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奪位
臨京城裏又起波瀾, 在霍弋的有心安排下,欽天監夜觀星象,說昨夜子時紫微星光芒大盛, 直指明德太後陵寝的方向。京中小兒傳唱童謠,說“鸠占鵲巢十四載,凰鳥銜衣出北海”, 暗指宣成帝父子得位不正,當年明德太後留了衣帶诏給長公主, 分明是想傳位于她。
一時間,拜祭明德太後的祠中香火大盛,大周百姓望塵而往, 遮道而拜。
蕭胤雙聽信吳郏的建議, 要派五軍府的兵去鎮壓百姓,妄自祭拜者皆以大不敬論。蕭漪瀾聽說後親自帶府衛趕過去, 要吳郏放人, 吳郏不肯, 雙方正僵持間,蕭胤雙親自到了。
這座祭拜明德太後的頤安祠堂, 自宣成帝去世後香火不斷, 園中草木也被修葺整齊, 龛間塑像纖塵不染。
蕭胤雙負手望着龛上的金像, 他對這位祖母已經沒什麽印象,待蕭漪瀾添完香、磕了三個頭起身後,他也上前添了三炷香。
“祭拜先賢是正道,為何要派人阻攔?”蕭漪瀾問。
“吳都督說他們為人驅使, 用心不良, ”蕭胤雙望着蕭漪瀾問道, “吳都督還說,小姑姑手裏有明德太後留下的衣帶诏,如今要将皇位從我手中奪回去,是嗎?”
蕭漪瀾沒有否認,默然片刻後說道:“時至今日,再藏着掖着也沒什麽意思,本宮承認,比起推你為帝,如今本宮更想自己坐皇位。”
蕭胤雙臉色瞬間變得十分難看,落在身側的雙手倏然緊握成拳。
祠堂外,吳郏帶領的中軍與長公主府府衛分庭而立,隐隐相抗,祠堂外圍滿了被擋在外面的不得祭拜的百姓。
蕭胤雙冷聲道:“當初是小姑姑要推我做太子,如今卻又要将皇位從我手中奪回去,世上哪有這般予取予求的道理,更何況父皇的遺诏中明明白白寫着要立我為帝,這皇位是父皇留給我的!”
蕭胤雙望着龛上神情慈悲的金像,緩聲問蕭胤雙:“你之前不是說,不想做皇帝,為權勢所困嗎?”
“小姑姑不也說讓我懂事些,別太任性嗎?”
之前只是代宣成帝秉政,那些紛繁複雜的朝政鬧得他眼花缭亂,心神俱疲。可近來他發現,當皇帝并不意味着一定要累死累活,權勢是最大的自由。
朝政上的事,他可以托給吳郏、遲令書,他只需要高坐明堂上,所有人都會敬着他,他可以謀取一切自己想要的東西,想要的人。
他對皇權的理解實在過于淺薄,今日,蕭漪瀾終于對自己當初的決策感到了徹然的後悔。
她緩聲說道:“戶部度支司蔡文茂昨日被迫遞了辭呈,翰林院經筵講官何書遠,一個僅有清望而無實權的閑官,因為去年在祭天大典上少磕了個頭,如今正被人參‘不敬禮制’。這些事,都是你授意的,對嗎?”
蕭胤雙沒有否認,“我知道他們是姑姑你的人。”
“本宮推你為太子時,是想你做個為國為民的好皇帝,上聽忠臣明谏,下撫黎民百姓,而不是把皇位當作哄人玩耍的禮物送給你,”蕭漪瀾又想起了他正派人點兵,不日要北上平剿陸明時,嘆息道,“而今看來,小六你并不适合做帝王。”
“我不适合,那誰适合,難道是小姑姑你一介女流嗎?”
“十四年前,本宮不敢應承,本宮想了十四年,如今終于想明白了,”蕭漪瀾昂首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本宮的确比皇兄、比你,更适合做大周的帝王。”
蕭胤雙被她的氣勢所震懾,一時竟無話可說。
祠堂外忽聞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巡防兵送來急報,陸明時親率三萬鐵朔軍精銳騎兵,已突破陳州、衮州兩州防線,長驅直逼臨京而來。
蕭胤雙臉色一邊,高聲喊吳郏進來,“我還沒派兵去讨伐他,他竟然敢帶兵來臨京,吳都督,眼下如何是好?”
