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斫樹
第二天的傍晚,魏梁星夜趕到了石邑,在城門下高聲怒罵搠戰,聲音直達城頭。
石邑位于太行北,背靠天塹,易守難攻,如今的石邑太守陳滂,字孝先,是陳瑞的叔父,已經守了石邑多年。
陳翔陳瑞父子素有殘暴之名,但陳滂卻有聲望,對治下百姓也愛護,頗得人心,早年魏劭父親魏經曾數次攻打石邑,因民衆積極為陳滂供糧出力,久攻無果而返。數年前,魏劭少年氣盛,挾雷霆之勢,一心攻占西進門戶,也曾将目光再次落到石邑之上。陳滂得知消息,忌憚魏劭來勢洶洶,恐他尋借口來攻,上表朝廷陳訴郡情,哭訴治下百姓人心思定,如今風聞戰事再起,荒田廢井拖兒挈女四下奔逃者無數,民不聊生,苦不堪言雲雲,暗指魏劭興兵來犯。朝廷自然不願魏劭一頭坐大,便下旨幹涉。魏劭問于公孫羊。公孫羊說石邑一直屬陳翔所有,陳滂對治下民衆又有樹恩,即便攻打下來了,也要留下重兵防守,否則前功盡棄,如今應當以穩固固有地盤為先,西進時機還未成熟,且師出無名,不得人心,主張暫緩。當時魏劭聽取了計策,石邑就此逃過一劫。忽忽如今數年過去,陳滂練兵屯糧,石邑一直無事,不想這會兒卻有城門校尉來報,說幽州魏梁前來搠戰,因事出突然,之前毫無風聲,吓了一跳,慌忙點了兵将登上城牆應對,見城下只魏梁一人帶着十數随從而已,并無千軍萬馬,這才稍稍放下了心。
魏梁是魏劭帳下猛将,陳滂自然聽過他的名。他突然這樣來城下罵戰,怕另有原因,便隔空對話。魏梁見陳滂現身了,也不多說什麽,冷笑一聲,搭弓往城頭射上一卷信帛,羽箭挾着淩厲嗚嗚破空之聲,釘入了城頭插着的旗杆之上。
陳滂命人取下箭杆上的信帛,展開看了一遍,臉色頓時大變。
……
就在數個時辰之前,他的侄兒陳瑞剛來到城下呼門進城。陳滂聽說了年前博陵一戰敗北的消息,本以為陳瑞早随大軍回并州晉陽了,沒料到他此刻忽然冒出來跑到自己這裏,于是開門迎他進來。他形容疲乏,訴自己昨夜一夜未曾合眼,連夜在往這邊趕路。便問他來路,他卻支支吾吾,并不言明,又見同行有輛馬車,四壁遮的嚴嚴實實,也不知道裏頭是什麽人,再問,陳瑞依舊含糊其辭,只說是個女眷,害羞不願露面。
陳滂知道這個侄兒生性貪色,房中姬妾如雲,見他吃了敗仗跑路還不忘帶個女人在身邊,心裏不快,教訓了兩句,叮囑他不許滋擾城中百姓,當時見他諾諾地應下,便讓人帶去安置,事情也就睜只眼閉只眼過去了。
他本以為侄兒帶進城的只是個普通女子,再不濟是從哪裏搶來的。萬萬也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魏劭的新婚之妻,兖州喬家的喬女。
這一驚非同小可。
陳滂命人牢守城門,誰來也不許開,自己轉身下了城頭急匆匆地去找陳瑞。
……
陳瑞到了住地,命人都散了,一個也不許留。等人都被趕走,從車廂裏抱下了小喬徑直進屋,門一關,拿掉了堵住她嘴的布巾,再解開捆她手腳的繩索,見她一雙玉腕已被勒出了一圈青紫瘀痕,頓時心疼萬分,湊上去便要捉住她手給她吹揉,嘴裏不住地道:“美人休見怪!我本也不是如此粗魯之人!實在是怕你不分輕重胡亂喊叫出來,惹我叔父疑心就不好了。你若不鬧,我怎舍得對你用粗?”
