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趙景巍和柏溪私底下的承諾沒有讓晏承書知道,他先後被主角攻受造訪,随後便過上了被趙景巍盯着喝藥的日子,一連喝了好幾頓苦藥,柏溪卻一直沒有給力,活得生不如死,人越發憔悴。

時間很快到了三天後,康宇快馬加鞭趕回來,稍作休整,便被趙景巍和柏溪拉到了關着匈奴人的天牢。

他們第一個要見的,是老熟人達魯。

趙景巍和對方打交道很多,彼此熟悉。

去的路上,趙景巍随口問康宇:“你在匈奴那段日子過得如何?”

康宇冷言少語,沒有多的形容,只如實回答:“匈奴要比邊疆涼少上不少,我剛到便受了寒,好在那邊巫醫見多了受寒的病人,給的藥一幅下去就好了。”

“初時不習慣,夜裏常有凍醒,後來适應了便好受許多。”

趙景巍未與評價:“吃食呢?”

“吃食也還行,草果子面粑,能飽腹。”

“晏承書呢?也吃這個?”

“……屬下不知。”

“你四處探查,可有人懷疑過你?”

“未曾。”

步行中,三人靠近了關押達魯的牢房。

對方身上還有未清理的血液,早已凝結成了黑色的塊狀,挂在破爛的羊皮衣服上。

在漆黑的天牢裏,他像是一只散發着奇怪氣味的大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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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魯被關了幾個月,少吃少喝,看上去虛弱許多,但在看到穿着銀甲的康宇那一刻,還是撐着地面迅速爬了起來。

漆黑的手抓着牢門狠狠推搡,抖下來不少落灰,盡數撲到頭發上。

他聲音可怖:“原來是你個雜種壞事!”

康宇後退兩步躲開落灰:“右賢王不必逞口舌之快。”

達魯恨不得現在就沖出去把人殺了,濃密淩亂的毛發遮擋不住泛紅雙眼:“我就說鎮遠軍能那麽清晰我們的布局,原來是你這個雜種和晏承書裏應外合幹的好事!早知如此,在你們落到我手上的那一刻,就該把你們都殺了!”

和晏承書裏應外合?康宇不着痕跡皺眉,卻沒有直接把話題往晏承書身上帶:“既然想殺,為何不一開始就動手?”

“像你們這種中原來的軟腳蝦,當然是派去喂馬才更符合你們的身份!直接殺了豈不是讓你們撿了便宜?”

“喂馬?”康宇面色微沉,即便晏承書現在已經是前朝餘孽,但那時候好歹也是中原的天潢貴胄,容不得這般羞辱:“諒你們匈奴也沒有這個膽子,除了冷待些,倒不敢真做什麽。”

聽到康宇天真的話,達魯冷笑出聲:“嗤,那是我們的地盤,人送過來了,我們有什麽不敢?你們來之前,馬廄便放了十天沒清理,正等着你們……”

話沒說完,剛剛拍門掉下來挂在頭發上的灰塵落到了眼睛裏。他話頓住,伸手去揉,卻突然注意到一直站在旁邊一句話都沒說過的趙景巍身上。

那一身明晃晃的黃色,還有張牙舞爪的金龍,不是龍袍?

藏在手下的眼睛頓時瞪大,達魯猛地吸氣,被憤怒沖昏的頭腦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個問題——趙景巍竟然成了宴國的皇帝!

他突然理順了一些關于這場審問的真實目的。

匈奴大敗,所有貴族全部被俘或者被殺,剩餘殘部被殺得片甲不留,按道理來說,他們這群人早就沒有了活下來的意義。

即便是羞辱,也不會放任他們活這麽久。

要是他來,羞辱幾天,再把人殺了,人頭挂在城門示威,才能達到最好的震懾效果。

可趙景巍他們不僅沒有這麽做,現在還來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趙景巍能瞞得天衣無縫,無聲無息拿下晏氏的江山,顯然不會有機會大張旗鼓的做什麽事。現在邊疆安穩,他最大的精力應該耗費在民生上,而不是來審問他一個沒有價值的人。

除非,他這個自以為沒有價值的人身上,還有什麽別的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作用。

達魯胸中憤恨絲毫不減,但頭腦在迅速清晰,那一團亂麻被他敏銳地揪住了一個線頭,接着再抽絲剝繭,他好像得到了一個重要的訊息。

比如,晏承書的表現。

晏承書那樣的人物,趙景巍想要探究絕對說得通。

達魯心思百轉千回,卻不過一瞬間的時間。

他記憶裏那個被送往匈奴當質子的青年,氣質風姿貴氣天成,卻無數次為了對康宇出手相護,将自己深陷泥潭。

哈哈哈哈,那可有意思了!趙景巍奪的就是晏氏的江山吧,可他的成功,少不了晏承書的幫忙啊!

晏承書現在的下場如何?不會已經被處死了吧?

達魯眼裏閃過濃郁地惡意,和一絲微不可查的惋惜,突然擡頭直視康宇:“要不是晏承書護着,你以為你能活到今天?!你一個小小侍從,到我軍王帳四處打探,多次深入要地,不大的地方,到處都有你的身影,你覺得,我匈奴雄鷹全是傻子看不穿你的伎倆?!”

這句話本是試探,但他卻捕捉到了康宇微退的腳步。

還真是為了晏承書!

