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秋獵四

秋風吹起地上的片片落葉,随着長福悠長的聲音又慢慢墜落。

每年秋獵總是有念不完的祈文,無聊綿長。觀禮臺上的人們正襟危坐,仔仔細細地聽着祭祀臺傳來的抑揚頓挫的聲音,祭祀臺前的少男少女們心思早不知飄到了哪兒去。鮮衣怒馬,神采飛揚,男子們想着今日定要奪個頭彩,獲得皇帝的青睐,女子們想着今日皇上賞下來的東西是些什麽,是珍貴的首飾多呢,還是漂亮的布匹多?

不知不覺中,長福已經念完了祈文,臺上的士兵揮舞了一下旗幟,對面的男子們便像離了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揮舞着手中的鞭子,意氣風發。而這一頭,女子們也兩兩一組,帶着兩個侍衛往叢林深處去了。

樓音勒着馬,走在前頭。季翊騎着他的弱馬,緊緊跟随。兩旁的侍衛盔甲在身,不發一言。

耳邊不時響起交錯的馬蹄聲,其他人已經紛紛開始尋找狩獵目标,而樓音卻不急不緩,似在這叢林裏散步一般。她本就不擅騎射,每年也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從未奪得頭彩,此刻自然也興致缺缺,只是不知,今年紀貴妃為何又将她與季翊安排在一組?去年也就罷了,那是自己去求的,可今年又是為何?

紀貴妃做出了這樣的安排,只有樓音沒有動作,那其他人也便默認紀貴妃是順着樓音去年的意願,圓了她的心願。可若是別人還好,偏偏是紀貴妃,樓音不得不多想幾分。

百思不得其解,樓音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突然,樓音前方出現一只黑色野兔,躲在一棵樹後,只露出了半個身子。一臉倦怠的樓音總算覺得有事可做了,便張開了弓,半眯着眼睛瞄了半天才将箭射了出去。

可惜手上力道太小,瞄得又不夠準,箭在離兔子還有老遠的距離便墜了地,受了驚的兔子立馬跑得無影無蹤。

樓音嘆了口氣,似乎聽到了身後季翊的一聲輕笑。

“與本宮一組,真是委屈了季公子。”

“不委屈。”

得到了季翊的回答,樓音一點也不奇怪,她甚至懶得回頭去看季翊那虛僞的表情。

兩人無言,又繼續往前行。

随着叢林的樹木越來越茂密,出現的獵物也越來越多。因為季翊那一聲輕笑,樓音難得地眼露精光,對騎射來了興趣。

忽然,樓音感覺西北方向的灌木叢一陣響動,帶起落葉間摩擦的悉數聲響,樓音騎着馬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果然看見一對犄角在叢中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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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後背摸出一支箭,搭上了弓,瞄準了灌木叢,千鈞一發之時,那犄角下棕色的鹿卻突然站了起來,飛快地往反方向逃去。

這一變故讓樓音猝不及防,她眨了眨眼,揚起鞭子,喊道:“追!”

說着,鞭子落下,矯健的馬兒飛奔了起來,兩個侍衛也一步不落地跟着,反而是季翊那瘦弱的馬明顯跟不上前面三個人,漸漸被甩在了後面。

麋鹿矯健,在叢林裏的靈活程度高于生在草原的馬,一刻鐘後,樓音漸漸跟丢了麋鹿,再也找不到它的身影。

“唉……罷了。”樓音收了箭,說道:“去別的地方。”

說罷,便調轉馬頭,往回走去。可走到兩個侍衛面前時,他們卻沒有讓開,而是一動不動地擋在了樓音面前。

“你們沒有聽見本宮說的話?”

樓音語氣已經泛了冷意,可兩個侍衛依然一動不動,像兩座雕像一般。倏地,樓音後背一陣涼氣翻動,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許是着了道了。

待兩個侍衛拔出後背的劍時,樓音腦袋轟地一下空白了,但只是片刻的慌張,很快她便用盡全力鎮定了下來。

“你們可知,不管今日你們殺不殺得了本宮,你們都将命喪黃泉?”

兩個侍衛像是沒有聽見她的話一般,下了馬,一步步逼近。

“紀貴妃給了你們什麽好處,亦或是,抓住了你們的什麽把柄,讓你們為她賣命?”

