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趙景巍想到了他第一次見到晏承書的場景。
那時他剛結束一場厮殺,身邊圍繞着弟兄們,滿身戾氣,聽到馬蹄聲越來越近,回頭望去,一身被鮮血浸濕的白衣于奔騰的馬匹中出現。
近了之後,那張臉被鮮血遮擋,看不清模樣,唯獨那雙眼睛,飽含的悲怆濃郁到近乎實質。
他依稀記得那時他看到那個眼神時的想法。仿佛有什麽最寶貴的東西在那人面前被打碎,而他無法挽回,不能挽回,只能絕望地看着一切發生。
後來趙景巍曾多次回憶起那一幕。
不解疑惑全被解開。
原來是,想到戰死沙場的小叔了啊。
第一次經歷殘酷的戰場厮殺,那些鮮血澆灌在身上,不啻于小叔在他眼前死去的畫面重演。
後來轉變為驚喜,或許也是因為看到自己和小叔相似的面容。
整個家族裏,他和小叔的長相是最相似的。
所以那些情緒,全都是因為小叔。
趙景巍将晏承書放在床上後,和柏溪緩緩往外走。
這個夜晚注定無眠,兩人一路走到禦花園,不一會兒,周喜便拿了酒過來。
有酒之後,兩個情緒無處宣洩的男人話匣子便打開了。
“我當日将他箍在馬前,讓他直面厮殺,原本想着,要是能有誰趁機給他一刀也挺痛快。”柏溪狠狠灌了一口酒:“我真該死啊。”
趙景巍也大口吞咽苦酒:“他為鎮遠軍做了那麽多,我發兵匈奴的時候,卻從未想過他的安危,任由他自生自滅,還眼睜睜看着他為了我們引走守衛,我算個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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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将他帶回宮,讓他安心靜養,我卻主動前去挑釁,擾他安寧,我有罪。”
“囚禁他的自由,讓他那樣的人困于這樣渺小的地方,我又何嘗無罪。”趙景巍只覺得眼眶滾燙:“我讓軍醫醫治他他的時候,你跟我說他是為了活命才賣力救我……”
“可你不知道,他從未這樣做過。”
柏溪黯然道:“我現在明白了,他不屑做這些……”
“不,你不明白。”趙景巍打斷他的話:“從我救下他開始,他躺在馬車裏昏迷不醒時,軍醫便跟我說他沒有求生意志。再後來回到宮裏,那麽多太醫守在他身邊,我還是好幾次差點失去他——這還遠遠不止。”
“等他醒來之後,稍有不注意,便會想盡一切辦法自盡,送去的藥再也不肯喝一口。為了讓他活下來,我讓太醫在他藥裏加了安神藥,強行給他灌進去,讓他繼續沉睡,在睡夢中休養身體。我剛剛抱他,他還沒有聞太師那個十來歲的孫兒重……”
趙景巍掩面說出那句讓他自己都膽戰心驚的話:“他從未想過活下來,他是想死的。”
這句話将柏溪震懾在原地,他不期然想起晏承書在廊下的背影,那樣孤獨單薄,似要羽化登仙:“他……”
沒頂的羞愧幾乎将柏溪壓垮:“我不該肆意揣測他……”
羞愧的又何止他一人,趙景巍頹然:“我才是,仗着他對小叔的留戀,肆無忌憚做着傷害他的事的人。哪怕這樣,他也沒有生氣,而是趁機教會我怎麽治理這個國家。”
又是幾壇酒下去,兩人徹底喝醉。
被理智壓抑的不甘又飛速發酵,趙景巍撐着石桌,聲音已經徹底醉了,人搖搖晃晃:“小叔那麽老,大他七歲,還在他十一歲的時候就去了岐遠,他對小叔的感情總不至于是我想的那種……不行,我得去問問他。”
他說着就要起身,踉跄了半步,摔倒在地上。
周喜在遠處看到了,急得火急火燎,偏偏又被勒令不準随便過去,只能寄希望于柏溪能扶一扶他們尊貴的帝王。
誰知道下一秒他就驚悚地看到柏溪猛踹了趙景巍一腳。
周喜吓得都要跪了,柏溪氣得發抖,大逆不道地伸手指着趙景巍鼻尖:“你竟敢肖想他!”
這一刻沒有帝王和臣民,只有兩個失意的酒瘋子。
趙景巍費力翻身仰望星空,不知道是真醉了還是借酒裝瘋:“柏溪,承認吧,你不無辜。你看他的眼神,誰也不是瞎子。就連康宇……”
趙景巍戛然而止:“我放不開手,柏溪你也一樣。”
待天明,勤政數月的趙景巍第一次沒有上早朝。
兩人洗去一身酒氣,一同到了晏承書的殿外。
一直坐到中午日曬三竿,玩兒了一晚上找茬游戲的晏承書才緩緩從床上坐起,睡眼惺忪,深深覺得晝夜颠倒的日子真不是人該過的,等回了主世界,一定要記得早睡早起。
內心戲還沒三分鐘,就看到兩個門神守在門口。
?!
現在盯梢喝藥都兩個人來了嗎?!
受本世界天道眷顧的兩位主角面色都還行,沒有正常人熬夜喝酒之後普遍出現的浮腫,只是略有些疲倦,看着俊的俊,美的美。
“你們這是……”晏承書受美顏暴擊,但還惦記着出宮的事,想了想,求人辦事總得拿出姿态,于是遲疑道:“午飯吃了嗎?要不要一塊兒吃點。”
“好。”門外兩人異口同聲。
晏承書隐秘地笑了笑,這主角攻受還挺默契的。
現階段兩人應該還沒明晰感情,但劇情裏這個時候他們正在滋生感情,也就是說他圍觀的是暧昧第一現場。
想想還有點小激動。
晏承書含着暗喜,率先往餐桌的方向走。
因為有趙景巍和柏溪的加入,周喜再添了幾道菜,吃得晏承書心滿意足。
趙景巍和柏溪早在晏承書表情微變的時候就察覺到了,他們敏銳發現晏承書今天有些高興,但不知道為什麽。
各懷鬼胎的兩人私底下對視一眼,均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又不敢說話。
晏承書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兩人開口,不得不自己主動一點:“我想出宮。”
咔噠一聲。
是趙景巍方向傳出來的,晏承書疑惑地看着他:“怎麽了?”
趙景巍回神,下意識收回手,藏起被自己捏斷的筷子:“沒、沒什麽,怎麽突然想出宮?”
晏承書肯定不能直說是出去挑刺的:“想出去看看,我在宮裏悶太久了……順便看看巍國的百姓生活得如何。”
趙景巍看在眼裏,抓着已經斷掉的筷子那只手心傳來鈍痛。
晏承書今天看起來興致不錯,原來是因為想到了離開。
他要去看看百姓生活得如何,然後呢,是不是就不回來了?
心頭沉重得可怕,可看到晏承書第一次那麽開心,他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久到他發現晏承書眼裏清淺的期待開始散去,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趙景巍此生沒有說過這麽違心的話,哪怕只有一個字,卻重如千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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