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一個小姑娘哭, 餘清音多少有點過意不去,卻沒有辦法違心地道歉,欲言又止還是閉上嘴。

餘景洪更沒有, 茫然然地眨着眼, 兄妹倆面面相觑。

何思文才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麽,抽抽噎噎的。

她同桌張豔小心翼翼地推過去一包紙:“你擦擦吧。”

何思文自覺丢臉,卻又有一種想叫大家看看自己受委屈的心理, 擦一把淚:“謝,謝謝。”

張豔微微笑表示沒關系,一邊琢磨着怎麽會哭這麽久。

她下午是看完全程的,不過放學急着去吃飯, 加上兩個人的關系平平,因此沒有停下來安慰。

但現在再裝作沒看到未免太薄情,她想想說:“你沒事吧?”

何思文覺得很有事,肩膀一抖一抖:“我又不是故意的, 幹嘛這麽兇。”

她在家很受寵, 在學校其實也沒得罪過誰,心裏委屈得很, 心想憑什麽這麽對自己。

平心而論, 張豔沒聽出來兇。

畢竟餘清音在這個班的形象就是跟誰都不熱絡,有點生人勿進的氣場在,即使兩個人的位置靠得這麽近,打交道的次數也只有傳遞考卷的時候和偶爾相互答疑。

說真的,何思文好端端的去搭話張豔才覺得奇怪。

雖說餘景洪現在是改邪歸正了, 但他原來在本屆學生中是頗有名氣, 誰都知道這位小霸王的性格不好, 跟壞學生們成群結隊, 像她們這樣的乖乖女本來該敬而遠之,路過都撿着牆根走才對,居然還找上門。

反正綜上所述,張豔私以為何思文有點自找。

可人都會同情弱者,人家哭成這樣,她不得不在心裏譴責起始作俑者。

只是回頭看一眼,仍舊是笑笑,畢竟大家無冤無仇的。

餘清音回以和善,低頭下若無其事接着看書。

倒是餘景洪仍舊有點在意,他局限在十幾歲的思想裏,覺得還是講個和比較好。

但他仔細觀察堂妹,都沒看出她有這個想法,只好放棄,不過回家路上難免說:“你平常不是挺成熟的,怎麽想起來跟個小姑娘鬥嘴?”

餘清音很有深意:“成熟才不是不計較。”

而是貴的東西可以光明正大說買不起,能拒絕被插隊,任何社交上細微的不舒服,她都更願意圖一點痛快。

反正跟餘景洪理解的有偏差,他還沒到那個境界。

只是把妹妹送到家樓下,這才拐彎回自己家。

縣中不上晚自習則已,一上就到晚上九點半。

樓道裏很安靜,連盞燈都不亮。

餘清音慢慢往上走,到家門口摸索着拿鑰匙。

這個點,只有她爸一個人在看電視。

餘建江橫躺在沙發上,有人進來也沒反應,看樣子已經在半夢半醒之間。

客廳裏只有屏幕亮起的光源,不知道第幾百集的鄉土劇唱着前奏。

這首歌伴随了餘清音半個童年,以至于她都會唱。

她哼着進房間,看上去心情不錯,翻開書本的時候再次想起今天的事。

那邊,何思文也在跟父母提起。

她紅着一雙眼睛到家,壓根什麽都瞞不住。

何母只有這個女兒,拍一下桌子:“太欺負人了,媽明天找她去!”

何思文本來只是抱怨兩句,現在陡然慌張起來:“不用不用。”

她都這麽大還告家長,以後在學校怎麽做人。

然而何母愛女之心拳拳,說:“你別怕,有媽在呢。”

她說到做到,第二天就到教室找人。

正是課間,餘清音在背政治。

她兩耳不聞窗外事,眼前多出一片陰影才擡頭。

何母道:“就是你欺負我們文文?”

何思文扯着她媽的袖子,懇求之意很明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少女的羞恥心和同學的目光讓她幾乎承受不住,一瞬間很希望時光倒流。

然而世上不是人人都擁有此機緣,餘清音看出她的無可奈何,一顆心變得特別軟,客氣說:“不好意思阿姨,我是跟思文拌了兩句嘴。”

還挺好講話的樣子,何母:“我們文文比較太內向,你們都是同學,應該相互照顧,你說對不對?”

餘清音居然态度頗為和善,點點頭:“阿姨說得對。”

這不就行了,何母很是欣慰,扭過頭囑咐女兒兩句,這才回家。

何思文大大松口氣,又有些不可思議,似乎沒想到她媽居然沒跟餘清音吵起來,面色游移不定。

餘景洪打完球回來聽說也挺驚訝的,問:“今天這麽好講話?”

餘清音翻一頁書:“吵起來何思文多丢人?”

