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一鳴驚心

房中,紀清晨慢慢地睜開眼睛,一雙水眸盯着頭頂上的簾帳,粉色紗綢繡着精致的百蝶穿花圖案,旁邊的流蘇墜兒微微動了兩下,門口傳來低低地聲音。

方才紀寶璟的話,她是一字不漏地聽在耳中。此時她也說不出心底是什麽滋味,更多的大概是心疼吧。

她有着清晨所有的記憶,所以明白那個小女孩曾經用什麽的心情和期待,去看着她的父親。而此時她也明白,記憶中那些對衛氏母女的厭惡。

她在東府和紀寶菲打架的事情,就只有今個去東府的人知道。她回來之後,可是一直乖乖待在老太太的上房。這裏的丫鬟各個嘴巴都嚴地很,肯定不是她們傳的。

至于大房的,那就更不可能,大伯不在家,她這個便宜爹連院門口都不會踏過去一步。

所以想來想去,也只有那衛姨娘和紀寶芙那對母女,有告狀的時間和動機。再加上小清晨之前的性格确實有些刁蠻,于是她這個爹就理所當然地認為打架都是她的錯。

可惜了她這張人見人愛的小臉蛋,遭了這麽大的罪,還差點被親爹責罵。

幸虧她還有個好姐姐啊,紀清晨在心底微微嘆了一口氣。

這下連她都不喜歡衛姨娘和紀寶芙,可見可恨之人,還真是一定有可恨之處啊。

因着心裏存着事情,紀清晨到了第二天都是一臉不快。不過底下的丫鬟都只當她是因為昨個打架的事情不高興呢。

也只有她自個明白,她是因為紀延生。

“大姐姐,爹爹去哪兒了啊?”自從紀延生昨個走了之後,今個一整天都沒來,眼看着天都這麽黑了,他再不來,她就得睡覺了。

紀寶璟剛打開藥膏盒,拿出寬竹片,準備給她重新上藥。小孩子面皮柔嫩,所以傷痕恢複的時候,看起來特別猙獰。

她拿竹片的手一頓,愣了會才問:“沅沅,想爹爹了?”

“我受傷了,爹爹怎麽也沒來看我啊,”其實紀清晨是想知道,紀延生今天去哪兒了,特別是她想知道,紀延生到底打不打算處置衛姨娘那對白蓮花母女了。

畢竟要不是她們挑撥,紀延生也不至于到祖母房中,這麽大發雷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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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寶璟沒說話,在她臉上抹了起來,輕聲說道:“明個便是伯祖母壽辰的正日子,到時候沅沅還要去東府,這次咱們不搭理紀寶菲那丫頭,甭管她說什麽,咱們只當那是出氣。”

紀清晨聽到這話,一下就愣了,這居然是她端莊大方的大姐姐會說的話?

她笑了起來,卻被紀寶璟一下捏住臉,警告道:“不許動,不然姐姐就把藥膏塗地滿臉都是咯。”

太夫人的壽辰辦地十分熱鬧,到了正日子這天,紀家的米鋪甚至在門口貼了告示,要給窮苦百姓發米。而城東紀家祖宅,賓客絡繹不絕,車馬盈門,這般地熱鬧可真是讓人既羨慕至極啊。

這次老太太也不敢再讓紀清晨亂跑,到哪兒都帶着她,所以反而沒出什麽事情。

東府的大老爺還特地從保定府請了戲班子,這家雲家班也算是遠近聞名的戲班子,裏面有個唱旦角,據說在京城都是赫赫有名的。這次能請到這個戲班子,也還是紀延生出面的呢。

雲家班在東府的園子裏連唱三天,可是熱鬧極了。紀家在真定府是大家族,未出五服的親戚不說,就是有了出了五服的都趁着這次機會,上門給太夫人祝壽。來者都是客人,自然得好生招待着。