達魯心頭飛快算計,那位質子身上能說的故事,比他自己編可有意思多了。

說出來膈應這些人一下,挺爽的。

“你胡說!晏承書貪生怕死,怎麽可能敢去幫探子掩護!”

達魯順着聲音望去,卻發現破防的是另外一個陌生人,五官昳麗,精致無雙。

他嗤笑一聲,上下打量柏溪:“你倒是長得漂亮,比起晏承書看上去還要嬌媚三分,就是不知道滋味如何。”

這句話簡直完爆柏溪雷點,他剛到嶺西的日子非常不好過,就因為這張臉,受到不知道多少惡心人的挑釁。

當下便擡腿勾起達魯脖子上的鐵索狠狠拉住扣在門上,從牙縫裏擠出聲音:“繼續說啊!”

達魯一點都不慌,反倒看出來柏溪和晏承書有舊仇。脖頸間可供呼吸的縫隙越來越小,還饒有興致繼續激怒:“你說晏承書貪生怕死?”

“哈哈,那你怕是不知道我們匈奴人在私底下給晏質子取的名字,叫悍勇的孤狼!”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狼對于匈奴人有特殊意義,甚至有一支部落直接以狼為圖騰,能被稱為狼,至少代表匈奴人是佩服對方的。

柏溪不肯信,手上力度越發大,像是要硬生生扼斷達魯的咽喉:“你覺得現在編造些謊話出來我們就會上當?!”

趙景巍看到柏溪猩紅的眼睛,擡手将他擊退,康宇立馬上前按住還想繼續的柏溪。

達魯滑落到地上,邊咳着,還不忘放聲挑釁:“你盡管去問!我還活着的老夥計不少吧,敢去問嗎?”

柏溪被康宇按住,精致眉目憤恨地瞪着趙景巍:“難道就因為一個匈奴人的挑撥,你就要為晏承書正名?!他該死!”

趙景巍看向柏溪,而是對着達魯:“繼續。”

趙景巍曾評價達魯心細如發,确實沒錯,達魯輕易捕捉到趙景巍眼底的震撼和茫然,快意地發現對方似乎是真不知道晏承書的所作所為。

他笑了,有些佩服道:“遠的亂七八糟的事情我沒那個耐心去記,不過宴國送糧食來的時候,算時辰糧食剛好路過鎮遠軍,這位質子突然開始行跡出格,多次惹怒王上,有好幾次,我們都忍不住對他下手。”

“我曾落于你手,這件事在匈奴無人敢提,連王都多有避諱,他卻在大庭廣衆之下高談闊論,邀我再跳一支陣前舞。”

除了達魯,沒人注意到趙景巍垂于兩側的拳已悄然捏緊。

“看來你懂了。”,達魯隐秘地笑了:“我想殺他,已經動手,但沒真落下去。他眼底毫無懼意,我突然就看穿了他的想法。

達魯渾濁的眼睛直勾勾望着趙景巍:“他想用自己的死,換取你起兵的理由。”

“之後他多次挑釁,都沒人再理會。”

“鎮遠軍沒有糧食,他便用自己的性命換糧。鎮遠軍沒有起兵的理由,他同樣以自身性命給你們一個起兵理由。就連鎮遠軍送來一個身份低微的探子,他都苦心孤詣護着!這份恩情,卻沒想到你們是一點不管他死活啊,直接起兵殺了過來,完全不怕我們拿他要挾你。”

達魯的笑聲突然猖狂:“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你們奪了他江山,無人在乎他的死活,現在卻來我這裏打聽他的事情!趙景巍,你這小人作态是給誰看?”

趙景巍豁然擡眸,目光緊鎖達魯。

達魯毫不在意地縮回角落,一臉快意等死的表情:“覺得我是編的?我說了,你大可以問別人。”

趙景巍再不多留,率先往外走。

康宇拖着掙紮不斷的柏溪往外走,突然聽到達魯幸災樂禍的聲音。

“你不會什麽都沒做就放任他跟着宴國皇室一起死了吧?”

“小侍從,你們二人共發一份低等守衛的口糧,你卻從未少過一口飯食,猜猜看,是誰省下來的?”

“還有你病重時那不到二兩厚的薄被突然厚了兩寸,你又猜,是誰的棉衣?”

“身為侍從,沒有做過一次侍從該做的活兒,帳篷內卻一直是最整潔的,你不會到現在還以為我們會派人來伺候你們兩位矜貴的主子吧?”

“最後,你憑什麽理所當然以為巫醫會給你們這些軟腳蝦中原人施藥?你要不要再猜猜,他付出了什麽代價?”

“趁晏承書的墳頭還新,趁早殺了我,來世和他那樣值得人佩服的英雄做兄弟,倒也不枉一場快事!”

達魯說完這句話,沒有再看他們任何人,靜靜閉着眼睛,胸口起伏弧度漸緩,像是就這樣睡着了,完全不管自己的話炸下多大的驚雷。

康宇堅定跟着趙景巍的步伐頓住,就連柏溪都不再掙紮,愣愣看着康宇驟然緊繃的下颌。

前方趙景巍回頭,目光幽深,久久未曾說話。

他想起他們來的路上,康宇說的話。

【初時不習慣,夜裏常有凍醒,後來适應了便好受許多。】

原來不是适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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