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續命
虛無之地前的小道上, 寧虞神色匆匆地順着滿天紙鶴飛去的地方去尋易雪逢, 秋滿溪不知為何跟了過來,手中還拎着一個小酒壇,慢條斯理地飲着酒。
只是兩人走着走着,秋滿溪突然頓住了步子, 手中的酒壇直接脫手, 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寧虞本就因易雪逢的失蹤心煩意亂,正要開口罵秋滿溪一頓, 只是回過頭一看, 神色頓時僵住了。
秋滿溪站在幽靜小道上,茫然無措地微微仰着頭看向不遠處的石窟,臉上不知為何竟然全是淚痕。
一顆顆淚水從他眸中不住的滑落, 秋滿溪緩慢捂住胸口,不知感應到了什麽, 突然踉跄着蹲下身,淚流滿面。
寧虞忙回來, 扶住他的手, 道:“怎麽了?”
秋滿溪用手背抵在眉心, 強行控制住自己不住落下的淚水, 只是無論他如何做,淚水像是控制不住似的一直往下落。
到後來,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小聲地哭泣。
寧虞呆呆看着他,他拜秋滿溪為師百年,從未見過他哭成這樣。
秋滿溪輕輕捂着眼睛, 哽咽着道:“為……為師無事,徒兒快、快去尋雪逢吧,我緩一下就好……”
寧虞蹙眉:“可是……”
秋滿溪打斷他的話:“我說我無事。”
寧虞遲疑地起身。
秋滿溪低聲一笑,聲音卻依然帶着哭腔:“快去吧,尋到雪逢便來尋我,我……我想雪逢了。”
寧虞見他不想多說,也難得善解人意不再多問,輕輕一點頭轉身跑開了。
牧雪深死後,易雪逢呆呆站了許久,才雙膝一軟,直直跪在了堅硬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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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石窟牆壁上的冰霜悉數融化,水滴時不時落在他後頸處,冰的他渾身一哆嗦。
到底是誰将他的魂魄拼起放在這具軀體中,在他奪舍之前衆人口中所說的性格暴戾的小仙君到底又是誰,易雪逢心中不解的問題太多,但是這時他已經來不及去想了。
這具軀體原本是按照牧雪深的寒靈脈制作的,雖說是一具完美的人類軀體,但是總歸同人類的身體不太一樣。
比如他在牧雪深臨死前想要讓其看清楚殺了他的人到底是誰,只是心神一動,這具軀體就仿佛順應着他心中所想陡然變化成原先易雪逢的那具軀體,就連靈脈也徹底換成了水靈脈。
易雪逢低着頭看着自己的手背,覺得明明是百年前用慣的身體此時看來卻十分的陌生,手背上有一道橫過半個手掌的傷疤,他竟然想不起來是如何而來的了。
易雪逢跪在地上,怔然看了許久,才眸子微垂,緩慢栽到了地上。
外面依然有無數紙鶴在飛蛾撲火似的朝着那火屬陣法上撞,易雪逢卻已經無力去将陣法撤去了。
眼前的黑暗逐漸籠罩,在失去意識的一瞬間,易雪逢突然“啊”了一聲,心道:“我想起來了。”
那道傷疤,也是在虛無之地的石窟中留下的。
百年前易雪逢受傷後,用知秋島尋來的冥靈心吊了幾年的性命。
三年後,每逢朔日發作的傷勢越發嚴重,有時甚至能讓整個歸鴻山在夏日飄雪,極其駭人。
這幾年來,寧虞因為受秋滿溪的囑托,對易雪逢不再像之前那般冷淡,見易雪逢經脈的寒意越來越多,終于忍不住要下山去給他尋靈物續命。
只是那能起死回生的靈物又哪裏是好尋的,他下山一個月,一無所獲,留在山上的易雪逢還險些傷勢發作丢了性命。
自那之後,寧虞走哪帶着易雪逢去哪,在外面更是寸步不離,唯恐他出了什麽事秋滿溪出關會把他大罵一頓。
就這樣來回折騰了大半年,寧虞終于得知在蠻荒有一樣能取代冥靈心的靈物。
雖然靈物誘惑不少,但是對于三界其他人而言,讓他們去蠻荒的地盤去尋靈物,倒不如讓他們直接等死,所以知曉此事的不少,但是敢去的卻是沒幾個。
蠻荒和三界相接之境到處都是迷障毒氣,一個不小心都沒得命去蠻荒,更何談奪什麽靈物。
寧虞帶着易雪逢去的時候,虛無之地的入口空無一人,就連看守的魔修都沒有,不過也是,蠻荒這種鬼地方,魔修很少有人能出得來,正道之人也進不去,守着一個進入必死的入口也沒什麽意義。
易雪逢趴在寧虞背上睡了一路,被寧虞輕輕放下來時驚醒了,他茫然張開眼睛,手本能地去夠寧虞的袖口,含糊道:“師兄,到了嗎?”