兩個人像是聾子一般,對樓音的話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只從左右兩邊逼近樓音,握着劍,意圖兩劍要了樓音的命,但他們明顯不是殺手混進來的,握着劍的手有些微微發顫,臉色蒼白,眼神飄忽不定,很明顯,他們在也害怕。

樓音雙手已經不受支配地開始顫抖,嘴唇發白,但看見兩人的情形,樓音總算有了一絲底氣,開始盡可能地拖延時間。

“是不是紀貴妃,或是太子?他們抓了你們的家人?”

看到兩人的眼神終于有一絲松動,樓音知道自己是猜對了。秋獵制度嚴格,尋常殺手根本不可能混進進軍中,那麽這兩個人只能是貨真價實的禁軍。若主謀是紀貴妃,那她将樓音與季翊安排在一起便說得通了,樓音手無縛雞之力,季翊武藝平平,兩個武藝精湛的禁軍要想殺了他們,簡直輕而易舉。

至于兩個侍衛,最後再殺人滅口,也就完了。

可紀貴妃真就這麽有把握皇帝什麽都查不出來嗎?雖然此次的侍衛是禁軍統領王大人安置的,但秋獵事項與紀貴妃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她真的能将自己的嫌疑洗得幹幹淨淨嗎?

電光火石之間,兩個侍衛已經沖了過來。樓音知道這兩個人是抱着必死的心态來殺她,只能再放手一搏,她拿起背後的弓,一邊閃躲一邊胡亂抵抗他倆的劍,說道:“如果是她挾持了你們的家人,那今天你們殺不殺我,你們的家人都活不了!”

果然,兩個人的動作頓了下來。樓音喘了口氣,說道:“今日你們若殺了我,你們活不了;若殺不了我,你們的主子也不會讓你們活。但你們若到聖上面前供出主謀,我必定能保你們一命。”

兩人握着手裏的劍,半天不出聲,似乎在權衡着利弊,樓音趁機開始觀察周圍的環境,她緊緊抓着缰繩,發現剛才因為顧着追麋鹿,不知不知走進了叢林深處,此時除了面目的參天大樹,再沒有可以指示出路的地方,難道今天就真的要命喪于此了嗎……

與其等死,不如再博一下。于是乘着兩人走神,樓音突然狠狠地抽了一鞭子,徑直沖過了兩人。

這一下,其中一個侍衛看見立馬反應了過來:“別被她騙了!她就是在拖延時間!她手底下死的人還少嗎?怎可能放過我們!追!”

說罷,另一個人也如夢初醒一般,兩人駕馬舉劍便追向樓音。

由于樓音騎的是尤将軍送她的最名貴的馬,倒也把兩個侍衛甩在了後面。只是穿出叢林,看到眼前的景象時,樓音才感到骨子裏散發的絕望。

前方,是萬丈深淵。深不見底的懸崖下面有着滔天的水聲,像猛獸一般叫嚣着,嘶吼着,似乎随時都能活吞了這天地。馬兒似乎也被這震天聲響吓住了,開始躁動不安,好幾次馬蹄都差點滑到懸崖邊。

後面,是已經追上來的兩個侍衛。

這一次追上樓音的兩人,再不敢聽她說一句話,見她勒馬立在了懸崖邊,兩人不作二話,立馬舉劍刺去。

森寒的劍氣像風一般刮到樓音面前,她匆忙閃躲時聽到許多石子落下懸崖的聲音,那麽渺小,順便就被吞沒。慌亂間她往後一看,她已經退到了懸崖邊上,此刻,退無可退了。

而對面兩人也知她走投無路了,劍氣如虹,飛快刺向她。樓音索性一閉眼,立馬感覺到劍的寒氣襲上脖子,卻沒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痛苦。她睜開眼,一陣風吹過,清清楚楚地看見季翊擋在她的身前,兩只手分別夾住了兩個侍衛的刀劍,手腕一轉,好似毫不費力就打落了兩人的劍。

似乎時間都有一瞬間的靜止一般,只聽見刀尖落地的聲音。樓音胸口猛烈震動,捏着缰繩的手青筋暴起。

他……來救她了?

