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認祖歸宗

掌管農司的李尚書第一個忍不住,幾乎是直接跳了起來,“楊誠,你敢保證這番薯真能達到畝産七百斤?你要知道,大宇最肥沃的田地,稻米也不過畝産三百,麥子不過畝産四百!”

皇上也是探身向前,許是生怕楊誠被吓住,漏了什麽實情,也是極力溫聲安撫道:“楊誠,你可問過那些紅發番人,他們怎麽說?”

楊誠趕緊點頭,略帶拘謹之意應道:“學生當時問過紅發番人,即便語言不通也勉強猜出他們說這番薯在他們那裏很多,而且耐存放,這才裝到船上做糧食。學生的麽妹雖然已把那本看過的破舊異域記引了爐火,但她卻記得清楚,這番薯确實高産。學生裝了番薯來皇都之前,麽妹一個都沒舍得吃,說獻給皇上,有用自然最好,就是試種之後發現無用,讓我再給她尋別的零食就罷了。”

“噗哧!”即便衆人心裏再緊張,聽到這話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皇上也為這“憨厚耿直”之言翹起了嘴角,直接說道:“放心,愛卿一心為國,即便這番薯産量不高,朕也不會怪罪于你。若是當真高産,朕重重有賞!”

楊誠趕緊跪倒,磕頭謝恩,王君軒也陪着一同三呼萬歲。

旁邊有一長相極粗豪的武将,這會仔細打量了王君軒好半晌,突然高聲驚叫道:“哎呀,這不是連老将軍府上的二小子嗎?這兩年變了模樣,差點就認不得了。”

聽見這話,衆人都有些一頭霧水,只好将臉轉向連老爺子。

連老爺子趕緊起身離席,正猶豫着如何開口的時候,外面卻有小太監飛跑到殿外禀報,“陛下,兵部有緊急公文呈上!”

太監總管趕緊走到殿門口,接了封印着火漆的公文轉送到皇上跟前,皇上三兩下打開信封,看了卻是一陣勃然大怒,“大膽!該死的周勇夫,欺朕太甚!”

文武百官見皇上突然震怒,都是驚疑不定,趕緊跪倒聽訓。不曾想皇上卻是開口問向楊誠和王君軒,“你們二人西行歸來之時可是救過人?”

王君軒聽到這話,趕緊應道:“回皇上,學生自幼身體不好,同家中武師學過幾下拳腳功夫。先前西行歸來的時候,路過一個小鎮巧遇一夥蠻人追殺一個大宇漢子,學生一時義憤就出手把人救下來了。前幾日到了皇都,那位唐大哥才同我們分開……呃,皇上怎知這事?”

他這話問的無禮又放肆,顯然是太過驚訝了。跪倒一地的文武百官們也在心裏猜疑,聽到這話,難得皇上沒有開口喝斥。

皇上也沒吊衆人胃口,揮揮手示意衆人起身,臉色卻依舊鐵青。

“前年有奏折彈劾西北嘉陵關守備周勇夫擁兵自重,心存反意。朕本不欲相信,遂派人前去打探,不曾想今日密探送了詳情回報,周勇夫罪證确鑿,甚至十九年前西疆大敗也是他通敵洩密,實在是可恨至極!”

“怪不得當年西疆之戰敗得那麽容易,讓三萬好兒郎死在西疆,當真可恨,可恨!”一個武将氣得眼睛通紅,恨不得立刻飛去嘉陵關,狠狠咬下周勇夫一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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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餘百官也是義憤填膺,有人就道:“當年西疆大敗之後,也是周勇夫一力主張治罪慶安伯。皇上仁德,只發配了慶安伯一家,半路卻遇上匪賊,一家子無一活命。如今想來,慶安伯軍武出身,家中奴仆多為軍中退伍兵卒,怎麽可能被區區匪賊殺敗?說不定就是周勇夫殺人滅口!”