幾句話打發就算了,對她沒有損失,可是對青春期而言,還要父母來找場子,只怕議論可以摧毀一個人。

尤其何思文并非堅強的人,她看上去有一顆脆弱的心髒。

再說了,中考倒計時就剩這幾天,她的成績向來不錯,別因為這個影響了成績,那餘清音簡直是千古罪人。

餘景洪沒想這麽多,只覺得堂妹很體貼,他更加不解:“不是,那昨天怎麽不小事化了?”

不就沒有今天這茬了?

那能一樣嗎,餘清音高高在上:“你不懂,這叫兒童心理健康。”

她的教師資格證不是白考的,從小學到高中應有盡有。

誰是兒童?餘景洪彈她的腦門:“又充老大。”

心裏到底覺得一樁事了結。

但對何思文而言,還有個坎在那裏。

畢竟她把人家的對話一字不漏全聽到,有種別扭的感激和憤怒。

大大方方表達自己的想法,是件難事。

因此她只能當做不知道,把注意力轉移到學習上。

雖然她仍舊需要承受幾句流言蜚語,卻比想象中的還要少。

大概餘清音很坦然地承認自己不好,攻擊她的話也有些,畢竟全班都知道,她是個不太合群的人。

從某種程度來講,圍繞在兩個人身邊的議論在五五分,好在市質檢的腳步逼近,大家也沒有那麽多時間管別人的事。

不過好歹是有人分擔,何思文一下子好受很多,畢竟人的處境是需要對比的。

只是她冷眼看着,餘清音并不在乎。

已經四月底,餘清音操心的是還有幾天到大堂哥的生日。

作為優等生,餘勝舟的高考複習平靜得像水池,連風吹過都沒有波紋。

他的成績一向很穩定,壓根不存在任何進步空間,越是到考試的日子,老師反而強調要平常心,因此一中連周末加課都取消。

讀書十幾年來,他居然有一段難得悠閑的日子,整個人容光煥發,不知情的以為考完了。

這大概就是學霸的十拿九穩,餘清音很是羨慕,看到他就啧啧稱贊:“大哥,你嗑藥了?”

什麽話啊,餘勝舟還以為堂妹看到自己會先送上祝福,揮着拳頭吓唬人:“揍你啊。”

越大越無法無天,真是慣的。

餘清音才不怕,嘻嘻送上準備好的禮物:“我還要祝你生日快樂呢!”

還用彩紙包裝起來,打着個粉色的蝴蝶結,不愧是小姑娘送的,哪裏像餘景洪,連價格标簽都沒去掉大咧咧就遞過來。

怎麽看都是妹妹好,餘勝舟扯開包裝:“自己還有錢花嗎?”

這種正版專輯可不便宜,上面還有簽名,起碼要幾百塊吧。

這種随時要掏錢的調調,真是越來越像自家大伯了。

餘清音不客氣攤開手:“是不是打算分紅包?”

餘勝舟今天收了好些錢,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打紅包:“要不要抽抽試運氣?”

他自己也沒看過,只來得及在封面寫個名字做記號,心想有幾個頗有厚度,看來今天堂妹能發筆橫財。

餘清音又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女,說:“這要還賬的,你得先跟你媽交代。”

現在就分了,回頭大伯母怎麽想,況且她也不能真拿,只是開個玩笑。

餘勝舟他爸生意做得大,對侄子侄女們尚且大方,更何況是獨生的兒子。

從小到大他就沒缺過錢,不以為然道:“有什麽關系。”

餘清音啧啧感嘆:“你真是只長年紀了。”

不過轉念一想,也可能是自己開始精于世俗。

怎麽聽着像罵人,餘勝舟弄亂她的頭發:“還教訓起我來啦?”

餘清音躲閃不及,撞到擺在一旁的桌子,揉着腰苦着臉。

餘勝舟自知理虧,心虛笑:“沒事吧?”

又随便找借口:“這也太擠了。”

他說得沒錯,鄉下擺酒席都是自家和左鄰右舍門口搭棚,她大伯餘建群有意顯擺,場面非常熱鬧。

幾十張圓桌熙熙攘攘,客人也很多。

但餘勝舟自己跟朋友約的是高考後另外慶祝,加上不在老家長大,因此賓客之中能叫得出來的也沒幾個。

他就像是個開飯的借口,被四處推搡,頭一次發現原來人也可以作為工具,而且還是很不錯的工具。

反正滿臉寫着生無可戀,還得學着大人舉起酒杯,聽長輩們教導那些“男人的禮儀”。

餘景洪看着偷笑,跟堂妹嘀咕:“看老大的表情。”

那種還不熟練的蹩腳社交,跟将來觥籌交錯的模樣合二為一。

餘清音忽然祈禱,時間啊時間,希望你再慢一點。

作者有話說:

還是陽了,燒到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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