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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喬感到微微尴尬。知再強瞞也瞞不過去了,心念電轉間,便低下頭道:“全是孫媳婦不好。昨晚在房裏,為了點雞毛蒜皮事和他鬧了點性子。還請祖母勿怪。”
小喬昨夜後來自己想了大半宿,确定魏劭這兩天突然變得陰陽怪氣,就是和他說出口的那句“連我魏家男子,也盡要為你裙下之臣”有關。
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這麽武斷地給自己腦門貼了張潘金蓮的标簽,在遇到魏俨的時候強行拉自己秀恩愛,一轉身跑到自己跟前撒起了瘋。
但有一點她能确定,他認為魏俨和自己有不正當的關系。
當時她也确實被他流露出來的這個想法給惡心壞了,一時控制不住,也不管後果如何就給他了一耳光子,順利把他給打跑了。不過,魏劭今早還回來,和自己一起到徐夫人面前裝相,可見他不願讓這種“家醜”外揚,所以徐夫人這會兒突然問起,小喬自然不敢多說半句,只這樣含含糊糊地拿“房裏”、“雞毛蒜皮事”來推擋。料以徐夫人的輩分,就算她再好奇,或者說,再不相信,也不至于打破砂鍋要問到底。
果然徐夫人沒再追問下去。只點了點頭,道:“唇齒尚有擦碰,何況少年夫妻?雖然你方才說是你不好,我卻知道必定是他得罪于你。他從小就是只皮猴兒,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打了跟他再好好說,他也就吃記性了。”
小喬覺得徐夫人話裏似乎含了些別意,一時也沒空咀嚼,只想快些度過這陣尴尬,便胡亂點頭應聲。
徐夫人笑道:“明日鹿骊大會,須得一早出門,這會兒也不早了,貓兒留下,你且回房吧,好好準備明日之事,養足精神。他回來若還跟你置氣,你盡管來告訴祖母,祖母替你做主。”
小喬恭敬應了退出去,回到西屋。魏劭自然是不在的。小喬也不再等他吃飯了,自己去吃了,回房後,靜下心來,在腦海裏一遍遍地過着明早自己要做之事的每一個細節,以确保到時候不會出任何的纰漏。随後上床去睡了。
她需要養好精神。
魏劭是在半夜回來的。輕手輕腳的,仿佛怕吵醒了她。小喬其實還是被他吵醒了。但裝作睡着。
魏劭從浴房裏出來,熄燈爬上了床。當夜兩人各睡各的。小喬睡的很安穩。次日早,被邊上的動靜給弄醒了。
魏劭從床上坐了起來。
窗外才剛剛泛出點灰白的顏色。照現在的時令,估計五更還不到。還早。
但今天有鹿骊大會,他确實理應也當提早出門的。
小喬眼睛勉強睜開一道縫兒,看到了魏劭坐在床上對着自己的後背和後腦勺。
他坐着沒動,仿佛在出神,忽然轉過些臉,瞥了眼枕上的小喬。
小喬還有點沒完全睡醒,半眯着眼睛,迷迷瞪瞪地和他對視了一眼。他仿佛不屑,轉回了頭,撩被便下了床。
雖然鬧了那樣一場,生分了,但既然人已經醒了,該當做的事,小喬也會做的。打了個哈欠跟着他起了床。如常那樣開門,叫人進來服侍洗漱穿衣。
整個過程沒有人發出半句聲,就只聽到仆婦進出的腳步聲和銅盆水盥被輕微碰撞發出的響聲。随後小廚房的人擡進來放了早飯的食案。小喬也跪坐在旁陪着。
先前兩人好的蜜裏調油時,魏劭早和她同桌而食了。
現在就像自動恢複到了游戲初級狀态。
魏劭全程無表情臉,小喬服侍他吃完了早飯,送他出了門,看他背影消失在了微白的晨曦裏,進來後自己也不再睡了,梳洗完畢,春娘幫她取出今天要穿的衣裳。
今天算是她嫁入魏家後的第一次公開場合露面,穿什麽衣裳,多日前就開始費思量了。
鹿骊臺不是什麽魏家七大姑八大姨的聚會,面對的是漁陽世家大族、魏家部曲将吏、幽州萬衆軍士。小喬原本已經夠美了,該強調的不再是美,而是她第一次以魏家第三代女君身份現于衆人面前時能與身份相持的風度與氣場。
為此,春娘特意私下去請教鐘媪。鐘媪說,徐夫人當天穿醬紫,女君可着纁紅。既相配,又出衆。
春娘歡喜,謝過鐘媪,回來便改制衣裳。
她一手好女工。昨天終于将衣裳備好。
小喬穿上纁紅地刺繡玄色龍鳳蔓草紋的禮衣,裙裾曳地,大袖垂膝,腰帶闊七寸,繡繁複精美的金絲茱萸聯雲紋,腰中鑲嵌如意美玉,一頭青絲高高绾成淩雲盤桓髻,兩旁各插一支嵌寶銜珠雙鸾金簪。
比起去年剛出嫁時,如今大半年過去,小喬不但個頭長了一些,身段也漸漸開始脫去少女青稚,發育更顯勻亭。穿上這樣的禮服,盛妝過後,從頭到腳佩環交映,金玉葳蕤,氣韻華貴,又不失清麗,連徐夫人見到了,也端詳她許久,最後笑道:“有如此佳婦,我孫兒之福也!”
