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前世)

在魏劭的預想裏,征雍原本只是一件小事。比起他十七歲開始親掌軍事到現在已經經歷過的大大小小無數次的戰事,這個目标如履平地。

他預計至多三個月就能結束戰事。

沒有想到,在贏了起頭的兩次小仗,後帝劉琰也被迫從雍都撤退往西逃往撫風的時候,他的座下忽然冒出了一個能征善戰而且極具統領能力的大将軍。這個人和他相仿的年紀,生就一只不常見的綠色瞳仁,原本只是南方的一個流民帥,魏劭此前也曾聽聞過此人。只是當時他并沒有将此人放在心上。他設想征服雍都之後,再揮戈南下徹底清理掉類似流民帥之流的殘餘勢力。

就是這個被劉琰封為淮陰王的綠眼,給他的伐雍之路造成了巨大的阻攔。受挫之後,正逢嚴冬,軍士難以過冬,魏劭經過考慮,決定暫時退兵先回洛陽,等待春暖之後再行征伐。

他回到洛陽,就得知喬女在他離開洛陽的次日便吞金自盡了。

這個消息雖然來的有些突然,但說實話,他并不十分驚訝。以喬女此前半死不活的樣子,自盡也不無可能。

他更不可能為她的死訊感到難過。

讓他意外的是,蘇娥皇已經代替他做了決定,将喬女殓在了魏家的陵地之外。

這讓魏劭感到不快。倒不是出于憐惜喬女。倘若讓他自己做決定,他也未必會讓喬女與自己同穴而眠。

但無論如何,喬女是他的祖母為他娶進門的嫡妻。如今喬女死,蘇娥皇未經他的同意便擅自做了這個并不算小的決定。這令他感到一種被冒犯了的不悅。不止冒犯自己,而且冒犯自己多年前去世的祖母。

蘇娥皇應當覺察到了他的不快。當晚龍床之上,極盡侍奉之能。

魏劭數月沒碰女人了。原本也有纾解的需要。但今晚,或許是此前戰事進展不順,或許是心中不快作祟,蘇娥皇的撩撥并沒有讓他動情,他有些意興闌珊,在她往下想要以口取悅他的時候,阻攔了她,問她擅自做主外葬喬女的事。

蘇娥皇十分惶恐,立刻下榻赤身跪了下去,懇求他的恕罪。

她說,這樣的事情,原本應當留到陛下回來再做處置的。只是陛下征雍前,将後宮之事交給了自己。喬女本就是仇家之女,又選在陛下征雍的次日吞金自盡,是為不吉,居心更是叵測,當時她過于憤慨,并未多想便命人落葬了下去。如今細想,心裏也是後悔。倘若觸怒了陛下,陛下也覺得不妥,請将喬女起穴另外厚葬,自己也甘心接受來自于陛下的懲罰。

蘇娥皇的解釋聽起來并無什麽破綻,合情合理。她說完便流着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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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劭望着跪在自己腳下流淚的蘇娥皇,心底裏湧出了一絲煩躁,乃至于厭煩。但最後終于還是沒說什麽。沉默了下去。

蘇娥皇慢慢擦去眼淚,膝行回到了他的邊上,低下頭,朝他大腿的根處,慢慢地貼靠了過去。

……

“朕可以如你所願,封你為後。”

事畢,魏劭閉着雙目,對依舊依偎在自己身邊的蘇娥皇說道。

“高句麗新獻王女,今日大相也上折,言朕當擴後宮。除高句麗王女,另有女子八人,皆為各地進獻求和之禮。”

“朕已納。”

他接着又說道。聲音平靜。

……

這些種種在喬家小女前世身死後的前塵往事,如今的小喬自然不知。

她也同樣不知,前世八年之後,徹底統一全境,又将匈奴打的王庭後遷,将闊野千裏納入大燕版圖的開國皇帝魏劭,正當他雄心勃勃豪情萬丈準備再次興兵征伐西域之時,南方的巴陵蠻地,那個他這輩子在戰場上遇到過的唯一一個可稱得上棋逢敵手的綠眼再次興兵作亂。皇帝這才知道綠眼當年竟然未死,大怒,不顧勸阻,親自南下平叛。

