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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忌與小喬互見禮後,道:“先前蒙女君信賴,委我以事,誠為榮幸。昨夜算是探聽到了些事,也不知于女君是否有助。怕萬一耽誤女君正事,是故一早請來相見,盼未相擾。”
小喬:“足下用心了。洗耳恭聽。”
宗忌便道:“前日女君走後,我便找去那戶鄉侯人家。雇乞兒守在前門,我于後門觀望。一天下來,并無動靜,門扉始終緊閉。及至昨日天黑,我才見到一男子從後門匆匆入內。見他行跡可疑。等無人便翻牆入內,終于叫我聽到了些私密……”
宗忌望了眼小喬。見她凝神細聽,神色專注,自己倒是微微頓了一下。
昨夜他翻牆入了鄉侯高牆之內後,借夜色掩護,避開仆下,循燈火最後到了主屋一間房外,于暗處窺內,見到那個從後門入的男子正在此間房內,已脫光衣裳光溜溜地爬上了床,正與床上一個裸,身婦人調笑。
那個婦人年紀三十不到,有些姿色,看她的居所,應當是此間的女主人。二人行周公之事,淫,聲浪語不停,一聽便知茍合。宗忌在外靜候。等房內事畢了,再側耳細聽房內男女說話,終于聽到了些有意思的事。
對着魏府的這位女君,宗忌自然不會将昨夜自己前頭所見的那段描述出來,只含糊帶了一句過去,随後道:“那二人說話間,婦人稱己手中有一罕見du藥,名菩提善,傳自身毒國(印度),精煉于蛇,毒,奇,毒無比,無色無臭,只需一滴點入食物,中藥者咽下困難,全身麻痹,意念清晰,卻口不能言,三天後方慢慢停止呼吸死去,最妙的是,外觀并無任何異樣,便似突發風病所致。男子好奇,要求觀看。婦人取出一枚小小瓷瓶,稱前些日已經用出去了一些,因實在舍不得如此奇藥,才留了這一點在手上。”
事實上,是昨晚那對男女事後打情罵俏,婦人笑唾世上男子大多負心,稱日後這男子若敢有負于自己,便用這奇毒yao他。男子自然發誓賭咒,又要看這du藥,婦人起先大約也只是信口而出,話剛說出口,就有些後悔的樣子,後來架不住男子央求,還是披衣起身,從一秘匣裏拿出du藥給男子觀看。
宗忌望向小喬,繼續說道:“那二人看完du藥,收回便睡了下去。我再候了片刻,料應無別事了,翻牆而出。恐女君心中記挂,是故一早請女君來見,将昨夜所見事情一一相告。”
小喬眉頭微微蹙起,沉吟片刻,擡眸問道:“那男子是何人,你可知道?”
宗忌道:“男子不過二十出頭,身高體長,鷹鼻,穿紫袍……”他又仔細回憶了下,“是了,我聽婦人曾以‘蘇郎’稱之。其餘便不得而知了。”
宗忌描述那男子形貌的時候,小喬的腦海裏就跳出了蘇信的模樣。等聽到“蘇郎”的稱呼,更加确定無疑。
宗忌口中的那個婦人,年近三十,自然不可能是蘇娥皇。想必就是孀居的李姓鄉侯夫人。
看起來,自己昨夜串出來的那條線并沒有錯。蘇娥皇确實應該已經離開漁陽了。但她的侄兒蘇信卻留了下來,還和鄉侯夫人勾搭在了一起。
來自印度的蛇毒……蘇信和鄉侯夫人的不可告人關系……幾天前姜媪來過李家……鄉侯夫人說du藥曾用出去過一些……
之前的困擾和疑團,一剎那間突然就變得清晰了起來。
蘇娥皇隐身在後,操縱着前頭的姜媪、鄉侯夫人,以及她的侄兒蘇信。
唯一不解的,便是姜媪為何會甘心被蘇娥皇所用,成為她将己手伸入魏府的傀儡。
據小喬所知,姜媪二十年前便到了朱氏的身邊。那時候蘇娥皇也才四五歲大,不可能如此早就埋下了人。仿佛朱氏早年還曾有恩于姜媪。并且,姜媪如今似也無夫、無子女,不過一個老寡婦而已,按說,她是沒有理由背叛朱氏為蘇娥皇做事的。
但小喬此刻無暇再細想這個了。
她已經明白了這條線上所有人的關系,心頭砰砰直跳。
宗忌說完話望着小喬。見她神色微變,唇也仿若淡淡失了些血色,遲疑了下,道:“女君可還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若有,盡管吩咐,我極願聽差遣。”