吳郏看向蕭漪瀾,意有所指道:“陸明時此時來臨京,想必是得了長公主殿下的授意吧?”
“你說他想擁立小姑姑即位?”蕭胤雙不可思議地看向蕭漪瀾。
吳郏拔出佩劍,指向蕭漪瀾,蕭漪瀾袖中藏着防身的短匕,她側身躲到蕭胤雙身後,刀鋒抵在了蕭胤雙脖子上。
祠堂內刀刃相向,院中府衛與中軍亦一觸即發。
蕭漪瀾冷聲對吳郏道:“鬧到這個地步,吳都督覺得好看嗎?你敢對本宮拔劍,先傷的必然是你的少主。”
“小姑姑……”蕭胤雙被刀尖逼迫着仰起頭,苦笑道,“我從未想過你會拿刀指着我。”
蕭漪瀾道:“我不想傷你,只想讓你與我一同去見一見陸明時。”
蕭胤雙道:“我與叛臣逆賊無話可說。”
“你眼下尚未登基,”蕭漪瀾輕嗤,“是不是叛臣逆賊,還不是你說了算。”
臨京城城門緊閉,三萬騎兵兵臨城下,只見城下銀甲陳列,如魚鱗交疊蟄伏。
這些就是陸明時為蕭漪瀾訓練的私兵,他們年輕力壯,銳不可當,他們的眼神裏只有對主帥的服從,而沒有絲毫對臨京皇室的敬懼。
蕭漪瀾望着他們,仿佛看見十五年前陸家的鐵朔軍又回來了。
陸明時算準了時機,又提前與陳州安撫使通過氣,得知陸明時想保長公主登基的底細後,陳州駐兵對他視而不見,做做樣子就放他過去了,并且好心幫他安撫下了衮州駐兵。
如今陸明時兵臨城下,臨京城中只有五千騎兵、一萬步兵,何況陸明時的兵以一當十,這一仗不用開打,就已經看到了結局。
陸明時馭馬在前,高聲沖城樓喊道:“蕭胤雙,出來見我!”
蕭漪瀾與蕭胤雙同上城樓,收到消息的文武百官紛紛開路,神色複雜地看着這對姑侄,孟如韞神色焦急地迎上來,“殿下,您總算來了。”
陸明時既已帶兵趕回來,奪位已有了六分勝算,孟如韞只怕蕭胤雙與吳郏狗急跳牆,對長公主不利,眼下見她趕過來,孟如韞心中松了口氣。
蕭漪瀾收了匕首,對蕭胤雙道:“上前看看吧,小六,看看我大周鐵朔軍的樣子。”
蕭胤雙走到牆垛之間,俯視着這三萬氣勢洶洶的騎兵,為首的陸明時頭戴銀兜鍪、身披月白披風,意氣風發地立在馬上。
陸明時擡頭望着城樓高聲道:“聽聞六殿下想登基,我北郡鐵朔軍特地趕回恭賀您,可惜來得倉促,沒有帶什麽賀禮,唯有戎羌王後的手書一封,想念給六殿下聽聽。”
“陸明時!你既已叛出大周,為何又要摻和臨京的事!”蕭胤雙怒聲道,“你可知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亂臣賊子?”陸明時冷嗤,“六殿下先聽完,才明白到底誰是亂臣賊子。”
他從懷中取出加蓋了戎羌王後印的手書,遞給身旁副将,“念!”
副将接過手書,聲如洪鐘地念給城樓上的人聽。
手書中詳細記載了十五年前呼邪山一戰的真相,宣成帝為了從明德太後手裏奪回皇位,不惜與戎羌勾結,在明德太後的藥裏加入了冥石粉。明德太後死後,宣成帝先後派馬從德、何缽等人去北郡,與戎羌勾結,出賣軍機,導致昭毅将軍陸谏帶兵穿行呼邪山峽谷時,幾乎被全殲。而後何缽以陸谏通敵叛國為名,将其斬首于軍前,陸家滿門,盡皆戮沒。
這封手書不過千字,讀來字字驚心。
城樓上驚起一片竊竊私語,有人唏噓,有人驚懼,蕭胤雙越聽臉色越白,揮拳狠狠砸在牆垛上,“簡直一派胡言!父皇本就是太子,對皇祖母敬愛有加,怎會作出弑母之事!陸明時,你不僅背叛朝廷,如今又污蔑先皇聖名,簡直其心可誅!”