衆人越說越起勁,沒多久,就連周勇夫霸占民女的傳言都被拎了出來。

正熱鬧的時候,一直沉默的連老爺子卻是突然出列跪倒,匍匐在大殿中央痛哭失聲。

他這一哭,讓皇上連同一衆文武都驚訝不已,趕緊問道:“老将軍何故痛哭?”

連老爺子擡頭抹了一把眼淚,啞聲應道:“皇上,老臣有下情回禀。求皇上開恩恕罪!”

“老将軍不必行此大禮!起身說。”皇上當初繼位時,邊疆不穩,連老爺子主動請纓,在外征戰守衛邊疆十幾年,可謂勞苦功高,因而皇上一直待他極為優容,這會兒見他哭得傷心,自然是溫聲安慰一番。

不曾想連老爺子卻是不肯起身,又磕頭一番後才道:“皇上許是還記得老臣同慶安伯有同袍之義。慶安伯兩次救過老臣性命,老臣一直待他如兄長一般。

“當年聽聞慶安伯一家被發配南疆,老臣曾快馬趕去相送,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他們一家慘死在荒郊野嶺。可許是老天有眼,老臣在屍堆裏找到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孩童,尚且還存了一絲氣息。

“老臣不忍王家斷了血脈,又懷疑慶安伯遇害有蹊跷,害怕有心人得知消息會加害這個孩子,于是就把這孩子收到自家府裏,借了個庶孫的名頭。今日聽到周勇夫罪證确鑿,這才鬥膽說出實情,還請皇上恕罪!”

“哦,王家還有血脈留下?”衆人都聽得瞪大了眼睛。

不過皇上也不是傻子,低頭掃了一眼跪在一旁的王君軒,臉上閃過一抹了然,“老将軍所說的孩子,可是這連毅?”

“正是,皇上。”連老爺子一臉羞愧之意,沉聲應道:“老臣疼惜這孩子孤苦,自他一進門就為他取了一個字叫君軒,盼着他同君子一般氣宇高昂,不因身世孤苦而妄自鄙薄。老臣待他照顧有加,不想……哎,老臣治家不嚴,這孩子遭了不少劫難,老臣無奈之下就把他送到甘沛。這孩子也是個争氣的,半點沒依仗連家的名頭,讀書科考,直到頭上戴了秀才方巾,老臣才聽到消息,去年更是上了皇榜,成了舉子,這全都是托了皇上洪福,也是慶安伯在天有靈。”

衆人聽完,都有些不知如何應對。連家後院那點陰私誰都聽說過,可今日得知,這一直受歧視的庶孫居然是慶安伯唯一的血脈,文采出衆又獻了高産番薯,若是再加上搭救密探,揭露周勇夫罪行的功勞,等洗刷了慶安伯的冤屈之後,承繼爵位簡直是順理成章之事。

不到二十歲的慶安伯,又是新科進士,且有大功于朝廷,簡直就是一飛沖天的架勢……

衆人這般想着,又都齊齊望向跪在連老爺子身旁的王君軒,見他神色怔楞,顯然也是第一次聽說自己的身世,衆人難免又起了憐憫之意。畢竟突然聽見自己叫了十幾年的爹娘祖父都不是血脈親人,也要驚得沒了魂吧?

“哎,連老将軍起來吧,當年之事,朕也有失察之責。”說罷,皇上擡手再次示意連老爺子起身,接着高聲吩咐道:“着兵部、刑部、吏部,三司會審,查抄周勇夫積年罪行,速速報上來!”