在一個名叫歸鄉的地方,一場戰事中,皇帝意外死于一支從天而降般的流箭。

卒年三十九。

魏劭以壯年之身猝死,才存在了不過八年的大燕帝國灰飛煙滅。匈奴卷土重來,中原大地再次四分五裂,各地豪強再次各自割據,民衆也再次陷入了兵亂之苦。局面倒退,一如回到了十年之前。

……

小喬見徐夫人說完話便望向自己,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這太好了。盼着夫君能早日歸家。”她說道。

徐夫人含笑點頭。

朱夫人望着小喬,原本滿是笑容的神色卻慢慢地又變僵了。

小喬這樣一句原本再簡單不過的話,又觸動了朱夫人心底裏的那根神經。

喬女剛來到魏府的時候,她還以為兒子會和自己一樣地痛恨于她。沒有想到,兒子不止和她同房,看起來竟然對她還頗是護着。

她是魏劭的母親,生養了這個兒子。雖然兒子身上很多地方都讓她看不清楚,也想不明白,但兒子是不是喜歡一樣東西,她這個做母親的還是能看的出來的。

兒子順利取了晉陽,很快就能歸家,這自然是極大的好事。但是,一想到兒子回來,難免就又讓這個喬女有機可乘,哪怕兒子只是被她的色相迷惑,只把她當成了一件玩意兒,她的心裏,也依然如同有一把鑽子在不停地鑽。

事實上,對于朱夫人來說,除了她的外甥女鄭姝之外,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女人能有資格去當自己兒子的妻了。

除了鄭姝,別的任何女人,都是想從她這裏奪走兒子的。

更何況,這個喬女還是來自仇敵喬家。

她用一種微微尖利的目光盯着小喬的笑顏,有點出神。

“我這裏還收到了另個消息,”徐夫人又笑道,“你母家那邊,過些天就要來人了,其中還有你的兄弟。”

……

薛泰臨陣退兵,兖州僥幸再次逃過一劫。張浦等人便建策喬越,讓他趁着這個機會遣使去往漁陽,一為致謝,二來,也可趁機拉近兩家關系。喬越以為然。當即選定使者。喬慈聞訊,要求一同前去。喬平知道兒子應該是思念小喬,想着女兒既然已經加入魏家,不管從前自己如何不願,終究是定了的事。何況這次兖州之難,魏劭也确實出了大力,若真能借此機會修好關系,也算誤打正着因禍得福。故未加以阻攔,只在臨行出發前叮囑了兒子許多話。

喬慈滿口答應,到了出發日子,随着使者一行人帶着厚重禮物,動身啓程,如今正在去往漁陽的路上了。

……

弟弟喬慈竟然要來這裏看自己了!

這個消息令小喬感到十分高興。

到北方快半年了,她也很思念家人。心底裏也記挂着如今還不知道在何處的大喬比彘兩人。當初送他們走的時候,大喬曾答應,日後若是安定了下來,若有機會,會給她送信的。

她一直在等他們的信。

何況,她如今也有些別的話想對父親說。原本寫信。現在弟弟要來了,正好可以讓他帶信回去。

……

這個意外的好消息,驅散了小喬心裏因為中山之行留下的那麽一點小陰影。她每天盼着日子快點過去,好早些見到弟弟喬慈。

半個月之後,喬慈一行人還沒到,魏劭先回來了。

……

晉陽之勝,讓魏劭的軍事實力也得到了迅猛提升。軍隊擴到了三十萬人馬,除了留守晉陽的十萬人馬,剩下分別駐于範陽、信都,還有十萬随他回到漁陽。

當天漁陽城如同過節,城門大開,民衆夾道迎接君侯的歸來。

魏劭軍隊主力都留在了四門之外的營寨裏,他只領了一支兩千人的親軍入城。親軍一律戰甲鮮明,步伐整齊,穿過城門而入的時候,民衆激動萬分,“君侯歸”和“戰必勝”的呼聲此起彼伏,連在魏府高牆裏的小喬也能聽的一清二楚。

徐夫人和朱氏已經早早來到大門口迎接了。

小喬安靜地站在朱氏的身後,雙目投向大門之外的那條寬闊便道。

漸漸地,她看到遠處終于出現了一行騎馬之人的身影。

身影越來越清晰。

最前頭的那個人,便是已經出去四個月之久的魏劭。

徐夫人終于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歡欣,情不自禁朝前快步走去,下了臺階。

魏劭看到了自己的祖母,急忙催馬而來,未到近前,人便翻身從馬背上下來,幾個大步到了跟前,單膝跪在了徐夫人的身前,說道:“孫兒幸不負祖母所望,今日勝歸!讓祖母牽挂了!”