他的語氣,很是誠懇。
小喬被他喚回神,忙向他微笑致謝:“多謝宗郎君了!這幾日實在辛苦。方才你之所言,幫了我極大的忙!我之感激,無以言表。日後若有機會,必定相報!此刻暫無別事,我家中還令有事,我這就先行告辭。”
小喬向他深深行了一個謝禮,轉身離去。
宗忌不由跟送了她幾步,最後停在門外,注目她匆匆離去的背影,微微地出了神。
……
鄭姝動作麻利,才沒兩天,就從大巫那裏獲了據說被鎮壓過的人偶,悄悄送過來轉給姜媪。姜媪帶入魏府,昨日拿給了朱氏,道,大巫所言,人偶已下符咒,越近被詛之人,效果更好。須朱氏再往人偶眉心滴一滴自己身上的血,加以禱祝,施加怨念後,面向西屋暗藏在東北角,便可起效,再靜待東屋那邊動靜便可。
朱氏深信不疑。盯着那只心口寫有喬女生辰八字的面目怪異的人偶,心髒一陣狂跳,抖着手咬牙取針,也不怕痛,刺破了自己的指尖,擠出一滴血,滴在人偶眉心後,心裏祝禱:夫君在天之靈,大兒在天之靈,我今日為你二人報仇雪恨,盼你二人有靈,助我除去喬家之女。反複念了幾遍之後,照着姜媪所言,将人偶放好。昨夜又是激動,又是緊張,又是不安,一夜沒有睡着,一大早起來兩眼光淩淩的,頭也沒梳就打發人悄悄去對面西屋探聽消息,回來說那邊靜悄悄的沒有動靜,朱氏難免失望,姜媪叫人出去了,笑道:“夫人別急。這才一夜功夫,哪裏那麽快?夫人沒事便在心裏多祝禱,大巫說了,怨念愈重,則見效越好,再等幾天,必定起效。”
朱氏原本就眼界有限。當年靠着恩情嫁入魏家,雖百般讨好于徐夫人,卻一直不得她的青眼。丈夫于她,也不過是相敬如賓。丈夫在世之時,她日日擔心丈夫納寵,丈夫長子身死,她才不過三十多歲,一夜之間,滿心充滿了怨恨。此後這十年,把全部心神都放到了次子魏劭的身上。偏這個兒子,孝雖孝,卻與她不貼心,十七歲起又時常不在家中,朱氏精神空虛,無所寄托,将慣能哄自己順心的侄女鄭姝接來身邊後,在鄭姝灌輸下,漸漸便沉迷于巫蠱。
巫道同邪教,深信之後,如同洗腦,所愛愈愛,所恨也被放大十倍百倍。多年下來,朱氏已經不可自拔,原本有的那麽一點心智也蕩然無存。聽了姜媪的勸,也覺有理,點頭道:“是我心急了。”
姜媪道:“北屋那邊,夫人也有些天未曾踏足過了,該去露個臉,免得老夫人覺着夫人眼裏無她。”
自從魏俨事後,朱氏心虛恐懼,一直沒再露面。徐夫人生病她也不敢過去,拿自己也生病、怕過了病氣為由,北屋一次也沒去過。心裏其實也是有些忐忑,怕徐夫人見怪。被姜媪說了出來,遲疑了下,為難地道:“老盲媪厭我,恐怕我去了,也是自讨沒趣。”
姜媪耐心勸道:“婢聽說那個喬女最近早晚都在老夫人跟前晃,擺出一副恨不得搬過去同住的模樣,借機讨老夫人的歡心。夫人就是太過實誠,從不做這些門臉事,這才吃了大虧。平日便罷了,如今老夫人卧病,合該過去盡孝。夫人不必擔心老夫人給你臉子。婢有一計,夫人若照婢之所言而行,老夫人必定會和夫人冰釋前嫌。”
朱氏道:“老盲媪對我成見極深,我再如何費心讨好,她也不會領情。”
姜媪道:“夫人照我吩咐做,便知究竟。”
……
徐夫人今早醒來,自覺精神比前些天要好了不少。因前久躺,有些腰酸背痛,便下地穿了衣裳要出庭院裏走動走動。
鐘媪見她氣色不錯,便沒勸阻,穿好衣裳,見天冷,取了件紫羔絨鬥篷替披她肩上,扶着要出去,那只貓咪過來,徐夫人命一個侍女抱了同行,想起今早還沒見到小喬來,問了一句。
鐘媪道:“一早女君那邊打發人來說過一聲,女君今早另有些事,稍晚再來服侍。”
徐夫人想起這些天她早晚伺候在這裏,且多少也看了些出來,她似乎對自己特別的緊張,倒像恨不得一直黏在自己跟前似的。倒沒往別的上頭想,只以為自己這一病,必是吓到了她,心裏也是疼惜,便笑道:“她這些天辛苦,你等下打發個人過去說一聲,就說我好多了,叫她不必再早晚守着,自己該做什麽做什麽去。”