“吾皇聖明!”文武百官趕緊再次跪倒,三呼萬歲。

皇上病體初愈,今日這出戲又是一波三折,實在耗費精力,他也不耐煩再親自閱卷,扔給內閣重臣們就回後宮去了。

一衆文武百官互相遞了個眼色,成群結隊退出了陽明堂。相對于沉默的文臣們,一衆武将顯然更是歡喜,雖然皇上沒有明言,但只要長了腦子的都能猜得出,周家這次絕對是在劫難逃。

而王家必然會是皇上安撫民心的最好棋子,慶安伯府再次崛起,勢不可擋。就是楊誠這個小進士,因為進獻番薯有功,加上得了皇上親口誇贊,以後的仕途也必定平順。

世人從來都是錦上添花的多,這會兩人身上還沒披上官衣,一幹官員已是把他們當做同僚看待了。一路親近說笑,臨走時還紛紛開口邀約喝酒賞梅、填詞吟詩,無一不缺。

楊誠和王君軒不好推托,連老爺子卻是不客套,幾句話就替兩人解了圍,更攆了兩人回別院就閉門謝客了。

果然,不出兩日,三司會審後洋洋灑灑地揪出周勇夫十二條罪狀,其中之一就有誣陷慶安伯并殺人滅口之事。

皇上立刻下旨收回周勇夫的兵權,周家滿門下獄。

以周家原本的勢力是不該如此輕易俯首,但多年的風平浪靜早就磨滅了周家的戒心,包括周勇夫在內,誰都沒有想到當年滅口時還留了一個孩童,更沒想到連老爺子如此重情重義,硬是暗中籌謀了十幾年;甚至當年那個孩童無意救回的密探也都帶着他的确鑿罪證……

諸多巧合和謀算歸到一處,就成了所謂的天意,周家轟然倒塌。

楊誠和王君軒隐隐擔心周勇夫狗急跳牆,連老爺子卻要他們把心放到肚子裏,朝中重臣多的是老狐貍,皇上對兵權也從未放松,更何況還是這般牆倒衆人推的時候,因此不必皇上開口,嘉陵關的幾位副将就主動把周勇夫裝進囚車,送來皇都了。

楊誠和王君軒聽得是半信半疑,但很快殿試的皇榜也發布了,新科進士揚名天下。楊誠和王君軒憑借皇上的賞識,雖然沒有撈到狀元、榜眼或探花,但也分別排在一甲第七和第八。

又一日大朝會,皇上再次召了楊誠和王君軒上朝,當場封了楊誠一個六品官,入農司,另外又派駐巡風使一人,農司筆吏兩人,一同暫挂甘隴府衙,明年專司在甘沛一地試種番薯。楊誠當即跪倒謝恩,高呼萬歲。

輪到王君軒之時,皇上不但恢複了慶安伯的爵位,甚至賜下了一座新府邸,等要再賞賜官職,王君軒卻是跪下懇求,“皇上下旨昭雪王家冤屈,又着學生承繼爵位,學生已是感激不盡。本欲一腔熱血報效皇上恩德,但無奈王家只留存學生一條血脈。自古忠孝不能兩全,還望皇上恕罪,準學生長住甘沛,為父輩守墓,延續王家香火。王家阖族在天之靈,都會感念皇恩浩蕩,懇請皇上成全!”

皇上本就是心存試探,畢竟好不容易把周家拔掉,若是王家再度起勢,他豈不是拆了東牆補西牆,攆走猛虎又迎進豺狼?這會聽到王君軒主動提出不入仕途,要回鄉守墓,他怎麽會不願意,但轉念一想又覺大宇錯失一位人才,于是嘆道:“慶安伯若是在天有靈,定然會歡喜王家有如此好兒郎。罷了,朕就成全你一片孝心,準你回鄉守墓,你如今回歸王家,可有名字?”

