,氣不打一出來,說話也更加不耐:“一覺能睡到日上三竿,你是豬嗎?”

易雪逢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有些反應不過來,遲疑道:“劍尊,現在才卯時不到吧?”

寧虞道:“呵,你還真想睡到日上三竿?”

易雪逢:“……”

怎麽才一晚上不見,寧虞變得更加不可理喻了。

易雪逢皺起眉頭,又看了看周圍這才反應過來這裏不是自己的房間。

他猛地打了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

昨天晚上他和切雲來寧虞房中找劍穗,朔日傷勢突然發作,沒撐到回去就直接昏倒了。

看寧虞恨不得打死他的模樣,易雪逢不記得自己到底做了什麽,他唯恐自己露餡,小心翼翼道:“劍尊,昨晚……”

“六。”

易雪逢皺眉:“什麽?”

寧虞面若冰霜:“昨晚你碰了我六下,要麽今日加練六千次揮劍,要麽戒尺打掌心六下,你自己選。”

易雪逢:“……”

“啊?”

寧虞不耐煩地站起身,道:“起來練劍。”

見他一如既往的臭脾氣,應該沒露餡。

易雪逢不着痕跡松了一口氣。

他點點頭,從床上爬起來,腳剛沾地,雙腿突然一軟,竟然直直地跪了下去。

原本他以為自己這一回又要直接跪下去了,誰知那冷若磐石的寧虞竟然閃身過來,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

雖然只是一下,但好歹沒有讓易雪逢再直直跪下去。

易雪逢慌張站穩,茫然地擡頭看着他。

這個男人怎麽突然良心發作了?

寧虞眸子如琉璃般滿是冰冷:“七下。”

易雪逢:“……”

錯了,這個男人依然沒有良心。

易雪逢昨日被凍了一夜,此時渾身無力,掙紮了半天才站穩,他在身上胡亂摸了摸,沒有尋到切雲。

他歪歪頭,警惕地問道:“劍尊,你又把切雲拿走了嗎?”

寧虞冷笑:“我不屑拿一把廢劍。”

易雪逢:“……”

胡說八道!你之前明明拿得很開心!

話雖如此,但是寧虞根本不屑在這種事上說謊,易雪逢皺着眉傳音給了切雲,但是久久沒有回應。

寧虞從牆上取出一把劍随手扔過去:“用這個,練完随我出去一趟。”

易雪逢接過劍,疑惑道:“去哪裏?”

寧虞:“寒淮川清泉。”

易雪逢不明所以,但是還是點頭,拎着劍出去了。

寧虞坐在窗邊軟榻上,看着少年站在院子中皺着眉揮劍,眸子無情無感地看着。

不知過了多久,一只紙鶴撲扇着翅膀飛過來,輕巧地落在寧虞繡着金線虞美人花簇的衣襟上。

寧虞道:“如何?”

清川君的聲音傳來:“你為何會想要知道這個?你遇到了誰?”

寧虞不耐道:“別廢話。”

清川君道:“好吧——寒淮川的清泉确實可以試探出來人是否被奪舍,但是按照你所說,那人身上沒有絲毫鬼氣,指不定清泉也無用。”

寧虞沉默,他微微擡眸想要看向院中練劍的少年,但是卻只看到了一把安安靜靜躺在地上的劍。

他眉頭一皺,視線往前看了看,就瞧見了一閃而逝的玄色身影呼嘯着從牆頭翻了出去。

寧虞:“……”

作者有話要說:寧虞:我懷疑你穿馬甲了,但是我沒有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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