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聰慧

寧虞從演武場上一躍而下, 沒有管周圍少年驚愕的神色, 匆匆離開了。

他飛快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正要疊紙鶴給清川君傳信, 卻瞧見清川君已經傳了紙鶴過來。

大概是等得無聊了,那紙鶴已經開始在桌子上頂着虛幻的球飛來飛去地玩,它瞥見寧虞過來,立刻乖巧落在了桌上, 裝作無事發生。

寧虞已經管不了它方才在做什麽,走上前狠狠一拍桌子:“清川!”

紙鶴被他拍的蹦了兩下才落下, 很快,清川君靈力連接了紙鶴。

“你回來了, 我等你半天了。”清川君道,“那抹幽魂我大概已經尋到了大致的方向, 就等着你回來把……”

寧虞又是一拍桌子打斷清川君的話,他急喘幾口氣,艱難道:“我有證據了……”

清川只覺得視線跳了兩下,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是紙鶴被寧虞又震得飛了兩下, 他疑惑道:“什麽證據?那人殺害玉映君的證據?”

寧虞搖頭, 他慘白的唇輕輕張開想要說些什麽,但是還沒發出一個音就仿佛因為太過恐懼而閉上。

清川君心都提起來了。

這些年寧虞對任何人都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态度, 除了有人不怕死的在他面前提玉映君之事外,清川君還沒見過他情感波動這般大。

寧虞又嘗試着開口說話,但是很快又放棄地閉上了嘴。

清川君都要急死了,心道:娘的, 你到底說不說啊?不說我要回去喂靈獸了。

寧虞急喘幾口氣,按着不住跳動的心口,後知後覺感受到自己滾燙的體溫。

他閉上眸,再次張開,擡手抓住紙鶴攏在掌心,沉聲道:“換個地方說話。”

清川君不明所以,但是沒有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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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視線一陣黑暗,大概是被寧虞握在掌心,大約過了片刻,眼前一陣窸窣灰暗,接着仿佛天光大亮般,一道白光險些閃瞎了他的眼。

寧虞将紙鶴放在一旁的石頭上,撩着衣擺席地而坐。

這裏正是寧虞時常會過來的雪山之巅,周圍漫天大雪紛紛落下,徹骨的寒冷順着身體鑽入他的經脈中,将他狂亂的心情緩慢安撫下來。

清川君拍着翅膀看了看周圍,又看了看寧虞閉着眸子輕輕吸氣的模樣,無語地嘆了一口氣。

他大概猜出來了能讓寧虞這般反常的原因了。

寧虞緩了片刻終于恢複到了平日裏的面無表情,他瞥了一眼清川君,深吸一口氣,寒意順着呼吸鑽入他的肺腑中,即使是他這般修為的人也仍然被冷得打了個寒顫。

清川君落在石頭上,洗耳恭聽。

寧虞張開魔瞳,聲音輕得仿佛要消散在這山巅的寒風中。

“易雪逢,還活着。”他說完後,眉頭輕皺,想了想還是又加了一句,“……很有可能。”

清川君心道果然。

寧虞沒期望清川君給他答複,他就像是在沙海中跌跌撞撞了許久,終于在奄奄一息之前瞧見了一方能救命的綠洲,這種從心頭湧上來的狂喜讓他一時間不可置信,唯恐面前只是海市蜃樓似的荒唐夢境,在他最有希望的時候給他當頭一擊,讓他墜入更深的地獄。

寧虞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就算有了能間接證明林浮玉便是易雪逢的證據也不敢直接斷言。

“切雲劍……”寧虞道,“切雲劍雖然不是什麽難得的神兵利刃,但是好歹也活了幾百年,他的上一任主人……”

切雲劍上一任主人是個一門心思只知道殺戮的劍修,只拿當時已經修成劍靈的切雲當工具,劍修嗜殺可不是什麽好兆頭,若是沒有差錯,不過百年便會入魔。

跟了那樣一個主人,切雲那時自然過得日子也是生不如死,認主不過五十年,他不堪忍受虐待□□,竟然反噬主人吞噬了那劍修的精魄。

甚少有人會和劍靈或靈獸簽同生共死的“契”,切雲噬主後靈體非但沒有損傷,反而變得更加強悍,最後被當年修為登頂的一位劍尊給封住神魂,困在了切雲劍身中。

直到百年前,還是個半大孩子的易雪逢機緣巧合下誤入了賭劍坊,将那把鏽跡斑斑的切雲劍買了下來。

清川君聽得雲裏霧裏的:“啊,這樣啊。”

那玉映君到底怎麽了?