“回皇上,尚未取名字,求皇上金口賜下。”

“好,王家沉冤得雪,如今正是中興之時。先前連老将軍取的毅字很是不錯,留下吧。朕再賞賜你一個字,興祖。”

“謝皇上賞賜!”王君軒……不,如今正式回歸本家的王毅王興祖,三呼萬歲,叩謝天恩。

皇上點頭,順口又賞了大批的金銀財物,甚至把甘沛縣每年一半稅賦作為慶安伯俸祿。

這次,當年幾位同慶安伯有過同袍之義的武将也一同跪倒謝恩,看得皇上更是龍顏大悅。

身為同天子住在一城的皇都人,好似一出生就帶着千裏眼順風耳,但凡朝堂上有個風吹草動,不過幾個時辰,茶館、酒樓就能傳得繪聲繪色。

而連老爺子如何義薄雲天撫養好友血脈,假作庶孫遮人耳目,如今王家沉冤得雪,後繼有人。這樣的故事簡直是茶餘飯後最好的新奇段子,幾乎是沒一日,連水溝裏的老鼠耳朵裏也都塞滿了王興祖的名字。

有人羨慕、有人嫉妒、有人感慨,而連家後宅裏,更是酸味刺鼻了。

被關在佛堂吃了半年素的連大夫人,從送飯婆子那裏聽到消息,實在忍不住,冒着被休的風險跑了出來。

連老爺和連大少爺總算找到了主心骨,一家三口攆了丫鬟婆子,湊在一處都是恨得咬牙切齒。

早知道那個野種不是連家人,他們何苦算計了這麽多年,枉做小人。早知道那個野種有這樣的大福分,他們就是裝也要裝出個慈愛父母,兄友弟恭,可惜那麽多死結卡在中間,如今想要輕易化解,怕是不可能了。

連大少爺一想起昨晚酒桌上那些狐朋狗友的嘲諷,就惱得額頭青筋暴起。

新科進士、少年英才、加官進爵,這些怎麽都會落到那個野種頭上?他這個堂堂将軍府大少爺,反倒淪落成了陪襯和笑柄。

想到這,他憤恨的道:“爹,娘,趕緊讓人去喚那野種回來。也不必如何客套,他吃了我們連家二十年的飯,穿了二十年的衣衫,別說如今只是小小的伯爵,不入流的進士,就是官拜內閣,見了你們也得磕頭行禮。生恩不如養恩重,他若是敢不恭敬,就寫張狀子扔去大理寺,讓全天下都看看他如何忘恩負義,狼心狗肺!”

這話連老爺越聽越覺有道理,這麽多年來一直看成垃圾一樣的小子,突然要他卑躬屈膝,以禮相待,他怎麽想也彎不下那個腰,撐不起那個笑臉,于是也跟着附和道:“安哥兒說的有理,我們連家養了他快二十年,受他幾個頭也不算什麽!”

倒是連大夫人難得轉了心思,開口勸道:“他如今畢竟不同了,咱們也莫要讓他難堪,還是要拉攏一下。我記得我娘家還有個庶出的侄女未曾婚配,不如一會勸勸老爺子,把人許給那個野種,以後也不怕他翻了天去。”

聞言,連老爺同兒子對視一眼,父子倆齊聲贊道:“這辦法好。”

一家三口正商量的火熱,就有婆子來報,連老爺子帶着王興祖回來了。連大夫人驚得就要躲避,可想了想又壯着膽子留了下來。

連老爺子本意是盤算着,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頓飯,就算不能解開彼此多年的心結,總也能親近一二,以後他老去的那一日,王家看在他的顏面上還能照顧這不成器的兒孫。

可惜,理想永遠是美好的,現實卻總是無情的舉起棒子。

一家人尴尬的互相見了禮,連老爺子難得沒有喝斥擅自走出佛堂的兒媳,連大夫人就自覺有了底氣,張羅着要丫鬟婆子趕緊擺酒席。

豐盛的酒菜很快就擺了上來,多少年來,衆人第一次湊在一處,連老爺子心頭感慨萬千,當先舉杯說道:“即便軒哥兒認祖歸宗了,以後連家的大門也照舊為你敞開。什麽時候想回來就回來,不必客套!”

連老爺也是湊趣,幹笑道:“瞧爹這話說的,軒哥兒在咱家養了快二十年,怎麽可能生分?”

