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沒, 沒這個意思。”宋餘中讷讷,一身的狗腿味無處釋放, 讨好的笑挂在臉上沒下來過。

得罪誰都不敢得罪謝家這位。

他不是不知道那些商圈早已熟透了的傳聞, 謝公子學生時代逃課抽煙,泡吧撩妹,所有人都以為他就是個沒出息的花花公子, 結果人在美留學期間無聲無息施展天賦,曾低資金撬動資本杠杆,以一己之力成為唯一繼承人, 終結謝家多年內鬥,叔伯們這才領悟這小子當年人設塑造得太好,他們都掉以輕心了。

不同于表面的溫雅散漫, 這般隐忍蓄謀的爺動氣手段來絕對惡劣無情, 得罪他的不會有好下場。

想起先前酒會的前車之鑒,宋餘中心有餘悸。

“只是有點想不到會在這裏碰見謝公子。”宋餘中努力幹笑緩解緊張,不忘打探風聲,“像我們這般人, 常理說是無緣能結識您的。”

為何他會不惜抽出時間探望宋餘中呢。

謝臨情緒收斂, 理了理并不淩亂的袖口,輕描淡寫, “既然知道無緣。”

“那就滾遠一點。”

連最基礎的客氣都免了。

饒是背景再碾壓, 說什麽宋餘中都比混小子大兩輪, 他既然去拜訪大哥,說明有意和宋家交好,哪有對他這個二叔這麽無禮的。

宋餘中心口憋着咽不下的氣, 深知做大事的人不能感情用事, 不僅沒有翻臉, 依然笑眯眯的,走之前不忘把三弟拉起來,“那我們就先走了,不打擾謝公子。”

退時的餘光轉移到一旁的宋時舒身上,瞪不了謝臨,瞪她總是可以的。

宋時舒一天的好心情都被這兩個叔叔給破壞了,還好謝臨來得及時。

看向身側的男人,她客氣真誠地道謝:“剛才真是謝謝你了。”

他依靠門口,眼角揚了下,俊美的面容颔了颔,欲言又止。

似笑非笑的模樣好像清晨山林裏凝結的露,冰涼又透着和煦的晨光,溫暖全照進她眼底。

宋時舒後知後覺注意到,老陳一直在他們旁邊。

一瞬間終于幡然醒悟,她輕咳一聲調整心态,有模有樣地靠近他一點,小臉一擡迎上笑,甜甜改口:“我是說,謝謝親愛的。”

小腦袋轉彎的速度還挺快的。

就算是演的,皙白臉蛋上揚起的笑靈動可人,甘之如饴。

老陳沒多說什麽,待他去病房後,宋時舒松一口氣,以後得注意點,既然和謝臨已經是夫妻關系,就不該表現得那麽生疏。

“謝太太,我們是夫妻。”謝臨慢悠悠地陳述,“不是陌生人。”

“我知道。”

“過幾天要回一趟老宅,你覺得我們這樣過去的話,被拆穿的幾率有多大?”

這要是兩人一同探望謝家長輩的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兩個剛認識呢。

剛領證的新婚夫妻兩哪怕不在熱戀中,也不該那麽生疏。

“我這不是還沒習慣嘛。”宋時舒輕哼,“給我點準備時間。”

“那你先練習下。”

“這個怎麽練習?”

“從學會叫老公開始。”

“……”

“很難?”

“……沒,挺簡單的。”

就是有點不習慣。

宋時舒抿唇,不可否認叫老公是塑造夫妻形象最簡單的步驟,但真正面對謝臨的時候,根本一句話都喊不出來。

記憶裏他還是學生時代浮浪不羁的他,兩人一眼都很少對視過,關系趨近于不幹擾的平行線,突然交叉串聯起來,讓人很難一時半會适應。

醞釀許久,宋時舒唇際都沒吐出“老公”字眼,他也沒催,淡淡說了句,“以後再說,先走吧。”

她站在原地,小聲吞吐,“我和秦付只是叫名字。”

這話乍一聽似乎在拿他們兩個做比較,兩年戀愛關系的秦付都沒讓她叫得太親密,何況剛領證的謝臨。

但宋時舒本意并非如此。

“我是說,習慣了叫對方名字,突然改稱呼,需要時間适應。”她認真想了想,豎起兩只手指頭,“給我兩天時間吧。”

她笑起來眼眸盈盈似水,仿佛撥開雲層躲躲藏藏狡黠的明月,藏着廣闊無垠的碎光,映照着俱寂萬物。

“知道了。”謝臨淺淺應着,“沒催你的意思。”

“……哦。”她有點乖乖懵懵的,“你剛才和我爸在房間裏談了什麽?我爸為難你了,還是抖落我小時候的事情?”

“嗯,把你小時候一個打三個同齡男孩的事情告訴我了。”

“他,他怎麽可以這樣!”