不過紀清晨一向不喜歡看戲,況且是為了給太夫人祝壽,點的也都是些祝壽的戲碼,聽的人昏昏欲睡。

所以一直到最後一天,她都提不起什麽興趣。

不過大概是這天風和日麗的,來的客人竟是比前兩日還多些。待太夫人領着衆人準備移步到戲臺子那邊時,就見喬大太太開口道:“母親,今個不是說讓她們小姑娘獨自去看戲的。”

太夫人這才想起來,笑着對衆多姑娘說道:“今個特地給你們準備了另外的雜耍,據說可是熱鬧極了。你們也別陪着我們這些老人家了,都過去看。”

一聽說是雜耍,不少人的眼睛都亮了,要說雜耍,那确實是要比看戲有意思多了。

紀清晨倒是也有興趣,可是一看見紀寶菲那興奮勁兒,便有點不想去了。

“沅沅也和姐姐一塊去吧,”反倒是旁邊的紀寶璟,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柔聲說。

說着,喬大太太已經讓人領着她們過去,是個單獨的院子,簡單搭着的小戲臺子,前面擺了桌子和凳子,連茶水瓜果都給她們準備好了。

只是這邊卻不像戲班子那麽熱鬧,連笙簫聲都沒有,待小姑娘們坐下後,就見那大紅簾子後面突然傳來幾聲清脆的鑼鼓聲,登時将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

而此時簾子緩緩往兩邊拉起,一個挺拔的青色身影緩緩而出。待他走到臺子中間,所有人才瞧清楚,他臉上帶着一只白色面具,穿着一件青色長袍,腰間束着同色繡青竹紋路的腰帶,身姿清瘦又挺拔。雖看不見臉,卻有種撲面來的少年氣息。

他一言未發,只朝着臺下衆多小姐們淺淺鞠躬,可是卻又讓人感到他身上有種傲骨不可彎。

突然他緩緩地擡起雙手,白皙如玉地手掌在陽光有種熠熠生輝的潔白感,就在衆人不明白他為何要這般時,突然他手中竟是綻開一朵又一朵的鮮花。

白皙的玉手,鮮豔的花朵在其中綻放,那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見花朵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直到将他的手掌徹底遮蓋住,才停止了繼續生長的痕跡。

“這是幻戲?”只聽紀寶璟有些呆愣地說道,她是頭一個開口說話的,其他的小姑娘這會還完全沉浸在這種戲法中呢。

而一旁的紀清晨,此時卻已經驚呆,這,這種幻戲,是……

她霍地站了起來,而臺上的人此時手捧鮮花,朝着臺下輕聲道:“助興節目,希望各位喜歡。”

他的聲音并不是紀清晨想的那般清質,反倒有點沙啞,因此讓人分別不出他的年紀。

這麽精彩的居然只是助興節目而已?所有人都興奮地拍起手掌,而紀清晨卻還是牢牢盯着的臺上的面具人,只是除了隐約能看見的一雙眸子。

她在心底安慰自己,那人遠在京城呢,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呢。

況且那人此時可還未得勢呢,這回。

更何況,紀清晨挺了挺胸脯,她如今的身份可是未來皇上的親外甥女,雖然她這會連親舅舅的面兒都沒見着,可到底有着這層關系呢。即便他日後權傾朝野,可是再遇到自個,估計還得客客氣氣地呢。

再說了,這種幻戲雖稀罕地很,可表演者都是被人視作低賤的伶人,所以她覺得那人定不會做這般有失情份的事情。

此時旁邊的掌聲響起,只見臺子上一直拉着的幕布落了下來,就見有一個巨大的箱子。而随後旁邊又走出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一張圓臉笑眯眯地看着臺下,朗聲道:“現在我師兄要表演的節目,名字叫大、變、活、人。”

他故作神秘地一字一頓,此時臺下的所有人都被徹底吸引了注意力,他得意一笑,伸手打開箱子,說道:“諸位現在都看見了吧,這箱子可是空空的哦。”