“就是,我們連家錦衣玉食的把他養大,要是以後老死不相往來,別人不說我們連家狠心,怕是還要罵他忘恩負義呢。”連大少爺到底壓不住心裏的不甘,酸溜溜嘀咕了一句,惹得連大夫人趕緊伸手扯他的袖子。

聽到這話,連老爺子瞬間變了臉色,喝斥道:“閉嘴,這裏沒有你說話的分兒!”

王興祖不願老爺子氣惱,開口勸道:“老爺子,這酒味嗅着香醇,咱們趕緊幹一杯吧,讓孫兒也解解饞。”

這話哄得連老爺子又笑開了臉,應道:“喝吧,這是我藏了二十年的陳釀。”說罷,連老爺子一擡手,當先喝幹了杯中酒,衆人不管神色如何,也是緊随其後。

王興祖替老爺子挾了一筷子青菜,還要再說話的時候卻被連大夫人搶了先。

“老爺子,軒哥兒如今也快二十歲了,皇上又賞了爵位府邸,他一個人忙碌這些瑣事到底單薄了些。我娘家有個侄女生得貌美端莊,難得的是極擅管家,不如您老出面提親,給軒哥兒把這親事定下來。早些娶個媳婦,軒哥兒也輕省……”

連大夫人越說越是入戲,剛要捏了帕子再演一演慈母角色,王興祖卻是實在忍耐不下去了。

他放下酒杯,直接掀起長袍跪倒在地,沉聲道:“祖父,即便我如今認祖歸宗,但不管何時何地,您都是我最尊敬的長輩。我這一輩,甚至以後王家的子孫後代都會感念您的恩德。但……其餘之人,恕孫兒不孝,實在無法忍受。明日孫兒就要回甘沛去了,祖父若是在皇都住的悶了,就派人送封信,孫兒必快馬相迎,奉養您終老。”說罷,他重重磕了三個頭,起身時又從懷裏掏出厚厚一疊銀票放在桌子上。

再擡眼望向連老爺一家三口的時候,他眼睛裏卻沒有半點溫度,冷聲說道:“如同你們所說,雖然二十年來,我沒有從你們那裏得到半點親情,但連家終究供養我長大。這是四萬兩銀票,算是償還連家的養育之恩。從此以後,我同你們再沒任何關系。別說我的親事,即便傷了我身邊的一條狗,我也不會同你們善罷甘休,你們最好記清楚了!”話說完,他朝連老爺子行禮後便轉身離去。

“你……”

“老爺子,你快聽聽這野種說的話!忘恩負義的畜生,我們連家白養了他這麽多年!”

“就是,我還擔了刻薄的名聲,到頭來替人家養了野種。如今明明是為了他好,想着再給他娶門好親事,他反倒——”

“都給我閉嘴!”連老爺子重重一拍桌子,驚得兒子、兒媳還有大孫子都縮了脖子。他臉色鐵青的想要再訓斥,開口之時卻倍覺無力。即便他有擎天之力,也不能讓狗改了吃屎的天性……

“罷了,你們好自為之吧。以後軒哥兒再也不是連家人,你們若敢惹到他,不論他如何處置,我就先把誰攆出連家大門!”說罷,連老爺子起身就走了出去,遠遠望着消失在回廊盡頭的挺拔身影,他只能常常嘆氣。

武伯不知何時湊了過來,低聲勸慰着,“老太爺回去歇歇吧,有些事許是過些年就好了。”

連老爺子點點頭,擡步往書房走去,但走沒幾步卻是停下吩咐道:“有空閑的時候,把我那些舊物收拾一下,若是安哥兒的媳婦生了男丁,就抱着他随我回甘沛去。連家兩代已是廢了,這第三代,我一定要親自教養!”

武伯想起以後要常住甘沛,也是歡喜連老爺子這般決定,于是笑咪咪應下了。

而此時在連家別院裏,楊誠正帶着謝晖拾掇行李裝箱子,見得王興祖臉色陰暗的進來,他半句未曾詢問連家之事,反倒笑道:“再不回來,我都要讓人去喊你了!臨來之前,小妹嚷着要幾匹上好的棉布給家裏孩子做衣衫呢,我這裏忙不過來,你趕緊出去尋一尋吧!”

