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合籍

易雪逢低眸撫了撫自己的掌心, 寧虞見狀冷聲道:“大人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滾。”

切雲瞪了他一眼,沒理他,只是朝着易雪逢伸出手, 道:“爹, 人家趕咱們滾呢, 再待在這裏, 平白惹人嫌棄嗎?”

寧虞:“……”

易雪逢遲疑地看了看寧虞, 還沒說話就被切雲一把拉了起來。

切雲氣咻咻地拉着易雪逢就要走, 寧虞自然是不肯眼睜睜看着易雪逢被帶走, 他直接反手抓住易雪逢另外一只手,扯住他不讓他走。

切雲腳步一頓, 立刻回頭惡狠狠道:“松手!”

寧虞冷冷道:“該松手的是你。”

“你松不松?”

“不松。”

易雪逢:“……”

易雪逢面無表情地被兩人拉來拉去, 像是個沒有生命的傀儡娃娃,這兩人力氣要是再大一點, 指不定把他的手臂都被扯掉。

切雲大概是煩了, 伸出空着的手一震,瞬間化為半截劍尖, 眼睛眨也不眨地朝着被寧虞扯着的手上斬去。

寧虞瞳孔險些縮成針尖,立刻将抓着易雪逢的手被松開,鋒利的劍尖直接落了個空。

切雲就是看準了寧虞不敢讓易雪逢受傷, 有恃無恐地揮了一劍後,抓着易雪逢就往外跑。

易雪逢被這兩人搶來搶去,臉上全是無奈之色, 他被切雲抓着快跑出了院子,神使鬼差地回頭看了一眼。

寧虞依然站在原地,神色冷淡地看着他們,抓空的那只手還在微微往前探着,似乎想要留住他但是又像是在沉思什麽似的,硬生生地控制着自己停住了所有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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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雪逢愣住了。

切雲沒等他看太久,飛一般将易雪逢拽了出去,連跑了片刻才終于氣喘籲籲地停在了一處涼亭旁。

易雪逢按住緊跳的心,微弱喘了幾口氣坐下來道:“你做什麽躲他?”

切雲喘了幾口氣,道:“哪裏有躲?說的好像我多怕他似的,他不就是個劍尊嗎,若我是人類,肯定劍耍得比他還要好,哼!”

易雪逢笑了起來:“你現在耍賤耍的也挺好的。”

看的我都想打你。

切雲沒聽出來易雪逢的打趣,還以為他是在誇自己,忙擡起頭沖他笑:“那爹,咱們到底什麽時候走啊?我看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吧,我們走了正好還能趕上知秋島的賞蓮節,裏面有許多吃的!”

易雪逢沉吟片刻,回想起方才寧虞的那個眼神,一時間竟然不知該不該現在離開。

切雲見他又猶豫了,忙扯着他的袖子撒嬌:“爹,爹爹,你再待在蠻荒也沒什麽事做啊。”

易雪逢沒說話。

切雲見他一直不同意,微微咬牙,狠下心來道:“若是你真想待在蠻荒,也不是不可以,那我們能不待在寧虞的地盤嗎?”

易雪逢奇怪地看着他:“整個蠻荒不都是他的嗎?”

切雲撇嘴:“胡說八道,若不是六朝君那個成天不問世事,蠻荒哪裏由寧虞那種人說了算?我們就去六朝君的地界,那裏肯定十分平和,沒這麽多破事。”

易雪逢道:“六朝君……”

若是他沒記錯的話,石窟那裏便是六朝君的地盤,而牧雪深……

易雪逢甩了甩手,不想再想那個已死之人,他正要說話,餘光卻掃到清川君正慢悠悠從一旁的幽靜小道上走來。

易雪逢的聲音戛然而止,切雲覺得奇怪,順着他的視線看去,臉色微微有些古怪。

清川君似乎就是來尋易雪逢的,見到他臉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步伐加快走至他面前,颔首行禮:“見過君上。”

易雪逢看了切雲一眼,切雲摸了摸鼻子,道:“那我先回避。”

易雪逢不知想到了什麽,輕輕點頭,看着切雲飛快跑開,才将視線移到了面前的清川君身上。

知曉他便是當年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孩子後,易雪逢仔細辨認他的面容,發現果真有幾分相似。

魔修無論是先天生為魔修還是後期入魔,臉上乃至身上都會有稀奇古怪的魔紋,爬到臉上仿佛枯死的藤蔓,看着醜陋無比。

易雪逢入魔後,身上魔紋甚少,就連臉上也只有臉側有幾根細微的黑色魔紋,瞧着不甚明顯,反而平添幾分魅惑,這才讓他能在入魔後靠着這張臉讓重心君留了他一條命。

當年寧虞為了那顆冥靈心将蠻荒三君之一殺了,易雪逢入魔後因身體中激蕩的魔氣,昏睡了整整三日,再次醒來時已經被帶到了重心君處。

寧虞無緣無故殺了蠻荒的君上,而作為那罪魁禍首的師弟,易雪逢本該被推入炎海中焚燒而死,但是其他魔修卻是瞧上了他那具好看的皮囊,為了一己私欲便提議留他一命,至于要如何處置,便看重心君。