這日天高雲淡,一早便朝霞燦爛。辰時中,魏梁奉命來接魏府女眷。小喬和徐夫人登上馬車。朱氏也一道去了,出城數裏之地便是鹿骊臺。
鹿骊名為臺,實際是一座高高建于夯土基上的觀景樓。坐北朝南,長寬各數十丈,高三層,四面無遮,氣勢雄偉,視野極佳。鹿骊臺的對面,就是一座可同時容納萬人的大校場,東西南北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門,四門兩側又各開一拱衛小門,四門之上也各建有一稍矮的觀臺,随四門而命名,分別為青龍臺、白虎臺、朱雀臺、玄武臺,是為受邀而來的各地太守和其餘貴客所備的。
将近巳時,大校場裏旌旗遮天,兵甲耀目,數以萬計的各路人馬已經齊聚。
徐夫人的馬車漸漸靠近青龍門時,四門炮聲響起,魏劭魏俨帶着漁陽和各地太守以及世家貴族疾步出來,列隊相迎。
徐夫人一頭華發梳的溜光整齊,身穿醬紫衣裳,從馬車上下來,一手拄着龍頭拐杖,另邊胳膊被小喬攙着,身後朱氏相随,朝着青龍門走去。
魏劭和魏俨搶上前去行禮,其餘太守等人也紛紛施禮。
鹿骊大會除了選拔人才、耀武揚威的目的,也是魏家與各地太守相互聯絡,促進聯合的一個場合。
今日這些受邀前來的各地太守,無不是魏劭父親在時便有的老人。前幾日起,魏劭便相繼與趕來的這些人會過面了。他們自然也都與徐夫人打過交道,盼着與她會面。只是徐夫人如今不大見客。此刻見她終于露面,争相上前向她問好。
徐夫人精神矍铄,面帶笑容,與人一一寒暄,見衆人目光随後落到小喬身上,笑道:“老身年已邁,幸而我魏家中饋繼承有人,此我孫兒新婦喬氏,深得我心。今日便由喬氏代老身擊響金鼓,為我幽州健兒鼓舞聲勢!”
小喬在衆人略微的驚訝目光注視之下,不疾不徐往前一步,面帶微笑道:“我來之前,祖母便告我,雲今日到場的,無不是英俊豪傑、魏家肱股,叮囑我萬萬不可失禮,當以叔伯拜之。諸位叔伯,納我一禮。”說完向三面各施一禮。
衆人見她年紀雖不大,卻容色絕代,舉動風華,應答大方,氣度過人,不過一個照面,都覺眼前一亮,徐夫人如此薦她,何況她的身份還是魏劭之妻,不敢托大賣老,各自向她回禮。
徐夫人心情極好,大笑聲中,複讓小喬挽着自己的手臂,攜她步入青龍門。
校場裏的萬衆軍士見徐夫人現身,萬歲呼聲四起。
徐夫人滿面笑容,帶着小喬,身後随了朱氏,在魏劭魏俨兄弟的陪護之下,登上鹿骊臺列位。各地太守、貴族、以及受邀而來的客也紛紛各自登上四門觀臺列坐。兩日前到的袁代、丁屈也被引入座位不提。
鹿骊臺的視野極好,四面大風吹揚,從臺上俯瞰腳下,但見巨大校場之內,軍士方陣羅列一字排開,兵甲森嚴,武風雄渾,心胸也不由随之升起一陣激蕩之感。
小喬知道魏俨魏劭兄弟就在近旁,四目正觀着自己,心中對這兩個魏家男人實在膈應,卻絲毫沒有分心,眼中更看不到這兩個人。她只望向徐夫人。在徐夫人帶着鼓勵的目光之中,深深呼吸,吐完胸中濁氣,邁着穩穩的步伐,走向設在鹿骊臺中央的那座巨大金鼓之前,從一個軍士手中接過綁飾了紅纓的銅槌,在萬衆矚目之下,穩穩地揮臂擊鼓,三聲之後,伴着尚未消去的嗡嗡鼓振,朗聲道:臍彼公堂,稱彼篁觥!蒙我勇士,安守四方!萬壽無疆!