寧虞見他長發都睡得亂糟糟地垂在額間,掙紮了半天才冷着臉将他的亂發理了理,道:“到了,你就在這裏等我,我取了靈物就回來。”
易雪逢甩甩昏昏沉沉的頭,臉色慘白如紙,卻還是堅持着:“雪逢和師兄一同去。”
寧虞毫不客氣:“跟着我去做什麽,拖後腿嗎?”
易雪逢一愣,抿了抿慘白的唇,不知要如何說了。
寧虞說完後見他臉色更加蒼白,這才後知後覺自己這句話好像不太對,但是既然已經說出口了他就懶得再收回。
從懷中取出一塊紫雲紗放在易雪逢面前,寧虞叮囑他:“不要亂動,若是有人想對你不利,你便用紫雲紗護住自己,千萬不要同旁人争鬥。”
按照易雪逢現在的情況,就算碰上最低修為的魔修也不一定有還手之力。
易雪逢乖巧地點點頭:“是。”
寧虞這才離開,頭也不回地進入了迷障中。
易雪逢靠在一塊巨石上,抱着膝蓋将身體縮成一團,眼巴巴盯着面前的白霧,期待着寧虞什麽時候能出來。
就在他等得昏昏欲睡時,迷霧中突然傳來一串腳步聲,并且離他越來越近。
易雪逢一慌,一把将手中的紫雲紗扯出一道靈力,将自己的身體包圍住,身體往巨石縫隙裏縮得更緊了。
很快,迷霧中陡然出現一個人影,竟然是寧虞。
易雪逢已經沒有精力去思考為什麽寧虞會回來的這麽快了,他孤身在這裏太過害怕,瞧見寧虞就要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尋求庇護。
寧虞見到他,冷淡道:“我回來了。”
易雪逢起身的動作一怔,臉上的笑意也有些消散。
寧虞走上前,看見易雪逢周圍的紫雲紗,眉頭一挑,道:“把這個撤了。”
易雪逢卻是抱着膝蓋将頭埋在手臂中,悶聲道:“滾開。”
如果是真正的寧虞,根本不可能在回來後氣定神閑地說上一句“我回來了”,寧虞那種性子哪怕只是點個頭都算是極其熱情的态度了。
“寧虞”臉上故作的冷漠緩慢消失,他饒有興致地坐在易雪逢對面,透過那紫色的霧紗去看他,笑道:“你是認出了我是誰,還是認出了我不是他?”
易雪逢不想擡頭,反正在這紫雲紗中無人能傷害到他。
“我不知道你是誰。”
“寧虞”笑了,他輕輕一彈指,露出牧雪深那張戴了半張面具的臉:“你對寧虞倒是了解。”
易雪逢聽到熟悉的聲音,擡起頭一看,立刻被吓得肩膀一縮:“你……還沒死?”
“是啊。”牧雪深聳聳肩,“好在我覆在你身上的只是一縷神魂,若是将整個魂魄都附身上去,現在怕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啧,秋滿溪下手可真是狠。”
易雪逢将眼睛閉上,根本不想看他:“滾開。”
牧雪深不想滾開,他百無聊賴地戳了戳紫雲紗的霧氣,感覺到自己的手指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輕輕一笑,閑聊似的道:“雪逢,原來你愛慕他。”
易雪逢一怔,迷茫擡頭看去:“什麽?”
“別怕。”牧雪深笑道,“只要你把身體給我,不過一個寧虞罷了,得到他沒有什麽難的。”
易雪逢搖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愛慕誰?”
“你師兄啊。”
易雪逢吓了一跳,忙道:“雪逢沒有!”
牧雪深似乎早都察覺出了,見易雪逢這般否定,笑了笑并沒有戳破,而是柔聲道:“是嗎?那我幫你殺了他,好不好啊?”
“殺了他,一個寧虞而已,要多少有多少。”
易雪逢不明白為什麽他會突然說到自己愛慕寧虞,又說什麽無緣無故要殺了寧虞,狠狠一擡頭,幾乎是帶着怨恨地看着他:“住口!我師兄才不會被你殺掉!”
牧雪深見他這樣,低低嘆了一口氣,感慨道:“雪逢啊,所有人都稱贊你乖順無害,但是為何你從來都不聽我的話?”
易雪逢狠狠瞪他:“因為你是惡人!”
“惡人?”牧雪深直接笑了出來,“那雪逢是如何定是非善惡呢?”
易雪逢不想和他說話,再次道:“滾開!”