有個子矮小的姑娘,這會也顧不得矜持,趕緊站了起來。

紀清晨卻不看那說話之人,只緊緊盯着穿青衫的少年,他負手站在臺上,任臺下如何期待,總有種巍然不動之勢。

就在衆人的目光之下,而随後後臺進來一個年歲極小的女孩,看起來只有七八歲,只見她上臺後,沖着臺下行禮後,便靈活地鑽進箱子中。

随後圓臉少年将箱子蓋上,又在上面鋪上紅綢,最後用麻繩牢牢綁住。待他做完之後,便退至一邊,而青衫少年則是微微一擡手,木箱緩緩升起。

衆人随着木箱的移動往上看,只是陽光正盛,擡眼看了一會,衆人便被刺地低頭。

倒是青衫少年再次開口,“有想要親自打開木箱檢查的人嗎?”

這會姑娘們相互對視了一眼,各個眼中都露出想上去的想法,只是礙于平日裏所受的淑女教育,并不敢當衆喧嘩。倒是年紀小的反倒是不管這些,紀寶菲是第一個站起來的,大喊道:“我要去,我要開箱子。”

紀清晨也想上去,只是她倒不是想開箱子,而是想看看那少年究竟是不是她所想之人。

只是紀寶菲已經跑了上去,而箱子已經在半空中懸停,少年雙手再次伸出,做出向下的手勢,木箱又緩緩向下。

“請姑娘檢查,”等箱子徹底懸停之後,青衫少年緩緩開口道。

此時所有人都在期待之中,圓臉少年先解開了麻繩,又掀開紅綢,紀寶菲伸手去推箱蓋子,結果第一下沒推動,還是旁邊的圓臉少年幫忙推開。

她哇地驚叫了一聲,擡頭就沖着青衫少年問:“你怎麽把她變沒了?”

圓臉少年又叫了一個人上來,兩人将箱子推倒,讓臺下所有人都看清楚,木箱裏空空如也的狀況。

“好厲害啊,這人究竟是怎麽變沒的?”

“難不成他真會幻術不成?”

這木箱是在衆目睽睽之下被關上的,而且上面還綁着麻繩,這人就這麽憑空消失了,能不讓人覺得驚奇。

“你把她藏哪兒去了?”紀寶菲還在不停地問。

此時就見衆人坐着的身後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我在這裏。”

大家回頭,就瞧見先前那個鑽進箱子裏的女童,居然出現在了院子裏的太湖石之後。驚疑聲陡然變大,就見那小姑娘已然跑上舞臺,“不知我師兄帶來的表演,可讓大家滿意啊?”

說着,她便伸手拉了拉青衫少年的衣袖,兩人攜手又是沖着臺下一行禮。

“大姐姐,你看出來他是怎麽變的嗎?”紀清晨笑嘻嘻地沖着紀寶璟問。

饒是紀寶璟知道這幻戲,可是卻也頭一次親眼所見,這會還沉浸在這變幻莫測的戲法之中,有些為難地搖頭道:“姐姐也不知道呢,要不等待會結束了,姐姐派人問問他們?”

紀寶璟還以為紀清晨想知道呢,不忍讓她失望,這般安慰道。

紀清晨沖她甜甜地笑了下,說道:“沅沅只是有點好奇而已,姐姐不要去為難他們。這可是他們賺錢的手藝呢。”

這樣的戲法肯定是有機關在,若是說白了,反倒是失去了那份驚喜的心情。

況且這其中的原理,紀清晨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只因當初她死後,魂魄未散,附在一個人的玉佩之上,誰知那人身為堂堂國公府的少爺,喜歡什麽不好,就是喜歡這些江湖戲法,還整日沉迷其中。

不過很久之後,一切都證明,這些不過都是他的障眼法罷了。

接着,又有旁人出來,一個少年變出數十只白鴿的時候,一個個端莊規矩的少女們,險些把掌心拍爛了。

等圓臉少年表示今日表演到此為止的,別說小孩子不願意,就連紀寶瑩這樣年紀的姑娘,都露出不舍的表情。

“不行,我還要看,還要看,”紀寶菲在一旁鬧騰了起來。

可是臺上的人卻不為所動,已然全部退到了後臺去了。紀寶菲立即不願意了,扯着紀寶瑩的袖子,就大喊道:“大姐,我還要看,你再讓他們出來表演,我還沒看夠。”

