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天

【二〇一三年】

“冬冬？”周景竟格外平靜，叫她，然後徑自走出門去。

她越是這樣，胥冬冬就越是心驚，上一次她用這種口氣喊她的時候，還是三年多前的一天，那一次，她說：冬冬，我沒有媽媽了，和尚恒，也徹底完了。

冬冬跟着她，一直走到走廊盡頭無人的安全通道，腳步遲疑，心裏惴惴不安，想：天還會再塌一次麽？

晚風清涼，月色漫過枝頭，照進格子窗，周景的臉被滑落的長發遮了一半，能看見的那一半，盡是慘白。

“冬冬啊，李諾懷孕了，孩子，是尚恒的。”她嘆息着，說。

尚恒用過晚飯，便一直在書房裏，近些天是有些不務正業了，報表也積壓了不少沒看。人事部經理剛打電話來問過，他特別交代過的那位，何時能夠入職。

入職？人家都去鼎華了。他把手邊為她準備的入職資料收進抽屜裏，想：以後商場上，免不了兵戎相見了。

李諾今天照例去做了産檢，這會兒拿了B超單子來書房找他看，更加清晰的小臉小手和小腳，看得人心裏軟的不像話。

“阿恒，你說你，當年好好的，你們為什麽偏要分開？要是一直在一起，你們或許也有這樣可愛的孩子了。”李諾撫摸着黑乎乎一片的B超影像，愛不釋手。

尚恒雖是笑着的，臉上卻漸漸冷了下來，他說李諾，就像我從未問過你孩子的事一樣，這樣的問題，回答一次，便要經歷一次剝皮削骨，沒有人想回答。

姚嘉怡就是有這樣的本事，什麽事兒要是讓她知道了，全校師生基本上也就都知道了。

上午要十點才有課，周景睡到九點才起，在水房洗臉時，便感覺有人在身後指點，等回過頭去，又覺得是自己敏感多疑了。一直到了班級，輾轉才知道，論壇裏都炸了。

她平時是不關注論壇的，這次也是第一次上，竟從來不知道，原來學校裏，各個兒的都是神辯手。

是關于師生戀的，參與讨論的除了支持方和反對方，還有一方觀望的，和一方熱衷于扒背景的，最為不幸的是，在這風口浪尖上被扒的，正是她和尚恒。

周景上午有兩節課，不知是怎樣熬過去的，頭都沒敢擡，一直埋在書裏。冬冬也是，一想到周景問她的話，她心裏就好像刀子在剜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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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問她：“冬冬，你知道，一旦他已經是有婦之夫的事被扒了出來，我成了什麽嗎？第三者啊，你又知道第三者是什麽嗎？那是破壞別人家庭的罪人，在過去，是要挂着破鞋游街示衆的。 ”

冬冬難受，她這回闖的禍，似乎無法收場了。

周景下午的課是不能上了，宿舍都沒敢回，徑直奔了“陸”去，這城市，真要較起真來，才發現，自己竟然無處可去。

很多女孩子一不開心就想剪短發，周景也是，不止一次，但是，她不能。

沒了長發，還能教東方舞嗎？

教是能教，只是，感覺就不容易找了，神～韻自然也會差很多。

于是，她逼着陸小陸操刀，給她剪了個日系美少女留海，薄薄的，搭在鼻梁骨上，好像這樣，那些旁人的眼光就都能擋住了似的。

周景在發廊磨蹭到傍晚，看雜志，蹭咖啡喝。隔一條街的位置，有間慢搖吧，名叫“重生”，最早營業時間是晚六點。

于是六點鐘準時，她到“重生”點了一碗雞蛋羹，想在這混到夜深人靜，無人八卦的時候，再回學校去。重新登錄到論壇上，卻見帖子依然置頂，讨論依然激烈，事态絲毫沒有要平息的意思，終于意識到，這件事的影響，将會很惡劣。

尚恒在第一天課程結束時，便在黑板上留了聯絡方式，說一切有關于實習或考研的問題，都可以通過那個號碼找到他，顯然，那并非他的私人號碼，周景當時是記在手機裏的。

她找到那個號碼，反複斟酌，他今天沒有課，并未來過學校，這件事情，他應該還沒有聽說，那麽，自己就更加有必要先同他講清楚，畢竟，責任在自己的這一方，如果因為這件事未能妥當處理，給他和他的家庭造成了什麽困擾，那她的罪過可真就大了。

關于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她發了個短消息過去，當然，前因草草帶過，只詳細說明了後果，發過去之後，想到自己沒有署名，又發了一條，告訴他剛才的短消息是周景發的，然後覺得自己，智商不在線。