易雪逢已經到了虛無之地,牧雪深自然是不會輕易放棄的,他看着易雪逢氣得臉色發白的臉龐半晌,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聲響,幾乎将虛無之地的瘴氣都震散。
易雪逢被吓了一跳,張大眼睛朝着迷霧中看去。
牧雪深閉眸片刻,突然張開眼睛輕輕一笑,道:“你師兄還真是膽大妄為,竟然只身沖進去了蠻荒君上的大殿,而且還……”
他沒有說完,易雪逢不知發生了什麽,有些着急地看着他,等着他說下去。
牧雪深沒有吊他胃口,道:“……而且還殺了三君之一的君上,啧啧,只是一顆靈石罷了,有必要這般肆意殺戮嗎?”
易雪逢扒着紫雲紗,不想別人說他師兄壞話,忙反駁道:“蠻荒之人,皆是惡人。”
牧雪深古怪地看着他:“你便是根據這個來分辨是非對錯的嗎?”
易雪逢想了想,遲疑地點點頭,只是他點完後又想起來自己和牧雪深根本無話可說,又兇巴巴道:“我不要和你說話,別在我這裏惹人煩!”
牧雪深好脾氣地笑笑,不再說話,卻也沒有走開。
易雪逢閉着眸等了大半天,一張開眼睛發現牧雪深竟然還在他身邊,他怒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牧雪深道:“你師兄殺了蠻荒君上,而且還取走了蠻荒的靈物,那些魔修根本不可能眼睜睜看着他離開的,你難道就從未想過,他出不來嗎?”
易雪逢愣了一下。
從小到大,寧虞在他心中一直都是個無論什麽事情都能完美解決的形象,他知曉蠻荒中惡人衆多,卻從未往寧虞可能會死這方面想過。
現在突然被牧雪深點破,易雪逢愣了半天,突然本能地想要往迷障中跑。
牧雪深淡淡道:“寧虞那等修為都活不下來,更何況是你。”
易雪逢的腳步一頓,有些茫然地回頭看他。
牧雪深似乎就在這裏等他,笑吟吟地伸出一只手,柔聲道:“想要救他,就将……”
易雪逢後退一步躲開他的手,忌憚着道:“我不會把身體給你的。”
牧雪深笑了,道:“好,那我們都互相退一步,你将身上一半靈力給我,我帶你進蠻荒尋到寧虞,至于你能不能救他,那就看你自己的能耐了。”
易雪逢在原地遲疑許久,一直混亂的腦海有了些清明,他又退了一步,冷聲道:“那我又如何知道,你說我師兄遇難不是在騙我?”
牧雪深沒想到到了現在這一步易雪逢竟然還能想到這裏,他有些贊嘆地看着易雪逢,也沒有被質疑的怨氣,而是直接擡起手,半空中緩慢浮現一個冰鏡。
他屈指一彈,一道靈力鑽入鏡面中,很快,那光滑的冰鏡上緩慢出現了一個人影。
——是寧虞。
易雪逢愕然看着。
寧虞不知身在何處,四周一片黑暗,只有他的身旁有一絲光亮,将他半張臉照得微微發亮,在他微微側臉時,露出了唇角上溢出的一縷血痕。
這是易雪逢第一次見寧虞受傷,怔在原地半天才喃喃道:“師兄。”
牧雪深淡淡道:“他現在在虛無之地前魔修衆多的石窟中,那裏的魔修對正道全都恨之入骨,他誤闖入那裏,下場可想而知。”
他話音剛落,冰鏡上的寧虞突然眸子一寒,手中罂粟劍揮起斬去,一道劍光逼近,竟然将牧雪深的冰鏡給震成了碎片。
牧雪深失笑地将冰面散去,淡淡道:“他看起來這般精神,應該還能撐上片刻,小雪逢,你要如何做?”
蠻荒石窟中,寧虞随手将一根廊柱斬斷,背靠着牆壁,聽着周圍窸窸窣窣的聲響,微微喘息着。
罂粟傳音給他:“這裏的魔修少說也要上百人,你确定能殺出去?”
修無情道之人無情無感,就連死都不懼怕,寧虞死死握着手中的靈石,冷聲道:“若是我殺不出去,你便帶着這塊靈石去救易雪逢。”
罂粟無奈道:“你若身死,我也沒有好下場,更何談救雪逢?”
寧虞突然有些不滿:“你喚他什麽?”
罂粟察覺到寧虞心中那點微弱的醋意,沉默了片刻才道:“易雪逢。”
寧虞這才滿意了:“無親無故的,不要叫的這麽親昵。”
罂粟:“……”
好。
罂粟開始懷疑他的無情道到底有沒有修成功。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就能把雪逢入魔前的劇情寫完,qaq看小說,就來! 速度飛快哦,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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