蠻荒從未有過這般容貌的人,重心君完全無視了那些全是龌龊欲望的魔修的暗示,同六朝君商議半天,直接讓他取代了死去的三君之一,而那君上的封號,卻宛如一個魅魔似的幾乎帶着點羞辱意味的“玉映”。

易雪逢當時渾渾噩噩,哪怕是将他推到炎海裏他也怕是不知曉疼得,更何況只是一個稱號。

自那之後,易雪逢幾乎成為了蠻荒所有魔修觊觎的對象,他自己倒是不怎麽在意,重心君卻不知安了什麽心,竟然還派了人來保護他。

易雪逢原先并沒有拒絕,後來切雲回到他身邊後,他才讓切雲将玉映殿的魔修全都打發了,許是為了不拂了重心君好心,易雪逢只留下了一個孩子。

少時的清川君只是個不到易雪逢大腿的孩子,他相貌倒是清秀,只是臉上常年髒兮兮的,身上還全是被毆打的傷痕,一看就總是被人肆意欺辱。

易雪逢就算入了魔,但是心依然軟得不能行,也是怕他被自己打發回去再被人欺辱所以才留下了他。

後來易雪逢才知道,清川的身上之所以沒有那麽多魔紋,是因為他是個魔修同道修所生,也正因為如此,才會被蠻荒的其他魔修整日打罵欺辱。

這樣一來,易雪逢就更不忍心趕他了,久而久之,清川也便留在了玉映殿,成為了唯一一個照料他的人。

那時的清川并沒有名字,易雪逢成天窩在榻上睡覺,也甚少同他交流,所以從未問過他名字。

百年過去,清川已然長大,再見易雪逢時,眸中的孺慕卻依然同小時候沒有半分差別。

易雪逢坐在石凳上怔怔看着他。

清川君居高臨下看着他,許是覺得這樣俯視太過不尊重,他輕輕單膝點地跪在易雪逢身邊,微微仰着頭,唇角含笑,柔聲道:“君上。”

易雪逢垂眸看了他半晌,道:“你叫清川?”

清川君搖搖頭:“我已忘記我的名字,清川是君上當年說過的一句話得來的。”

易雪逢記性并不太好,聞言皺眉:“我說過什麽?”

清川君笑了:“君上說我的眼睛像是如春清泉,融入寒川。”

易雪逢沉默了,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有說過這句話,但是明知曉面前的人便是害自己慘死的罪魁禍首,他還是不忍心将那句“我不記得了”說出口——他從來都不是個能随意将別人真心肆意踐踏的人。

易雪逢抿了抿唇,道:“起來吧,跪着成什麽樣子?”

清川君卻搖頭,直接道:“君上不是一直想知道當年你朔日無法妄動靈力之事是誰傳出去的嗎,清川不敢對君上有所隐瞞。”

易雪逢在袖中的手輕輕一動,道:“是你?”

清川道:“是。”

不知為何,易雪逢心中卻沒有升起他之前所料想到的憤怒,反而是一種如釋重負的漠然。

他低頭看着清川君,心中一片詭異的平靜,他輕聲道:“你告訴我,是想讓我親手殺了你嗎?”

清川道:“任由君上處置。”

他這樣不為自己辯駁半句,倒是十分難得,易雪逢盯着他的頭頂看了半天,突然伸出手擡起他的下巴,直直看向他那如清泉的眸子,道:“那你告訴我,你為何要這樣做?”

清川君沒有絲毫死到臨頭的恐懼,反而彎着眸子笑了笑,道:“君上真想知道?”

易雪逢沒有說話。

清川君一笑,他閉上眼睛,伸手握着易雪逢的手輕輕抵在自己的眉心,牽引着易雪逢的靈力緩慢地注入他的神識。

易雪逢只覺得眼前白光一閃,下一刻,他瞬間換了個地方。

面前鳥語花香,花團錦簇,仿佛置身人間天堂。

而在花團中間,百年前滿是魔息的玉映君正躺在榻上,懶散地擡了擡眸子,朝着他的方向淡淡道:“我不喜歡這種幻象,撤了吧。”

很快,那花團緩慢地化為斑斑點點的光芒消散在了四周,重新變回了玉映殿那奢侈的裝扮。

易雪逢只看了一眼,眸子一顫,眼前的場景瞬間消散。

他坐在涼亭中的石凳上,清川君依然跪在他面前,只是抵着他眉心的指尖已經被他移開。

清川笑道:“我本就是重心君安置在你身邊的一枚棋子,只要他想,便能随時随地通過我來瞧見你在做什麽。”

易雪逢怔然看着他。

清川君仿佛在說着同他毫無關系的陌生人:“若非我有這等詭谲能力,他也不會允許一個雜種在蠻荒活那麽多年了。”

他就算說那句被人從小罵到大的“雜種”時,臉上依然全是溫柔之色,仿佛旁人對他的所有诋毀都像是春風而過,不留絲毫痕跡。

易雪逢看了他半晌,突然道:“生死于你而言,到底算什麽?”