尚恒的确還不知道這事，他有些忙，二十四小時書城項目快要啓動，這是中啓本年度工作的重中之重，需要親自盯的事情很多，同時，這也是他最感興趣的一個項目，生意人，從社會賺來了資本，就不能忘了用資本回饋社會。

收到短消息，他想都沒想便要求面談，當然，她說的事情，倒不是什麽大事，随他們去說，又能怎樣，關鍵是她肯主動聯絡，讓他十分想見她，工作都沒法再繼續下去，PPT上全是同一張臉。

她說她在重生，重生，重生，聽着就是個好地方。

他到的很快，找到她的時候，那碗雞蛋羹還剩下小半碗。“你還能在PUB倒騰出這東西？”他問，看了眼她的新發型，像個小姑娘。

“你感興趣的話，還有疙瘩湯。”她說，雞蛋羹不吃了，青花瓷碗往前推了推。

“白啤酒，謝謝。”尚恒繞進卡座裏，叫來了服務生。

“兩瓶，放冰桶裏涼上。”周景補充。

尚恒喝着涼到冒白氣的啤酒，聽着她有條不紊的列出解決方案：要先發個聲明，在論壇上，雙方的。還得在校方做出動作前先發制人，師生戀這方面，學校雖然暫時沒有明确的管理條例來約束，但從道德和紀律上來說，畢竟影響不好。她甚至還要，防患于未然，在李諾聽到風聲之前，親自去解釋一下，将誤會扼殺在萌芽裏。

聽完這些，尚恒覺得，這啤酒喝的，真是透心涼。

一瓶凱旋1664白啤酒，250毫升，周景的見底了。她兩根手指在冰桶裏夾出一塊冰，送進嘴裏，等他的答複。

“這件事，沒你想的那麽麻煩，再發生些新鮮事，很快就蓋過去了。”

薩克斯風缱绻，演奏着一曲《永浴愛河》，仿佛回到了一個懷舊的黃金年代，尚恒也閑适散漫起來，客觀的分析，比如，他可以趁着群情激奮，将這事坐實，也免得人們猜來猜去，反正，他擅長趁熱打鐵。

然而，他這主意還沒等說出來，連續吃了幾塊冰的周景，突然弓着腰，歪到了沙發裏，他過去将她扶起來，卻見她臉上是正壓抑着巨大痛苦的表情。

導航指示着附近最近的醫院，開去醫院的這一路，他的手是抖的，除了控制方向盤，另外一只手，隔一會兒便要握握她，再放回檔位旋鈕上。

門診早已經下班了，尚恒打橫兒抱着她，直接沖進了急診室，初診，是膽囊炎。

好在，醫生說她年紀輕，也不嚴重，暫時無需手術治療。

正在診室量血壓，門口又擡進來兩個擔架，躺在上面的人，血葫蘆似的。尚恒将她的腦袋按進懷裏，輕聲說：“別看。”

他站着，周景坐着，頭抵在他的肋骨上，他的心跳依然急促，還未平複到正常頻率，于是，數着心跳，分散着絞痛的注意力，冒冷汗。

醫生将他們轉交給護士，便匆匆出去了，他們由護士帶領去了病房。

“這醫生去了多久了，怎麽還不回來。”只能眼睜睜看着她在那絞被單，唇無血色，碎發都是濕的，尚恒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二十三分鐘。”周景說，這裏的消毒水味道很重。

尚恒沉默，他明白，她還能清晰的報出時間，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她很煎熬。

他拿出手機來，想要撥給鄭秘書，讓他迅速聯系到一家最好的醫院，轉院。

“晚上這裏只有值班醫生，可能會耽誤到很晚，你先回去吧，李諾現在更需要人照顧，這裏有護士，我一個人可以的。”她見他坐立難安的樣子，以為，有些晚了，他一定着急回家去。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誤會。尚恒收了手機，冷靜自持，“她有阿姨照顧。”

旁邊的年輕女孩打來開水，問他要不要一點，說：“你不是她男朋友嗎？她現在可能很疼的，你喂她喝一點水，再給她揉一揉背。”

尚恒道了謝，剛喂完了水，護士便拿了消炎藥過來輸液。

輸液又是坎坷的不行，紮了三針最後還是換了一只手，護士甚至打趣說，再紮不上，就要像小朋友一樣紮在腳上了。她血管細，很難找，尚恒記得清楚，曾經手法娴熟的老校醫都抱怨過的。

忍受疼痛十分消耗體力，周景輸了液，輕松一些，整個人備顯憔悴。

尚恒在手機上查詢關于膽囊炎的相關資料，原來，這個病症是不可以吃雞蛋黃的，啤酒當然也不能喝。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的是個別詞彙，沒有過多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