紀寶瑩有些為難,“菲姐兒,這些表演幻戲的人,是西府的二叔派人特地從京城請回來的,就只在今個表演。”

所以她也沒法讓人留下來繼續表演啊。

倒是她說完,紀寶芸有些驚訝地說:“是我二叔請的?”

別說她驚訝,就連紀清晨和紀寶璟兩人都驚訝不已,她們可不知道這是紀延生請來的。

“那就請二叔來,二叔肯定能讓他們再表演吧,”紀寶菲整個人都要扭成麻花樣了,前幾天她因為打架的事情,被拘束地厲害,好不容易到了最後一天,又有這樣好看的戲法,性子倒是又釋放開來了。

“菲姐兒,不許胡鬧,”紀寶瑩皺眉。

可是紀寶菲一看到都有人開始收拾東西,都要哭了,“大姐,求求你了啦,我還想看。”

紀寶瑩為難地看了一眼紀寶璟,好在紀寶璟倒是自己開口了,“我讓我的丫鬟去請一下爹爹身邊的高全吧,想必這個戲團就是他請來的。所以他的話,這些人應該會聽。”

聽到這話,連旁邊的姑娘都高興了,紀寶菲在紀寶瑩的眼神示意下,扭扭捏捏地說了句:“謝謝寶璟姐姐。”

只是當紀延生過來的時候,紀家的女孩兒都有些驚住了,紛紛起來給他行禮。

他身邊的高全則是立即去了後臺,似乎要找班主交涉。紀延生瞧了一圈這些姑娘,笑問道:“都還沒看夠?”

“二叔,你讓他們再表演一會吧,我們都還沒看夠呢,”紀寶菲這會見到他,立即撒嬌道。

倒是紀延生微微一笑,“寶菲既是說沒看夠,那二叔就讓他們再表演。畢竟這可是特地給你和沅沅請的。”

“給我們請的?”紀寶菲驚呆,擡頭看了一眼紀清晨。

而一直沒說話的紀清晨,自然也疑惑,不是為了大太夫人請的嗎?

“二叔知道你和沅沅之前有些争執,所以就想讓你們一起看看戲法,好化幹戈為玉帛,”紀延生微微含笑地看着紀寶菲。

此時紀寶菲一張小臉漲地通紅,她這幾天早就被家裏長輩教訓了一遍,也知道她罵紀寶璟和紀清晨的那些話十分過分。可是二叔卻絲毫不怪罪她,反而請她看戲,所以她一時心裏歉疚了起來。

而紀清晨則完全沒想到,紀延生請人給她們表演幻戲,竟是這樣的用途。

“有些道理,想必不用二叔講,菲姐兒也是該知道的。這次二叔不怪你,但二叔希望你能認識自個的錯誤,以後要和沅沅好好相處。你能答應二叔嗎?”

紀寶菲此時不停地扭着自己的手掌,最後小身子搖了兩下,沖着對面的紀清晨說道:“沅沅,我那天不該當着你的面兒罵大姐姐,也不該說那樣的好。我知道錯了,你能原諒我嗎?”

思及那日氣勢洶洶闖到祖母院中的紀延生,再看到如今用期盼眼神看着她的紀延生,紀清晨低着頭,眼眶又漲又澀。

“沅沅,”紀延生輕聲喚了她的小名。

紀清晨這才擡起頭看着紀寶菲,“我也不該動手打你,以後我們好好相處吧。”

一旁的紀寶璟別過頭,眼眶卻已經濕潤。

紀延生欣慰地看着旁邊的小娃娃,終于忍不住伸手摸上她的小腦袋,“爹爹就知道,爹爹的小沅沅最是大度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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