“騙你的,他只是和我聊了聊宋家公司的企劃。”

“哦。”她放下心,又察覺到不妙,“那你怎麽知道我小時候的事。”

“瞎說的,沒想到你會認。”

“……”

可惡的狗男人。

離去謝家老宅的時間還有幾天,趁這個空隙剛好和謝臨多熟悉熟悉,免得到時候真鬧出笑話,宋爸這邊反正是搞定了,沒懷疑他們,安心備候去美國的治療。

踩着清晨的光,宋時舒來到舞團打卡,最近沒有演出,訓練并不緊張,和姐妹團排演後的閑暇時光被她們拉到大訓練廳,這裏正常進行《吉賽爾》的初步演練階段。

空降女主林知璇不愧為榮獲多項國際芭蕾舞獎的專業首席,熟練的跳功幾乎碾壓衆人,起跳和收尾一氣呵成,沒有一點失誤。

姐妹團們不是不能看出她們之間的差距,但沒有任何的稱贊,周邊響起竊竊私語。

“怪不得老師說她沒有感情,一直冷着臉是幾個意思。”

“她有什麽可沮喪的,我們還沒說什麽呢。”

“吉賽爾形象要是她這樣的話,墊子都沒坐熱觀衆就要離場了。”

“但是她跳的節奏很好诶,我們都跟不上她。”

“跳得好有什麽用,老師不是說了嗎感情也很重要,本來她長得就不好看,不哭不笑的跟個老太婆似的。”

對空降選手的怨念,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消除的。

宋時舒專注于她們的舞步訓練,倒忽略了周邊異樣的聲音,如果之前心裏還有點不平衡的話,親眼目睹林知璇的水平後不得不甘拜下風。

沒多久,編導和外教老師伊萬喊停,把主演林知璇拉到一旁單獨教導。

“知璇,我知道你之前因為腳受傷情緒不佳導致抑郁,但既然回歸訓練,就應該全身心投入劇場裏,你不是林知璇,你是為情所困的少女吉賽爾,不管第一第二場景,少女不該這麽面無表情。”

“感情未必是通過面部表達,還可以通過肢體語言,你基礎水平再高超,沒有感情的動作就像木偶一樣,很難讓人代入劇情。”

“從頭來一遍,別讓大家失望。”

老師擡起手裏的小棍,揮了個手勢讓大家各就位。

林知璇挨訓,幾個從開始就看不慣她的姐妹們抱團兒幸災樂禍,不忘拉着宋時舒一起,“時舒姐,我們真心覺得還是你更适合。”

她們畢竟訓練很久了,配合度高,宋時舒底子不差領悟高,加強訓練的話未必就差。

宋時舒也不好站在哪邊說話,既認可空降選手的水平,也理解她們對空降的不滿,左右兩難,最後聳了聳肩,只在旁邊圍觀。

編導老師這時走過來,“來得剛好,我正要去找你呢。”

“怎麽了老師?”宋時舒往後退一步,吐了吐舌尖,“不會因為我昨天又沒來打卡吧。”

“沒事,你父親生病我們理解。”編導比往常都要溫柔,說話也很有耐心,“是想和你商量下替補的事情。”

“替補什麽?”

“我們目前對林知璇展開過一定程度上的訓練,不知道是不是舊傷的緣故,她發揮非常不穩定,情緒好的時候是拿獎的随便,不好的話簡直不堪入目。”

發揮不穩定的選手是最讓老師們擔憂的,抱有希望的同時還有無法估量的風險性,再加上林知璇不僅僅是情緒不穩定,受過的足傷說不好以後可能會複發。

一旦在關鍵時刻複發的話,不僅僅是對她個人,對整個團隊來說都是汗水付諸東流的遺憾,為避免意外發生,編導老師的意思是想要宋時舒做《吉賽爾》替補,保全意外。

替補群舞選手多的是,專門替補主舞的較為稀少,需要很高的水平,算是全能擔當。

“我知道你做替補是屈才了。”編導好言好語,“但如果跳得好的話,會配有專門的團隊,未必會比現在的差。”

宋時舒還沒回答,一旁的姐妹團不樂意了:“為什麽讓她做替補,為什麽不是發揮不穩定的林知璇做呢。”

“你們……”編導老師看到這群叽叽喳喳的就煩悶,“又不是沒看到林知璇的水平,她要是發揮穩定,下個國際大獎就是我們舞團的了。”

“要是宋時舒比林知璇跳得更好呢。”她們看熱鬧不嫌事大,“沒做個比較怎麽能輕易下定論呢,老師,你不是教我們要通過比賽才能展露水平嗎。”

“那你們的意思是?”編導環手抱胸,“讓她們兩個來個PK嗎?”

“對!”