小喬避開他伸過來的手,側過身,一邊慢慢揉着被捆的麻木了的手腕,一邊冷眼打量着面前的這個陳瑞,一語不發。
陳瑞在旁,呆呆地看着小喬,兩眼發直。
昨夜在馬車上颠了一夜,她此刻面帶倦容,眼睛下有一圈淡淡的青色痕跡,鬓發也有些散亂了,但這絲毫沒有損她顏色,反倒令她多了一種令人憐惜的嬌弱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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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瑞精壯,十四歲起禦女,至今不下百人,其中也不乏貌美佳人,卻從未見過小喬這般的容顏,只覺越看越愛,怎麽看都不夠,恨不得把她揉成團一口吞進腹裏才好,心裏又仿佛有無數蟲子在咬,癢的難耐,忍不住撲了上去一把抱住,張嘴就要親她,嘴裏胡亂央求道:“美人兒!我實在是愛你!那魏劭對你無情無義,新婚次日就送你走,莫非他下頭不是男人?他既不是男人,你不要他也罷!你且從了我罷!往後我來疼惜你……”
小喬大驚,躲閃他的嘴,躲過了上頭,沒防下面,奮力掙紮間,一只腳上的鞋襪竟被他扯去了,玉足無可遁形,頓時露在了陳瑞眼皮子底下,白白嫩嫩宛若一塊凍豆腐,陳瑞看的兩眼發直,咕咚一聲吞了口口水,強忍住撲上去捉住啃咬個夠的念頭,遲疑了下,拔劍恐吓道:“你若不從我,我便殺了你!”
落到這陳瑞手裏,說不怕是假的,但小喬多少也有些看了出來,這人色念攻心,也不怕在自己面前醜态百出,這會兒又拿劍威脅,應該只是在吓唬自己,漸漸倒有些定下了心神,怕他再對自己用強,索性怒道:“我喬家在兖州牧民三代,也算世家大族,我再不濟,豈能容你這樣糟踐?你再無禮,我寧可去死,也不願受你羞辱!”
美人發怒,也是別樣的風情。對着這樣一張宜喜宜嗔的面龐,陳瑞手一軟,劍便握不住了,“叮”的一聲落到地上,自己也跟着跪了下去道:“好,好,我不迫你了。你是要我娶你才肯從我?這有何難!我妻位空懸,娶你正好……”
他正說着,忽然外頭一陣腳步聲近,接着傳來“啪啪”的拍門聲,叔父陳滂在叫。
陳瑞面露懊色,從地上跳了起來,轉身正要出去,忽然又停下,回頭對着小喬低聲道:“別讓我叔父知道你是魏劭之妻!他若知道了,定會将你送去晉陽!”
陳瑞叮囑完了,這才去開了門,也不讓陳滂看到裏面的小喬,出去便帶了上門,問道:“叔父找我有事?”
陳滂臉色很是難看,指着門裏徑直道:“你帶回來的女子,可是魏劭之妻?”
陳瑞吓了一跳,正要否認,陳滂的手指頭已經朝他面門戳了過來,厲聲喝道:“你想引禍至我石邑不成?什麽女子不好動,竟動到了魏劭的頭上?他豈能容忍這般的羞辱?如今魏梁就在城下罵戰!她人呢?趁魏劭未到,趁早送她出去!”
陳瑞未料魏梁竟這麽快就找到了自己,一愣,見陳滂要推門,到手的美人,哪裏肯送回去,何況又和魏劭有怨在先,伸手攔住了陳滂,冷笑道:“我便就奪了魏劭之妻,那又如何?他有本事,就從我手裏再奪回去。”
陳滂頓腳道:“糊塗!我苦心經營石邑多年,才算維持住今日局面,你正好給他送了一個攻我的借口!還不快快給我讓開!”
陳瑞一怔,随即滿不在乎道:“魏劭來就來,我豈會怕他?前次博陵一戰,我不過是防備不夠,這才馬前失蹄。我正想和他再決一雌雄,等着他就是了!”
陳滂氣的手直發抖。陳瑞見叔父嘴唇烏青,想了下,哄道:“好容易捉到魏劭之妻,豈能說歸還就歸還?往後傳了出去,叫我并州顏面何存?況且,就算如今把她送出去,也是晚了,魏劭照樣還會來攻!我實在已經去信給父親了,預備拿她換魏劭的兩個城池。石邑有天塹倚靠,固若金湯,從前魏劭父親不是也來打過?照樣沒打下來!叔父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
“你真的去信到晉陽了?”