陸明時冷笑,“看來六殿下是不打算認了。”
蕭胤雙氣極,高聲道:“父皇沒做過的事,我為何要認!當年本就是昭毅将軍陸谏通敵叛國,勾結戎羌,陷我大周,如今他兒子又與戎羌王後勾結,要毀謗先皇!我為何要認!”
城樓之上歸于寂靜,然各人神色皆不同,心中各有不同的打算。
“六殿下。”
一道清透的女聲在他身後響起,蕭胤雙回頭,看見站在蕭漪瀾身後的孟如韞走上前來。
她望着蕭胤雙,神色認真地問道:“殿下可曾聽說過國子監祭酒孟午?”
蕭胤雙下意識皺眉,“那又是誰?”
“那是當年一同前往北郡的随軍史官,是因不肯曲筆而自絕于獄中的诤臣,是我的父親,”孟如韞臉上倏然閃過一抹苦笑,她昂然地望着蕭胤雙,高聲道,“當年他在獄中以血為筆,記下呼邪山一戰,命我牢記于心,十四年來,夙夜不敢忘,今願誦與諸位聽。”
她向前一步,脊背挺直地站着文武百官面前,長風揚起她的衣服,青絲纏繞着白色的廣袖,如欲乘風的白鶴。
清亮的聲音如玉罄金鐘,自城樓上随風散開。
遙望着她的身影,陸明時緩緩攥緊了手心裏的缰繩。
“呼邪山,一名‘扶葉山’,北去樂央郡七十裏,立如壁刃不可攀,中有谷狹如腸,為兵家之險道也。時昭毅将軍陸谏率二十萬北郡鐵朔軍,北襲戎羌,取扶葉谷而行,馬裹蹄,人銜枚……”
這篇《呼邪山戰記》共兩千多字,完整地記載了當年呼邪山一戰慘烈的場景,幾乎每個字都融進了孟如韞的骨血裏,随着她一同長大,如今終于有機會昭示人間。
有人認出了結尾那句“非将無一戰之力,帥有貳主之意,實天命所限,誠可罪乎”,是當年國子監祭酒孟午為陸谏陳情之言。
背完最後一句話,孟如韞的聲音近乎哽咽。
孟午當年在文官中極有聲望,他的許多門生如今仍在朝為官,秉承着他的文道,乍然聽聞老座主生前所作的最後一篇文章,不禁潸然淚下。
如今縱是蕭胤雙亦無話可說,他頹然地閉了閉眼睛,心中裂痕遍生的城牆轟然傾頹。
他可以自欺欺人地掩飾自己心中的懷疑,說陸明時為父洗冤,有偏親之嫌。可是這樣一篇聲聲泣血、字字錐心的文章擺在面前,他再也沒有為宣成帝狡辯的餘地。
他默然許久,蒼涼的目光一一掃視過眼前人,沉聲道:“事已至此,父皇已崩,再翻這些陳年舊事又有何用,子不言父過,難道要我背父棄君嗎?”
孟如韞道:“六殿下想子繼父位,自然要父債子還。”
“卻不知是如何還,難不成讓我為此償命嗎?”蕭胤雙冷笑道。
孟如韞站在城垛口朝下高聲道:“陸安撫使!你有何請求,盡可說來!”
陸明時擡頭望着她,高聲道:“第一,派人收殓呼邪山中亡者屍骨,厚葬其骨肉,安撫其親眷。”
蕭胤雙點點頭,“理應如此。”
“第二,為舊案牽涉之人翻案正名,将呼邪山一戰并明德太後去世的真相公告天下,記于史冊。”
蕭胤雙皺眉道,“斯人已逝,非要鬧得不得安生嗎?”
“第三,請六殿下替父還罪,下罪己诏,為我鐵朔軍二十萬亡魂服斬衰之喪,磕頭叩首,以安亡魂。”
蕭胤雙怒聲道:“混賬東西!你不要得寸進尺!”