聽到這話,王興祖的眼睛都亮了起來,應道:“師兄怎麽不早說,我這就去找找,不只要買棉布,有好綢緞也要多備幾箱子。還有先前訂做的那幾套首飾頭面也該取回來了!”

不等話說完,他已是急匆匆的跑出門去了,方才心裏那點惆悵感慨早就扔到腦後。

這世上再沒有比預備聘禮,風光娶媳婦更重要的事了!

謝晖正抱了幾本書要放進箱子,這會忍不住指了箱子底問道:“少爺,小姐要的棉布不是已經買好了嗎?”

楊誠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腦袋,應道:“好布料,自然要多買幾匹。”

謝晖眨了眨眼睛,實在不明白少爺打什麽機鋒,但想起回家就能見到兩個姊姊了,他又樂得繼續忙去了。

第二日一早,皇都北門外,人來人往的城門口夾雜了那麽一支不大不小的車隊。連老爺子借口昨晚喝多了幾杯酒,只使了武伯來送。

王興祖自然不會誤會連老爺子怨怪他,仔細囑咐武伯一定要常勸着老爺子少喝酒,若是早些離開朝堂,搬去甘沛長住就更好了。

武伯一一應下,末了又拉着兒子連強到一旁說些體己話。

如今王興祖徹底脫離了連家,連強等人的家眷早就在三日前随着那位巡風使和兩位農司筆吏的車隊,一同先行去甘沛了,連東成為慶安伯府的大管家,也被分了出去。

連老爺子多年前就為小孫子籌謀好的班底,通通派上了用場,無論是在皇都開府,還是在甘沛紮根,都有得力人手幫扶,別說王興祖心裏感激,就是楊誠聽說之後都是敬佩不已。

這會,兩人正同已經榮升的唐令喝酒餞行。先前他們在西域之行就是患難之交,又同路來皇都,三人相處極為親厚,這會要分別了倒很是不舍,只能約定來年定然要再相聚。

很快,酒碗喝幹,車隊也該上路了,衆人揮手相送,留在馬車後面的是繁華皇都,而前方是貧瘠但安寧又溫暖的家鄉……

他們走的悄然,等到皇都裏各自存心思的那些人得到消息後,都是驚訝不已,末了只能把所有謀算配飯咽下肚子!

臘月裏的城池,向來都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月分。不管貧富,忙碌了一年的人們總會在這時候慷慨的打開荷包,給閨女買朵絨花,給兒子買斤花生糖,給媳婦扯塊衣料,給老娘來兩斤點心。

甘沛縣城的各條街路,這一日也是人頭攢動。有農人擔了家裏的雞鴨或者幹菜之類,守在路旁叫賣,也有小販揚着手裏的針頭線腦,變着法的吆喝,至于賣吃食的攤子就省力氣了,只要把湯鍋煮的咕嚕嚕直冒泡,那香味就會引來大群的饞貓。

正午,太陽反射着雪光,一隊車馬進了甘沛的城門,當先那輛車裏坐了一個年約三十的文官,還有兩個年老的筆吏,三人聽得外面熱鬧,忍不住挑開車簾張望,再開口同坐在門旁的護衛說話時就笑道:“世人都道甘沛貧瘠,如今看來倒也很是熱鬧。”

那護衛正是王興祖身邊的得力幫手連海,這次帶了衆多兄弟的家眷一同随着三位朝官回來甘沛,一路上沒少打交道,倒也沒什麽拘束模樣,這會也笑着應道:“托皇上洪福,雖然連着連年玉米欠收,但麥子還不錯。以後,大人們再把番薯種出來,鄉親就更有福了。”

那巡風使姓丁,聞言想起後車裏那兩箱受到嚴密保護的番薯,眼裏的笑意倒是更深了。

他雖然挂着巡查民情官風的名頭,但實際上也擔着監督番薯種植的任務,若是番薯種成了,這功勞免不了有他一份。退一萬步說,就算種不成,同他也沒什麽關系,這種穩賺不賠的買賣,怎麽可能不歡喜?