清川道:“生死由天,當年我未死在寧劍尊手上,便說明我命不該絕,今日死在君上手上,自然也是天道安排。”

“那你信天道嗎?”

“若是我信的話,便不會在蠻荒留這麽久。”

清川有魔修和道修的血脈,不在蠻荒也可在三界任意一個地方過活,只不過會活得不太容易罷了。

易雪逢道:“你不信天道,卻相信生死由天?”

清川君輕輕一眨眼:“生死由天,但事卻在人為。”

易雪逢看了他許久,才輕輕閉眸嘆了一口氣,将手收了回來,道:“我現在不想殺你。”

清川君一怔,詫異地看着他。

易雪逢卻沒有再多說。

當年他已知曉自己沒多少時間可活,便将切雲送走,孤身留在那奢華又清冷的空蕩大殿中,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唯一能證明他還活着的,便是每日清晨清川小心翼翼端來熱水和茶葉的細微動靜。

還是個孩子的清川每日重複着相同的事,将泉水放在小火爐上溫着,等到易雪逢準時清醒後,将茶放在滾水中,直到茶香滿溢後,又悄無聲息地離開。

這樣枯燥乏味的事情他重複了好多年,直到道修攻入玉映殿時,他還在拼命拉着易雪逢妄圖一同逃命。

易雪逢看着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明知他有錯卻又不想下手,但是細想之下,清川似乎并沒有罪能至死的過錯。

清川君輕輕嘆息:“但是君上,在這蠻荒乃至三界中……良善太過是活不了太久的。”

易雪逢看着他,覺得他方才是想說“懦弱至極”這個詞的。

易雪逢道:“我只說現在,并未保證一定不殺你。等過段時日,我會有要事尋你,只要你能幫我做到,以往恩怨便一筆勾銷。”

清川君有些遲疑:“君上需要清川……”

他還沒說完,易雪逢就冷淡打斷他:“現在你不必知曉。”

清川君愣了一下,才輕輕颔首:“是,但憑君上吩咐。”

易雪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希望你能說到做到。”

易雪逢話中有話,清川君擡頭看了他一眼,似乎聽懂了他的意思,道:“清川日後只聽君上吩咐。”

易雪逢這才一點頭:“嗯,走吧。”

清川君垂着眸,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輕輕直起身子,湊到易雪逢身邊,聲音細弱無聞:“君上,請當心切雲……”

最後兩個字仿佛被風輕輕吹散,易雪逢卻是聽到了,他手指一顫,抿着唇看着清川。

清川說完這句話便直接起身,易雪逢心中有萬千疑慮,卻不知為何也沒有留他,任由他恭敬後退幾步轉身離開。

易雪逢沉默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涼亭中坐了半晌,正要起身去尋切雲,寧虞竟然又追了上來。

他看起來似乎有些慌亂,視線胡亂看了看四周,當落在易雪逢身邊時,眸子一亮突然快步跑了過來。

易雪逢站起來,道:“你怎麽……”

寧虞飛快過來,一把抓住了易雪逢的雙肩,緊緊盯着他,艱難道:“我仔細想了想……”

易雪逢的話被打斷,好脾氣地看着他,問:“你想什麽?”

寧虞喃喃道:“師尊說你在生我的氣,讓我徐徐圖之才可,但是我方才想了半天,才發現我徐不了。”

易雪逢:“……”

易雪逢眨了眨眼睛,有些沒聽懂他的話。

寧虞抓着他的肩一把将他按在了自己懷裏。

伴随着寧虞的心跳如鼓,易雪逢聽到寧虞在自己耳畔沉聲道:“我不想你跟着別人離開,我也不想控制自己,明明喜歡的發狂卻一個字都不敢說……”

易雪逢一愣,似乎沒有反應過來。

寧虞緊抱了他一下,才壓抑着滔天情感将他松開,捧着易雪逢的臉,道:“我不想再等了。”

易雪逢似乎吓住了,茫然道:“等……等什麽?”

寧虞道:“易雪逢,我們合籍吧。”

易雪逢:“……”

作者有話要說:易雪逢【冷酷無情】:道魔殊途。

寧虞:??????

頭暈眼花,如果有小bug和錯別字,希望大家諒解一哈qaq!明天盡量再更多一點,感謝大家的支持。看小說,就來! 速度飛快哦,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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