寧虞道:“當年雪逢才十三歲,第一次出山門什麽都不懂,他同我走散,誤入了賭劍坊,以一枚靈石的價格買下了切雲劍。”

賭劍坊同民間的賭石差不了多少,鋪子坐落在歸鴻山下的鬧市街中,裏面全是從四面八方搜羅而來的無主之劍。

賭劍坊之所以稱之為賭,便是因為每一把劍上都有封印,無人知曉這把劍到底是一把廢劍凡鐵,還是真正有劍靈存在的神兵利器。

簡而言之,全靠運氣。

賭劍坊每日人來人往,有人一擲千金卻只得到一把凡鐵,有人運氣極好随随便便用一塊靈石就能得到上好的神兵。

清川君自然也是知道的,他點點頭:“哦。”

所以,玉映君到底怎麽了?

寧虞還在說。

“雪逢很聰明,同齡人沒有一個有他聰明的。”

寧虞似乎陷入了回憶中,他有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一反常态地朝着清川君喋喋不休個沒完。

易雪逢自小就聰明,平日裏一本書只看一遍就過目不忘,比寧虞強了不知多少,常常引得秋滿溪感慨又恨鐵不成鋼地看着他,道:“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寧虞有時候恨不得把那個“別人家孩子”給弄傻。

聰明的小雪逢到了歸鴻山九年都沒有下過山,在他十三歲時,老父親秋滿溪終于舍得讓自家小徒兒出去見見世面,眼淚汪汪地目送寧虞把他帶下山了。

易雪逢小時候還有些被寧虞喂出來的微胖,直到身體開始抽條後,臉上的嬰兒肥已經消失不見,五官更加精致,帶着點他自己都不知曉的惑人。

他長高了不少,長發及腰,認認真真地編成粗長一束搭在左肩上,發尾處還挂了個小鈴铛,一蹦一響,悅耳極了。

寧虞冷酷抱着劍在前面走,易雪逢身體輕盈地追上去,少年還帶着稚氣的眉目間全是喜悅之色。

“師兄。”

他一天都要叫好多遍師兄,寧虞懶得搭理他,繼續目不斜視往前走。

易雪逢锲而不舍地拽着他的衣角,問他:“師兄,你說山下好玩嗎?”

寧虞冷冷道:“你一天都問七八遍了。”

易雪逢道:“但是你都沒回答我啊。”

寧虞道:“不是馬上就到了嗎,別再問了,再問就回去。”

易雪逢跟着寧虞生活了這麽多年,早已清楚他的刀子嘴豆腐心,他笑吟吟地踩着石階,在寧虞錯開他往前踏了兩階時猛地往前一撲,摟着他的脖子笑嘻嘻地挂在了他背上。

寧虞被撲了個趔趄,勉強站穩了,他回頭瞥了一眼,冷冷道:“下來。”

易雪逢撲在他背上,道:“不下去,我腳好疼啊。”

寧虞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才剛走沒二十層臺階。”

易雪逢道:“可還是疼啊,師兄背我吧,師兄這般英勇,背區區一個雪逢應該沒有問題吧。”

寧虞被他氣笑了:“哪有這麽稱呼自己的?不行就是不行,給我下來。”

易雪逢摟着他的脖子喊:“師兄威武!師兄英勇!”

寧虞:“……”

易雪逢喊完後,伏在寧虞肩上小聲道:“你都聽了我的誇獎,不能不背我的。”

敢情聽他誇自己還是要幹活的?

寧虞被他氣得沒力氣,擡手握住他的腿彎省得他把自己給晃掉下去:“抓穩了。”

易雪逢立刻開心地笑起來,乖順地伏在寧虞背上,咿咿呀呀地哼着歌。

寧虞就算背着一個人,腳程也極快,不過片刻便下了山。

兩人一起到了歸鴻山下的集市,易雪逢像是個剛進城鎮的鄉巴佬似的,見什麽都覺得好奇,扯着寧虞的袖子跑來跑去,一會要買這個一會要買那個。

寧虞道:“這次下山我要去劍坊拿劍鞘,你不要胡亂跑。”

集市上人來人往,熱鬧極了,易雪逢正在仔細聽面前小風車的吆喝聲,沒有聽到寧虞的話,他往前一撲,手攀着寧虞的肩膀,踮着腳尖湊到他耳畔,大聲道:“什麽?師兄!你說什麽?!”