陳瑞指天發誓。
陳滂遲疑了起來。
倘若晉陽那邊已經知道了這事,自己恐怕就不能做主将這魏劭之妻歸還出去了,如今騎虎難下,只能先等回音。猶豫再三,回頭望了一眼門內方向,恨恨地先走了。
陳滂回去後,命人去城頭探,回報說那個魏梁還在原地抱刀坐于馬背,心知這事是不能善了了,回憶當時與侄兒說話時的情景,終究是放心不下,自己火速寫了一封信,加火漆印鑒後,叫了親信進來,命星夜火速送去晉陽。親信持信而出。陳滂在房中不安踱步,忽然聽到門口一個聲音道:“叔父,你這是不信侄兒了?”
陳滂擡頭,見陳瑞手裏拿劍指着剛才出去的信使,逼他退了回來。臉色不禁一變,沉下了臉,怒道:“雲吉,你這是何意?”
陳瑞冷笑:“叔父,我在晉陽時,就常聽到有人在父親面前進言,說你生性怯懦,為博一方美名,不惜向魏劭卑躬屈膝以求媾和。你名氣是有了,卻堕了我晉陽威風。如今我既來了這裏,豈能坐視不理?叔父你年紀也大了,好生将養才對,這石邑的事,放心交給侄兒就是了。”
他話音剛落,身後奔進來十幾個甲衣武士,上來就将刀架在了陳滂脖子上。
陳滂大怒,痛罵陳瑞豎子無知,涕淚交加:“你小時我就知你異類!今日果然變本加厲!我固守十數年的石邑,今日恐怕就要因你破在一個女子手裏了!”
陳瑞小時頑劣,陳滂不喜,常在陳翔面前說他的不是,陳瑞對這個叔父早就心懷不滿,聽他破口大罵自己,大怒,命人堵住他嘴押下去看牢,又傳令下去,稱自己遵照父命接管了石邑城防,往後這裏一切都由自己調度,如有不從者,軍法斬之。
石邑城守裏的将吏軍士莫名其妙。只是陳瑞是晉陽三公子,有戰功,平日又得陳翔的寵愛,現在陳滂人也不見了,他手執信符威風凜凜,口口聲聲不服者斬,莫不敢從,戰戰兢兢,皆以陳瑞為號令。
陳瑞見石邑上下官軍對自己畢恭畢敬,這些時日來的郁悶一掃而光。
石邑有守軍兩萬,皆是精兵,地勢又為城防添一助力,易守難攻。
他現在就等魏劭前來,只要敗了魏劭,不但能在晉陽那邊一雪前恥,而且從此美人面前也揚眉吐氣,諒她再不敢輕看自己。
陳瑞胸臆間滿是豪壯,親自帶着一列步弓手登上城牆,見城門之下十數丈外,魏梁果然還在,命步弓手齊齊射箭逼退魏梁,自己探身到城牆外,放聲道:“去告訴魏劭,等三公子我和美人成親之後,再好好地會一會那厮,與他大戰三百回合!”
魏梁被箭陣逼的後退了十數丈,見陳瑞在城頭狂笑而去。既不知道城內女君到底如何,也不知道流星馬是否已經将消息傳到信都,沉吟片刻,命軍士留下繼續刺探城內動靜,自己上馬折返了回去。
他心急如焚,加上自責愧疚,一路疾趕沒片刻停留,傍晚時分,趕到距離石邑一百多裏之外的慶雲之時,遠遠看到對面道上旌旗展動,塵土遮天,辨出是魏劭旗幟,直沖入陣,軍士認得魏梁,見他滿面塵土,神情焦急,紛紛讓道,魏梁徑直沖到了魏劭面前,下馬便翻滾落地,跪在了地上,叩首道:“請君侯賜死罪!君侯将護送女君之重任交托給末将,末将失職,致使女君身處險地。末将本無顏再來面對君侯!等末将攻下石邑,救回女君,末将再請自裁以謝罪!”
魏劭翻身下馬,将魏梁扶起,問道:“她如何了?”
魏梁擡頭看了一眼魏劭,見他目光盯着自己,遲疑了下,終于小聲道:“陳瑞那厮在城頭放話,說先與女君成親,再會君侯,與君侯戰三百回合……”
四周空氣忽然像是凝固住了。
魏劭一動不動,片刻後,一邊眼皮子忽然跳了兩下,“伧”的一聲拔刀,一刀便将道旁一株碗口粗的老楊柳攔腰斫斷。
楊柳彎折了過去,呼啦啦地倒了下去。
魏劭面色陰沉,轉過頭,一字字地道:“傳令,星夜上路,攻石邑,殺無赦,活捉陳瑞者,重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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