眼前的景象像是出現在夢中一般不真實,兩個侍衛見季翊從天而降,毀了他們的武器,兩人便赤手空拳沖了上去,季翊驀然擡眸,縱身躍起,帶起地面一陣落葉,随之而起的,還有地上的兩把劍。季翊兩手一張,便将兩把劍握在了手裏。刀劍迎風揮出,直指兩個侍衛的喉嚨,可兩個禁軍也不是吃醋的,腳步一溜,便後退了七尺,躲過了這致命一擊。

季翊目光一凜,沖天飛起,鐵劍化作一道飛虹,刺破秋風,直至兩人的胸膛,一人被刺傳穿了胸膛,直挺挺地倒地,而另一人只是被刺到了腹部,血水噴湧而出。

只幾個回合下來,那幸存的便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眼前這個人的對手,于是瞪紅了雙眼,拼盡了全身的力氣一手托起倒地的同伴,一手抓住馬背上的樓音,縱身往懸崖下跳去。

只一瞬間的功夫,樓音甚至來不及看清眼前倒地發生了什麽,就被那侍衛抓到了空中,直直往懸崖下落去。

命懸一線之時,她看見季翊飛身而來,一劍擊殺了那個抓住她的侍衛。

可偏偏這樣,沒了侍衛的束縛,樓音墜落地更快,出于求生的本能,她在極速墜落中伸出手抓住了懸崖上的樹枝,整個人猛烈地撞向崖壁,一股錐心地疼痛襲來,可她的手依然沒有松開一絲。

可樹枝脆弱,根本難以長時間支撐一個女子的重量。樓音看向崖頂,季翊擊殺了侍衛後卻退回了崖邊,然後慢慢蹲了下來。

“阿音,需要我救你嗎?”

那冷漠如冰的聲音,好像不是在對一個瀕臨絕境的人說,而是在和朋友讨論今晚吃什麽一樣。而樓音此時清楚地感覺到不堪重負的樹枝正發出枝幹碎裂的聲音。

“救、救我。”

季翊調整了蹲下的姿勢,使得自己與樓音離得更近,“你還記得上次長公主府嗎?我救人,是要報酬的。”

除了枝幹碎裂的聲音,樓音還聽見自己将牙齒咬得咯吱作響的聲音,每一想起那次落水,便覺得那是此生的屈辱。她越是忍讓季翊,季翊便越得寸進尺,如同此刻一般。

可是,活命要緊。

“你要什麽報酬?”

季翊伸出手,緩緩遞到她嘴邊,“讓我看看你的誠意吧。”

樓音渾身顫抖,分不清是害怕還是被季翊氣得,她看着面前那骨節分明,修長勻稱的手,一股血氣沖上大腦,張口便咬了上去。

“嘶……”季翊倒吸了一口冷氣,收回了自己的手,看着手背上的牙印和血跡,浮上了一絲笑意。

他擡起手,輕輕吻上了自己的手背,雙唇就覆在樓音的牙印上。

“好了,我感受到你的誠意了。”

話音剛落,樓音便覺一陣天旋地轉,一只手摟住了她的腰肢,三兩步就将她帶上了懸崖。可對方根本沒給她任何喘息的間隙,徑直将她放平在地,欺身壓了上來。

樓音瞪大了眼睛,眼看着眼前的人吻了上來,自己的雙唇被噙住,只一剎那,口齒裏便萦繞的全是他的氣息。

樓音反應過來時,立馬揮着手想要推開他,雙手卻被他抓住,反壓在頭頂,動彈不得。

他的唇舌如侵略者一般撬開她的牙齒,在她的齒間探索、挑逗,逡巡一番後又撕咬吸允着她的唇瓣,感受到她的顫抖,季翊似乎更興奮了,雙手按住她的手心,慢慢張開與她的十指緊扣在一起。

季翊的吻強勢而又霸道,樓音漸漸感覺額頭開始冒汗,在快要不能呼吸之時,狠狠咬住了季翊的舌頭。

季翊猛得一頓,離開了她的唇瓣,額頭與她抵在一起,呼吸拍打在她的鼻尖。

呼吸平靜後,季翊突然一扭頭,雙唇又覆上了她的脖子。

樓音先是一愣,後又感覺脖間一陣尖銳的刺痛傳來……他居然咬自己!

季翊喘着氣,呼吸游離在樓音耳邊,他舔了舔嘴角的血跡,說道:“我的誠意,也請你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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