他正是美滋滋的想着明年秋日如何風光回京,不想車隊卻突然被人攔了下來。

“青天大老爺留步,求您給老婆子作主啊!逆子楊山不孝,惡孫楊誠刻薄惡毒,枉讀聖賢書!抛祖棄宗,天理難容啊!”

“青天大老爺,小民狀告柳樹溝楊舉人之父強搶民女!可憐小民的妹子啊,在楊家做牛做馬,馬上就要被作踐死了,大老爺救命啊!”

原本熱鬧的街市,突然上演這樣請命喊冤的戲碼,詭異的靜了那麽一瞬,轉眼立刻炸開鍋了。

有那相熟的農人,仔細打量跪在車前的老婆子和兩個漢子,還有那對衣衫褴褛的夫婦,驚愕道:“這不是楊家老太太嗎?還有鄭老虎兩口子,他們怎麽跑這裏來了?”

旁人有喜歡傳閑言的就趕緊問:“你認識這幾個人?他們有什麽冤,怎麽跑來攔車?這車裏坐的是大官?”

那農人也是看得發懵,含糊道:“沒聽說他們家裏有事啊,這車隊也是從外面回來的吧,我只聽說楊家的舉人老爺去皇上住的那個城裏做文章,考大官了。”

“啊,這是甘沛雙才子裏那位楊家老爺的本家?”

甘沛地界極小,最近幾年只有楊誠王興祖兩人中了舉,加上又是拜在同一個先生門下,早傳的盡人皆知,這會一聽說是楊家,看熱鬧的路人眼睛更亮了。

車裏的連海乍一聽到楊老太太幾個喊冤就黑了臉,惱得恨不得下車把他們扔到天邊去。

他跟在自家主子身邊,楊家之事可是太清楚了,沒想到楊家人居然連臉皮都不要了!

丁巡查也是有些驚疑不定,可瞧瞧連海的臉色,心下琢磨着這事許是有些蹊跷,他也見過些大世面,随即不慌不忙的高聲應道:“本官初來甘沛,怎能當街斷案?來啊,先把這些苦主帶去縣衙,待本官查證後,再行斟酌裁斷!”

護在馬車旁的連家護衛早就盯着楊老太太等人咬牙切齒了,這會一聽見這命令,也不等皇都裏跟來的兵卒動手,立刻上前揪了幾人就往縣衙拖去。

楊老太太等人大驚,他們本來打着告狀的名頭,指望這京官申斥幾句,攆開他們就完事了。到時候,楊山一家為了守住楊誠的清白名聲,害怕他們繼續鬧下去,定然會任憑他們割肉喝血,也不敢鬧個兩敗俱傷,讓他們榨個千八百兩銀子,總是極容易的。

可惜他們謀劃的開頭異常順利,這結局卻出了大偏差。他們是苦主啊,告狀不成,怎麽還要被扔進縣衙大牢?

“嗚嗚……我不去縣衙!我不要下獄,我是告狀的!”

“救命啊,官官相護了,青天大老爺欺負老百姓了!”

楊老太太加上鄭家兩口子平日都是嘴巴俐落的,驚恐之下真是什麽顧忌都沒有了,哭喊的高亢嘹亮,一路上不知情的人聽見了還真以為甘沛出了什麽驚天冤案。

剛進城就背了黑鍋的丁巡查也更惱了,原本還想先問問事情來龍去脈的,這樣一鬧他也來了脾氣。一到縣衙就直接同迎出來的縣令寒暄吃喝歇息了,至于楊老太太等人……先去大牢吹吹風,醒醒腦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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