陸明時長槍橫于馬上,遙遙直指蕭胤雙:“否則我陸明時寧死也不願擁六殿下為天子,要麽平罪昭雪,要麽拱手讓位,六殿下,你總要選一個!”
萬人所指之處,蕭胤雙渾身抖如篩糠,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沉冤之恨,阖族覆滅之仇,陸明時絕不可能讓步。
可是父皇的遺诏是他登基的正統,待他代父還完罪,宣成帝就成了大周的罪人,那他作為罪人的繼承人,更沒有資格繼承大周的皇位,即使得到皇位,他也将終生活在往事的陰影中擡不起頭。
這是死局,是蕭胤雙的死局。
蕭胤雙死死捏着城牆的磚瓦,心中一片死寂。
他回身看向蕭漪瀾,問道:“小姑姑會為了得到皇位答應陸明時的這些條件嗎?”
蕭漪瀾淡淡道:“這是我蕭家欠下的,自然要還,本宮等了十五年,等的就是今日。”
“好,好,好!”蕭胤雙似哭似笑,一連說了三個“好”字,“你們都是替天行道,只有我為虎作伥……我背不動這麽重的罪孽,這皇位……不坐也罷。”
文武百官皆靜默地望着他,竟無一人出言勸阻。五軍都督吳郏還做着國舅爺的夢,他不甘心就此放棄,奈何大勢已去,就連遲令書都沖他緩緩搖頭,讓他不要生事。
乍聞陸明時率軍圍城時,遲令書來不及換衣服就要往城樓上趕,恰逢女婿程鶴年攜女兒歸寧拜會,已許久不理政事的程鶴年竟然勸他倒向長公主。
“長公主殿下雖與您脾氣不合,但她生性仁慈,登基後能保您全身而退。您身處急湍猛流,我和琬琬都希望您平安。”
遲令書有些驚訝。既驚訝于他對幺女态度的轉和,又驚訝于他對朝局的肯定,“賢婿如何知曉長公主要奪位自立?”
程鶴年笑了笑,含糊其辭,“我昨夜睡前蔔吉兇,夢中得悟天機,悟得自己從前行事多錯,愧對琬琬,也夢得朝局大變,長公主會即位登基。”
他态度十分誠懇,遲令書思慮之後,聽從了程鶴年的建議。
遲令書上前一步,撩袍跪于蕭漪瀾面前,跪拜恭請,“請昭隆長公主殿下禀受天命,登基即位!”
其他的朝臣也跟着跪拜下去,城樓之上陸陸續續跪倒一片,最後只剩下零散的幾個先太子舊臣,因早就把長公主得罪透了,仍舊有些猶豫。後來他們見長公主登基大勢已成,只好也跟着跪倒在地,一聲聲恭請道:“請昭隆長公主殿下禀受天命,登基即位!”
城樓之下,陸明時比了個手勢,數萬鐵朔軍騎兵齊齊下馬卸甲,聲如虎嘯龍吟,卷地而起:“請昭隆長公主殿下禀受天命,登基即位!”
蕭漪瀾望着他們,掩在袖中的手微微顫動,眼眶一熱。
夙願将成,心中又是另一種沉重。
“本宮受命,諸位平身!”