彼時大風吹揚,合着鼓振之聲,她清朗又充滿了元氣的聲音,随風傳送到了校場的四方上空之上。
“萬壽無疆!”
“萬壽無疆!”
校場起先沉靜,片刻後,忽然再次爆發出了一陣合着她朗誦之辭的“萬壽無疆”聲,聲來自四面,幾乎震動雲霄。
小喬将銅槌放回托盤,如來時那樣,穩穩地走了回來。
她看向徐夫人,從徐夫人含笑的雙眸中,她知道自己應該通過了這次于她自己來說其實是個并不容易的“考驗”。
她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神色看着平靜,實則心髒還在飛快跳動,手心裏也捏出了一層汗。
而今女人地位雖然普遍低下,但在魏家,卻有過女人主政的一段歲月,也是靠着當時的徐夫人,魏家才渡過那段飄搖低谷,為後來的魏劭主政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所以,在魏家徐夫人的面前,根本就沒有所謂女子不能走出內堂之說。
小喬深知,以自己的資歷,原本根本不可能以如此高的姿态,站在名為鹿骊臺的這個地方的這個位置上,受着來自腳下萬衆的歡呼之聲。
從她的本心來說,她也沒有渴盼過去獲得這樣的榮耀——她從不覺得自己配得。并且更重要的,她的內心有些惶恐——自己今日受了這樣的榮耀,日後卻不能對等報答的惶恐。
但是徐夫人卻将她推到了這個位置上。她無法拒絕。
小喬其實也不知道徐夫人為何如此看重自己。既然蒙她看重,今日之事也無法推卻了,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盡己之力,不要辜負了徐夫人的期待。
現在看起來,她完成的似乎還算可以。至少,應該是沒有丢臉。
徐夫人讓她坐到自己的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道:“做的很好。”
小喬道:“蒙祖母的厚愛鼓勵,我才幸不辱使命。”
……
金鼓之後,鹿骊大會正式開始。校場裏軍士威武之聲四下此起彼伏,紛紛為隸屬自己軍團的出場健兒壯大聲勢。
魏劭魏俨二人要下去到校場裏。來徐夫人面前辭了一聲。
魏俨面帶笑容,神色自若。
看着魏俨,小喬忍不住就想起魏劭那比女人還要女人的疑心病。
雖然并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麽懷疑上自己和魏俨有一腿的那個結論,但想起第一次遇到魏俨時,他盯着自己的那種目光,再看這兩個人都在自己的跟前,心裏忽然也膈應了起來。
小喬忍不住看了眼魏劭。見他正好盯着自己。便也不避讓他的目光,微微揚起下巴,和他對盯了一眼。
魏劭仿佛一頓,臉色随之沉了沉,轉身便走了。
魏俨随之,也下了鹿骊臺。
這兩只瘟神都走了,小喬終于覺得舒坦了起來,立刻尋找校場裏阿弟喬慈的身影。
今天兩場比武。騎射和搏擊。先比的是騎射,也就是喬慈參加的項目。
比賽的內容,是将“騎”和“射”結合起來。在場地的終點設一用繩索懸挂的金鐘。出戰的所有武士從起點騎馬出發,誰能避開對手阻撓,第一個以弓箭射下金鐘,便是勝利者。不可擊打對手的馬匹,除此之外,可用采用任何手段阻撓對方。對于參賽武士的騎術、箭術,以及格鬥能力,都是一個極大的挑戰。
參加射鐘的武士共有三十二人,除了喬慈,全部都是來自各地軍營中的騎射佼佼者。已經各自縱馬來到了出發點,等待着比賽開始。
小喬很快看到了自己的阿弟喬慈。
他今天十分精神。面若銀盤,雙眉如劍。一身白袍銀甲,肩上挎着寶弓,腰間懸了寶劍,高高坐于胯下的那匹青骢馬上。
小喬心裏歡喜,緊緊地望着喬慈。喬慈似乎感覺到了來自于小喬的目光,忽然轉頭看向身後的鹿骊臺,沖她一笑,少年英雄的一股抖擻猛力之氣,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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