寧虞:“……”

寧虞險些被他給吼聾,捉着他的手将他扯開,皺眉道:“我去劍坊,拿劍鞘。”

易雪逢似懂非懂地點頭,随手拿了個小風車,問:“那我能買這個嗎?”

寧虞道:“我之前不是給你買過嗎?”

當時的小雪逢特別喜歡,還把他插在了自己床頭的小瓶子裏,每天早上起來都要趴在桌子上吹一會小風車才肯起床。

易雪逢道:“可是那個已經壞了呀,都過了這麽多年了。”

寧虞對這種哄孩子的東西沒什麽興趣,但是易雪逢一直眨着眼睛眼巴巴看着他,他只好皺着眉掏錢給他買了。

易雪逢沒經歷過多少大世面,心思極其純淨,有了個小風車開心得像是個孩子,捏在手裏晃來晃去,嘴裏還在學着風吹過的聲音。

寧虞唯恐他丢了,抓着他的手腕往前面的鬧市街上走,今日恰好趕上重陽節,街上人比往常多了一堆。

寧虞極其厭惡人多的地方,強行忍着帶着易雪逢往前面走,有時肩膀碰到了人他渾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但是還是強行忍着沒有拔劍砍人。

他頭也不回地帶着易雪逢走到了自己要拿劍鞘的劍坊,一回頭卻發現自己正拽着一個滿臉茫然的少年。

寧虞:“……”

少年慢吞吞道:“這位大人,有什麽事嗎?”

寧虞暗罵一聲,一把甩開他的手,原來返回去找易雪逢。

走散的易雪逢在原地等了一會,險些被人群擠到,他在夾縫中艱難生存,無意中餘光掃到了不遠處的牌匾上有“劍坊”二字,回想起寧虞方才說的話,忙在人群縫隙中蹭了過去,半天才終于蹭到了那劍坊門前。

易雪逢仰頭看了看,疑惑道:“賭劍坊?哦,應該也是劍坊吧。”

他這麽想着,歡天喜地地進去找師兄了。

等到寧虞循着易雪逢發間鈴铛的靈力找到他時,易雪逢正乖順地坐在賭劍坊裏的椅子上,那剛買的小風車被他插在頭發上,被風一吹嘩啦呼啦地響着,懷中還多了把鏽跡斑斑的劍。

賭劍坊中到處都是人,哭喊聲和歡呼聲交織,吵得人腦袋大。

易雪逢就乖巧地坐在那,手中捧着一杯茶小口小口喝着,時不時垂眸吹一口,省得自己喝到茶葉。

不知為何,他身邊還有一個小厮打扮的人在旁邊看着他,視線中全是算計和警惕。

寧虞看了一眼大概知曉發生了什麽事,他冷着臉走上前,道:“雪逢。”

易雪逢聽到寧虞的聲音,連忙将杯子放下,抱着劍快步走到了寧虞身邊。

“師兄你來啦!”

寧虞道:“讓你好好跟着我,亂跑什麽?你就不怕我找不到你嗎?”

易雪逢仰着頭看他,眼中全是孺慕:“師兄一定能找到我的。”

寧虞被噎了一下,瞪了他一眼才道:“怎麽回事?你又惹了什麽禍?”

他視線朝着身後的小厮看了一眼,又看向易雪逢。

易雪逢也回頭看了小厮一眼,那小厮周身沒有絲毫靈力波動,要麽只是個普通人,要麽是個修為比易雪逢還要高的修士。

寧虞還沒來之前,易雪逢索性就在賭劍坊閑逛,無意中瞥見一把劍覺得極其合乎自己的心意,便想直接買了下來。

賭劍坊的人大概看他是個孩子,又眼瞎地看上那把多少年都無人問津的劍,頓時把價格狠狠往上擡,張口就要四十個上等靈石。

在民間一枚中等靈石都趕得上一戶人家半年的花銷,更何況是上等靈石。

易雪逢雖然沒經歷過多少事,但是瞥見那小厮的神色就知道他們是想坑自己,當即就說自己沒有這麽多錢,轉身就要跑。

賭劍坊好不容易遇到個願意買一把廢劍的冤大頭,自然是不肯讓他離開,而且易雪逢身上佩戴着秋滿溪這些年給他搜羅過來的無數奇珍異寶,看着非富即貴,怎麽可能沒有錢。

易雪逢被人強行困在了賭劍坊中,只好同他們講道理:“我真的沒多少錢,我師尊還在等着我回家吃飯呢,那把劍不賣就不賣嘛,哪有你們這樣的?”