蕭漪瀾的登基大典定在八月十六,距今只剩下十天,禮部與鴻胪寺成了朝廷最忙的兩個機構,不停地在長公主府與皇宮之間往來穿梭。
這種時候,公主府裏也上下忙成一片,蕭漪瀾與霍弋白天忙着接待拜見的大臣,夜裏商議拟定新朝官員變動與處置,就連紫蘇與紅纓也忙得席不暇暖,幾天之後,她們就是新帝身邊的三品尚宮,要逐步接手皇宮內外的儀制管理,如今正忙着學習尚宮儀典。
孟如韞忙裏偷閑,悄悄跑出公主府,一路馳往鐵朔軍臨時駐紮的北大營。
守衛驗過令牌,見長公主府女官神色匆匆,未及禀報,忙帶她去陸安撫使正在議事的營帳。
孟如韞被思念沖昏了頭,竟未及辨別這是宿帳還是議事帳,只掀簾聽見陸明時的聲音,便急不可耐地撲了個滿懷。
“之後所有臨京周遭的駐軍都要——”
陸明時的聲音戛然而止,滿帳正襟危坐的将領們十分震驚。
這些将領有他從北郡帶過來的,也有臨京養尊處優的武将,大多數年紀輩分都在他之上,正口服心不服地聽陸明時調動營防,一時沒有看清是怎麽回事。
孟如韞看清帳中人後渾身一僵,下意識想推開陸明時站好,卻被他反手箍在了懷裏,那覆着銀甲的臂膀像鐐铐似的,鎖得她動彈不得。
只聽他輕咳了幾聲,“內人……讓諸位見笑了。”
在場沒有人敢伸長舌頭打趣他,都默默垂下了眼睛,但孟如韞還是羞愧得恨不能遁地而逃,只好将臉埋在了他肩上。
陸明時一邊若無其事地摟着孟如韞不讓她動彈,一邊快速将未交代的事情交代完,将未議定的事情一錘定音。
“鐵朔軍在北大營是臨時駐紮,北大營的将領無權管轄,将領的臨時調動我剛才已經安排,照着去做便是。吳郏雖然現在還是五軍都督,但是我的兵一個也不許他動,他若敢,我就親自拆了吳府。”陸明時的聲線聽起來溫和輕柔了許多,然而字字句句都像在扇人大耳刮子,他說完之後頓了頓,裝模作樣地問道:“諸位還有問題嗎?”
他們連反抗陸明時強行接手北大營的勇氣都沒有,哪有勇氣敢在此時提問題。
陸明時笑得如沐春風,仿佛他一向這般和藹。
“天色不早了,諸位既然沒有異議,就先回去休息吧,有什麽事都可以商量着來,我随時恭候。”
十幾位老将飛快起身離開軍帳,最後一位還貼心地放下了帳簾。
孟如韞覺得後腰一松,那鐵枷似的胳膊終于從她身上挪開,可是還未等她喘口氣,陸明時又一把将她撈起來,單手勒着她的腰在帳中轉個不停。
“放我下來!”孟如韞被他轉暈了,小聲喊道,“陸子夙!”
“快親我一口,讓我知道我沒做夢!”
孟如韞氣得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她恨自己沒長一副鐵齒銅牙,這一口咬下去,不啻于一桶油潑進柴火堆,陸明時将她抵在帳木上一陣亂親,将她身上的羅衫揉成了一團抹布,氣得孟如韞狠狠錘了他幾下,拳拳落在軟甲上,疼得她直抽氣。
“好矜矜,我快想死你了!你不知道我這些日子在北郡是怎麽過的……”
他低頭又要親,孟如韞一把捂住他的嘴,“一身塵土味兒。”
陸明時一愣,這才放開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一時激動,忘了……”
北郡的風雪不似江南養人,一年未見,他消瘦許多,臉上的輪廓愈發明顯,眉峰如刀,鼻梁側望如山,不笑時如覆冰雪,氣度冷然。
然而此刻他望過來的眼神亮得燙人,黑白分明,卻着實說不上清白。
孟如韞臉色微燙,正色道:“我來是要問問你,北郡的事可都安排妥當了?”
陸明時道:“有李正劾和沈元思盯着,出不了岔子,我在臨京待到殿下登基再回去,這幾天可以好好陪陪我夫人。”
孟如韞嗔道:“我可不是閑人,再說咱倆成親的事,我還沒告訴殿下呢。”
“我有婚書在手,由不得你不認,”陸明時抱着她不撒手,“不怕你飛到天上去。”
他膩歪得骨頭都軟了,軍中沐浴不便,他讓孟如韞先休息會兒,自己抱着幹淨衣服去了河邊。
夜色漸深,孟如韞騎了一路馬,确實有些疲憊,靠在陸明時梆硬的木板床上閉眼休憩,正半夢半醒間,忽然感覺身上一沉。
她朦胧睜開眼,撞進一雙深如靜夜的眼睛裏,他頭發還未幹徹,有清冽的水氣。
“陸子夙……”
“夫人有請,我卻之不恭了。”
她請他什麽了?
溫熱的手掌撫進她的衣衫,一切如山雨驟至,春潮破冰,湮沒似醉似醒的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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