幾人紛紛點頭。

反正只要有機會拉林知璇下來就行。

宋時舒默默做了回工具人。

“時舒姐,你去和她打PK吧。”姐妹團拉了拉宋時舒的胳膊,“要是贏了的話就可以把她趕走了。”

“是啊,你一定要贏啊,我們看她最不爽了,每天都趾高氣昂的,搞得別人欠她錢似的。”

“時舒姐要是贏了的話我就獎勵自己一根冰淇淋。”

聞言,那幾個姐妹紛紛露出嫌棄的表情,人家贏了關她什麽事。

宋時舒還沒答應,編導已經點頭,“行,按照你們說的辦。”

宋時舒:“……”真的就不問問她是什麽想法嗎?

箭在弦上,她沒有理由拒絕。

何況,這個角色,她還挺喜歡的。

那邊訓練結束後,編導把林知璇喊過來,大概說明下PK的情況,兩人獨跳吉賽爾的第一部 分,誰最貼近角色誰獲得表演的機會。

林知璇紮着丸子頭,鬓邊不留一絲碎發,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她的五官較為平整,化妝之後并沒有太大起色,再加上眼神淡漠無光,樣貌如同姐妹團議論的那般平平無奇。

她知道自己今天的發揮會讓老師不滿意到找專業替補的地步,但讓她和替補選手PK委實是有點低眉看人了,從小游走于各大國際舞臺劇院的她不是國內普通首席就能比拟的。

眼神總算有了點變化,不過是輕蔑和不屑,背如鋼板那般直挺,語氣涼飕飕的,“随時奉陪。”

“那就行,你們兩個先認識下吧,以後還有很多要接觸的地方。”編導撮合。

宋時舒婉言一笑,做了簡單自我介紹,沒主動伸出手去——她看出來自己如果主動示好的話對方态度會更狂妄。

哪怕普通的言語,都沒得到林知璇正面的回應,“我就不用介紹了,你應該知道我。”

“……”

宋時舒還算好脾氣笑笑,“我只知道你是我的PK對手,如果要我詳細了解你的成就的話,還得去百度搜索下你的名字,但你叫什麽?”

對方興許沒想到她一個名不經傳的角色還帶鋒芒,不太情願接了句:“林知璇。”

被群體排斥不是沒理由的,空降加傲慢,誰會有心伺候她,何況舞團裏不少姐妹們從小被捧着長大,沒有上趕着哄人的道理。

宋時舒看着林知璇離去的背影,比起傲慢,她腦海裏浮現出另一個詞,孤獨。

是因為太孤獨才這樣的吧。

更衣室裏,林知璇一點點褪下身上的練功服,脫去足尖鞋視線無法避免地觸碰到那處術後的疤痕,溫暖的室溫抵不住從內而外散發的冰冷,她擰開礦泉水瓶猛灌了半瓶,平息心情後翻看手機,在一個尾號都是“1”的號碼凝視許久。

上次聯系是什麽時候?都記不清了,記清又如何,撥通又怎樣,但有時候明知道結果卻還是忍不住飛蛾撲火。

一瓶水喝完,她心裏的緊張感得到緩解,鼓起勇氣撥出那個一直沒變過的號碼。

那端起先是挂了。

她再撥第二遍的時候才慢緩緩接聽。

熟悉低沉的男聲:“誰?”

“我。”林知璇壓制着聲音,“我回國了。”

那端沒了動靜。

“你不是也在國內嗎?”林知璇問,“要一起吃個飯嗎?”

“沒空。”

“現在連拒絕的理由都懶得找了嗎。”

“真沒空。”那邊的男人聲色懶散,“我要去接我媳婦吃飯。”

“媳婦?你什麽時候結婚的?”林知璇大吃一驚,“你爺爺塞給你的嗎?是誰?”

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那邊直接挂了,懶得回應,不過她聽到那裏有車聲,可不可以猜測他因為開車才不方便和她多說?

罷了,自欺欺人而已,林知璇面無表情地擰開第二瓶礦泉水。

門口被人敲了敲。

宋時舒進門的時候看見地上有兩個空了的礦泉水瓶,本來挺好奇的,再看眼前的人,詢問的話咽下去。

換上平常衣服,從隔間出來的時候謝臨的電話再次打來。

“我到了,你在哪個廳?”

“你在停車位等我把……”宋時舒把手機放下,梳理着散發,“我馬上下去。”

“好,你慢慢來。”

越是着急越容易亂,紮頭發的時候皮圈不小心飛走了,宋時舒過去撿的時候,一直沒吭聲的林知璇先撿起來,她愣愣地接過,“謝謝。”

林知璇問:“剛才和你講話的是男朋友嗎?”

“嗯?”

“沒什麽,我不八卦。”林知璇淡淡別過去,“只是聲音和我朋友有點像,問一下而已。”

作者有話說:

周六休息噢,周日晚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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