小厮笑吟吟道:“但是看小公子方才的意思是打算買下這把劍的,您原本想要多少靈石買下呢?”

易雪逢擡起一只手指。

小厮:“十個?”

易雪逢:“一個呀。”

小厮:‘’……

易雪逢振振有詞:“我在旁邊看了許久,那把劍根本無人問津,而且品色還這麽差,一看就知道是一把廢劍,你們還擡價要這麽高,是不是看我年紀小,想要坑我啊?”

他眼神純澈,仿佛只是在問一個極其疑惑的問題,一旁的小厮聽得臉都綠了,大概沒見過說話這般直白的人。

易雪逢道:“我只有一枚靈石,你要是賣給我我就買,不賣給我就放我走,我師兄等會就過來了,他脾氣可不太好呀。”

小厮艱難看着他,半晌才道:“行,那你必須要在這裏解了劍的封印。”

若是這劍中沒有劍靈倒也還好,一枚靈石他們還賺了;但是若是這劍中當真有劍靈,面前之人只是個還沒結丹的孩子罷了,搶過來簡直輕而易舉。

易雪逢看着他的視線,大概察覺到了什麽,道:“好啊,那我要等我師兄過來再解封印。”

寧虞聽完事情經過,冷漠地瞥了那小厮一眼,眸中全是冷厲。

在這些年中寧虞修為早已到了元嬰,只是一眼就讓那小厮渾身一顫,暗暗叫苦,心道這小子的師兄竟然是這等修為的大能,早知如此就不為了一把廢劍折騰這麽久了。

他讪笑地看着寧虞,道:“小公子年紀太小,我等只是怕這把劍中真的有劍靈,他不會操控,并沒有其他意思。”

易雪逢歪歪頭,道:“難道這劍中真的有劍靈,還要你們幫我操控不成?”

小厮臉頓時白了,這句話和說他們要強搶根本沒什麽分別。

好在易雪逢沒出什麽事,寧虞懶得和他一般見識,牽着易雪逢的手就往外走,其他人攔也不敢攔,只能目送着他們離去。

易雪逢一出門,直接撲在了寧虞脖子上,眼睛亮晶晶地發着光:“師兄太厲害啦,你都不知道,你沒來之前他們是怎麽對我的,唯恐我跑了還把門給堵了,好氣啊,要是不想賣劍就別開劍坊呀。”

寧虞冷冷看着他,擡手敲了他頭一記,道:“賭劍坊魚龍混雜,什麽人都有,能開賭劍坊的人又哪裏是什麽善茬,好在這是一把凡鐵廢劍,要不然你今日小命難保。”

易雪逢捂着頭小聲嘀咕:“還沒開封印呢,師兄怎麽知道這是一把廢劍?”

寧虞道:“你還真打算在那劍坊裏開劍?”

易雪逢道:“沒有,要是我開了劍真有劍靈,他們肯定不會放我走的,我要等師兄過來給我撐腰。”

他說着,沖着寧虞露出一抹燦然的笑:“師兄,雪逢聰明嗎?”

寧虞“哼”了一聲沒理他,這回手緊緊抓着易雪逢的手,省得再抓錯人。

易雪逢還在問他:“師兄,你還沒誇雪逢聰明呢。要是換了旁人早就吓壞了,我有沒有臨危不懼,身上有大将之風?嗯?嗯嗯嗯?師兄!”

寧虞被他鬧得受不了,只好敷衍地道:“嗯。”

“雪逢真的很聰明。”

清川君看着似乎陷在回憶中的寧虞,聽着他一連說了好多遍“雪逢很聰明”,像是在炫耀自家的天才小孩一樣,眸中還難得帶着點隐隐的驕傲。

清川君:“嗯?劍尊,然後呢?”

玉映君到底怎麽了啊啊啊??

作者有話要說:清川君:好氣哦,我想回家喂靈獸。看小說,就來! 速度飛快哦,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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