徐夫人急忙将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随行魏劭而來的李典魏梁等人也到了,紛紛下馬,上前向徐夫人見禮致謝。

徐夫人朗聲笑道:“當是我要替先夫謝過你們這些忠臣良将!若非衆人扶持,只靠我魏家之人,焉能有我幽州今日之盛況?我已為将士兒郎們設下慶功之宴,今日盡管放開胸懷,不醉不歸!”

衆人轟然叫好,哈哈大笑,魏府門前豪氣幹雲,喜氣洋洋。

魏劭被朱夫人拉住問着話,他應了幾句,目光便越過朱夫人的頭頂,看向立在朱夫人身後的小喬。

小喬見他看自己,便朝他微微笑了笑。

……

魏劭依舊身披戰甲。而且,在外行軍打仗,男人堆裏滾了四個月,難免疏于收拾。回府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梳洗更衣。

西屋的仆婦侍女全都列在門口迎接。魏劭入內,衆人也跟了進來服侍。

方才在徐夫人和朱夫人的跟前,倒還好。一進屋,魏劭的目光就直接定在了小喬的臉上。

被他這麽盯着看,小喬難免感到有些尴尬。而且,兩人成婚也就半年出頭,在一起的時間,幾乎還沒分開時間的一半多。

才剛剛有點熟起來,中間一下這麽幾個月就過去了,現在他突然站回在自己跟前,又胡渣拉耷的,令小喬難免再次生出了點陌生感。

只是他要這麽看自己,她也不好叫他不要看,只好微微低着頭,自己眼睛平視地盯着他的胸膛,擡手幫他解衣。

“你們都出去。”

魏劭忽然說道。

春娘和屋裏的仆婦們對望一眼,立刻放下手裏的活,魚貫退了出去。

春娘最後一個出去,帶上門的時候,望了小喬一眼。

春娘眼神兒裏的意思,小喬看了出來,是讓她好好地哄剛回家的男君高興。

小喬忽然慌神了,又不好開口叫春娘留下,眼睜睜地看着她消失在了門後,門也被關上了。

小喬的神情,不自覺地變得更加嚴肅,一板一眼地繼續幫他解着戰衣。

他腰上的一個鎖扣仿佛有點卡住了,她怎麽弄也打不開。

手一直在他腰間擺弄,偏就解不開,小喬無計可施,又感覺他一直在看自己,更是緊張,加上時令已經入夏,天氣漸熱起來,連鼻尖兒都沁出了細細的汗珠,沒辦法,正要擡頭向他自己求助,手背一沉,他的一只手壓了上來,将她的那只手,完全地包覆了起來。

“前些時候,有沒有想我?”

小喬耳邊一熱。

魏劭低下了頭,湊過來耳語般地問她。一邊輕輕地捏她的手。

因為常年用着刀劍,他的手心有點糙硬,還帶着繭,揉捏着她柔弱無骨的一只手。暧昧的氣息便油然而起。

小喬感到臉龐也開始熱了。

魏劭是在挑逗自己了。這一點,連她這種感覺遲鈍的都覺察了出來。

她遲疑了下,終于擡起眼睛,望着他輕聲道:“外頭好些人都在等你呢!還是讓春娘她們進來,快些一道服侍你梳洗了吧——”

“有沒有想我?嗯?”他重複了一遍,打斷了她的話。忽然加大力氣,重重捏了一下她的手。力道大的甚至讓她感到有點疼。他的臉也壓的更近,兩人面頰一下蹭在了一起。他仿佛是故意的,她都能感覺到他的胡渣刺着自己的那種又疼又麻又癢的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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