鐘媪應了,取了徐夫人的拐杖遞過去,連那抱貓侍女一道,慢慢往庭院去。才走出門,遠遠便見消失了多日的朱氏來了,親手端了個托盤,上有一只連蓋碗,不知道裏頭盛了什麽。身後跟了姜媪。
徐夫人神色便淡了下來,停在臺階上,望着朱氏飛快過來,将托盤給了姜媪,上前拜見。
徐夫人便轉身入內,坐了下去。朱氏跟了進來,再次恭恭敬敬跪叩,問徐夫人的安。
徐夫人淡淡道:“我很好。聽說你也病了。病了便該好生養着。且回吧。”
朱氏面露愧色,俯伏久久不起,道:“懇請婆母恕兒媳的罪!不敢再隐瞞下去了。前些日我并非生病,實是無顏再來見婆母,更怕婆母責怪于我,這才假托生病避在房裏一步未出。那日一早送劭兒出征,劭兒去後,婆母返身在前,我心裏含愧,不敢靠近,雖遠遠随于身後,卻也聽到了婆母與我兒媳的一番所言。婆母雖非與我講話,但字字句句,卻實在敲擊入了我心。有句話,說出來我也不怕婆母責備了。我入門至今,有三十載,婆母向來與我冷淡。兒媳入門一年不到,婆母卻十分親近。從前我也不是沒有暗地怨怪過婆母偏心。那日回房後,我反複思量,這才驚覺這十年間,自從痛失夫君長子,我深陷悲恸,難以自拔,言行舉止,無不失度。原來并非婆母存心與我疏遠,而是我自己愚頑不堪,深陷執念,猶如畫地為牢,自絕于人!想我劭兒一向孝順,如今竟也日漸與我疏遠。不是我自己之責,還會是誰?”
方才這一番話,雖是姜媪引導過的,但朱氏說着,說着,想到這幾十年來自己的不易,忍不住也涕淚交加,聲音哽咽,一度無法再說下去了,只跪在地上,流淚不停。
一旁鐘媪面露訝色,示意房裏仆婦出去,自己也悄悄退到了門口。
徐夫人起先神色冷淡。等朱氏說完了這一番話,注視她半晌,神色慢慢地,終于也緩和了下來,垂目默然了片刻,方緩緩地道:“朱氏,你入我魏家之門多年,無功勞也有苦勞,我也并非完全未記在心上。非我刻意不與你親近。從前你若也有這等認知,我何以會對你失望至此?盼你今日所言确系出自你心。往後多些智慧,則也是劭兒的福分。”
這些年來,朱氏還是頭回遇到徐夫人如此肯給自己臉色,心裏一松,忙掏帕子拭去面上淚痕道:“婆母所言我牢記在心。往後我痛改前非,時時記取婆母教誨。”
徐夫人點頭:“有這樣的心便好。起來吧。”
朱氏從地上起來,親手端來托盤,送到了徐夫人的面前,陪着笑臉,小心地道:“婆母這些天卧病,想必也無牙口吃東西。媳婦本想做些補品送來。只是補品又須以病後進補方為好。我便想着,婆母來自中山,中山出龍須面。家鄉味道許對胃口。清早我便親手擀面,做了這一小碗送過來。也不多,只幾口。婆母吃吃看,合不合胃口。若好,下回我多做些。若不好,與媳婦說,媳婦改進。”說着打開了碗蓋。
碗盞裏,清湯還冒着熱氣。湯裏卧了一小束面。細若龍須,根根相連。配上嫩芽青蘆,看着十分可口。
徐夫人本無胃口。只是見朱氏殷勤看着自己的樣子,想了下,道:“也罷,是你一番心意。端上來吧。”
朱氏大喜,捧了碗盞就要送過去。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一陣腳步聲傳來。朱氏回頭,見小喬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小喬懷中抱着貓咪,朝裏快步徑直而入,靠朱氏近了些,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許是她沒有抱牢,胳膊動了一下,還沒看清,她懷裏的貓咪竟朝朱氏飛撲了過去。朱氏猝不及防,驚叫一聲,眼睜睜看着自己手裏的托盤被飛過來的貓給撲翻了。連盤帶碗,“嘩啦”一聲,掉到了地上。
碗碎成了兩半,那碗面也撒了出來,地上狼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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