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回家（1）

王折聽完，連頭都沒點，就不放心地站起來，跟着往門邊看去，陳留卻沒多作停留，轉身離開。

王折的目光就停留在那個離開背影上，久久未移開。

他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看陳留的背影了，好像很久了，久到他快認不出這個背影的主人是他的陳留了。

四年前他總是亦步亦趨地跟在陳留身後走着的，那時的陳留也是這樣站在候機室的門外，但他那時的背影總是挺拔的，那雙肩載着峽谷之巅的傲氣，挺直的脊背裏撐着的是十七八歲來打職業的少年特有的無畏與輕狂。

可今天卻大相徑庭。

王折邁了步子跟上去，走廊裏的幾個的寥寥幾個國人都因為TBD的這場結果而緘默，更讓這半邊的後臺走廊顯得格外冷清。

王折擡眼，目光追過去，這冷清而靜默的後臺裏，只剩下陳留孑然的身影。

陳留雙肩像被什麽重壓迫着往下塌了塌，而撐着他的背脊的那些傲氣大概也早在這年歲裏被消磨殆盡，他是早已在這樣的低壑裏踽踽獨行過的人了，以為自己該适應了，可事實上總還是有點偏差，他還是在一時半會兒內适應不了這份榮光照不進低谷的時刻。

走廊盡頭透過窗棂的光越過陳留的肩頭，照進了王折的眼裏，照得王折眼前一片茫然，茫然到他突然也變得慌亂起來，心裏沒由來的恐懼頓生。他怕眼前的人會一去不複返，會消失在他的世界裏，像他們曾經擁有過的榮光一樣，全部銷聲匿跡。

王折努力地睜大眼睛，看着陳留邁着緩慢的步子，還帶着點頹唐，往光源來處走去，但王折卻突然做不到像以前一樣亦步亦趨地跟着。

如果說王折回來見陳留的那次，那步子是一點一點踩在陳留心上。

那這次的陳留往前走的步子，也是一點一點踏在王折心上，卻越踏越遠，越走越讓王折心頭不踏實。

王折未經思索，下意識地出聲，單純地想留住眼前人：“陳留。”

眼前人聞聲停下腳步，回頭看向了王折，嘴角沖着王折微勾了勾。

王折站在原地愣了愣，這像極了他曾經無數次想象過的他們在lpl重逢時的場景。

也像極了陳留每次輸了比賽，獨自走在這條路上時滿心期待着那個人能出現在自己身後，又在王折叫自己一聲後，轉身回應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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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留轉過來，對王折說：“我沒事。”

王折在距離陳留一步之遙的位置，看着眼前人上翹着的嘴裏藏着的疲憊與內疚。

疲憊是因為陳留為了這次的半決賽也跟着連軸轉了兩天，而內疚……

大概是因為陳留同意了選皮城吧。他一開始就決定了把皮城女警留在最後一場，沒想到今天這最後一把皮城，确實成了他們msi的最後一把……

王折這一次是跟在陳留身邊的，他付出了多少，經歷了什麽，點點滴滴，他都知道。

所以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可我，有事。”

陳留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伸手去拉過王折的手，領着他往兩步外的樓梯間走去。

陳留把王折領進樓梯間後，又轉回去，背對着王折，去将門半掩起來。

但門還沒掩住，就因為掩門的人一個失誤關上了。

而導致這個失誤的原因，還是因為陳留突然被人從背後擁住了，那人雙手環住他的腰，頭抵着他的背。

陳留扭頭往身後望了眼，明明望不見什麽。

可陳留偏偏像是難得見了個晴天一樣，整個心裏驟然因為王折的這個動作而變得暖洋洋的。

陳留關門的手收了回來，覆在王折環過他腰在他腹前相抱的手上，低聲地問。

“怎麽了，我的Cobra？”

王折的腦袋仍抵在陳留的背上，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就在自己觸手可及的位置，又仿佛只有這樣他才能确認這個背影不會和他漸行漸遠，也仿佛是這樣，他才确認他也患得患失。

他從來沒有見過陳留那樣的背影，但這樣敗者的落寞不會因為他不知曉就不存在。

比賽是殘酷的，然而比比賽更殘酷的，是那個驀然離場的他。

他可以掩耳盜鈴，可以自欺欺人，可以對那些微博上噴他的話假裝視而不見，但這些事實卻早就刻在了他的心裏。

王折緩了好一會兒，才悄悄在陳留的背後仰了頭，咽下了洶湧來的淚水，他顫顫巍巍說道。

“對、對不起。我……”

王折突然的哽咽驚到了陳留，他連忙分開了王折抱住他手，轉過來捧起了王折的臉。

他細細地端詳了一遍，目光停留在王折氲着水汽的眼裏，他微微俯身，小心翼翼地吻在王折的眼角，把他眼角的淚抿來品味着。

是無法言說的苦，比陳留自己當初心裏的滋味還苦。

“對不起什麽？”陳留的大拇指輕輕地替王折抹去他眼角又落出來的眼淚，故意逗王折開心，“難道陳太太知道我辛苦，要和我先禮後兵？”

王折聞言，立馬擡眼一臉嚴肅地看着陳留，看了好一陣，直看得陳留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的時候，王折卻破涕為笑。

陳留看着王折笑了，這才松了口氣，也跟着笑了兩聲，才解釋道。

“我真沒事，之前……”陳留偷偷瞟了一眼王折，确定他神色無異，才說，“習慣了，就看淡了。就是想出來抽根煙，站站而已。他們一會兒還需要我。”

王折聽了點點頭，眼裏的心疼都沒藏着掖着，直接露給了陳留看。

他除了這麽做別無他法，他作為TBD的一員，不能說陳留這麽做不對，可他作為男朋友，确實不太願意看到陳留這麽做。

但不得不說的是，陳留一直是适合做教練的，這不在于他的實力，不在于他的眼界和打法，而在于他難得的這份腦子清明和心細如塵。

至少在這種情況下，王折第一時間想的絕對不是這“自己先得調整心态，好面對那些更需要自己的小選手們”這樣的想法。

王折調整好了情緒，手肘撞了撞正在掏煙的陳留。

“賞根煙？我今天帶了火。”

陳留瞥了一眼眼前從褲兜裏拿出火機人，低頭抖了煙盒，抖出了一根煙，然後利索地把煙盒收進了自己衣兜裏。

然後他在王折皺着眉頭帶着疑惑的注視下，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煙嘴遞到自己嘴邊，微微低頭借火，煙頭湊向王折遞來的火上。

他呼吸間把煙點燃，然後把自己抽了一口的煙遞給了王折。

王折顯然沒看懂眼前人的套路，怔愣了兩秒。陳留又揚了揚手：“不抽？”

“抽。”王折接過來，往自己嘴邊湊，“你呢？”

“我……”陳留看着王折把煙放進嘴裏吸了一口，又用手夾着煙的時候，一下湊近，“我抽你的。”

說着他出其不意地吻在王折的唇瓣上，不過這個吻并沒有撐上多久，就以一貫不會換氣的王折把自己嗆着了而告終。

“咳咳——”王折還在咳着，陳留一邊替他拍着背，一邊将他手中的煙拿了過來。

王折跟着偏頭看過來，就看到陳留故作憤憤然的模樣，将煙丢在了自己腳邊，用腳碾了煙頭。王折還沒來得及問他怎麽了，就聽陳留又帶着一股子孩子氣地推鍋。

“壞東西。你看讓你嗆着了。”

王折聽完突然有點懷疑人生了，難道這幹了讓人嗆着的壞事的人不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嗎，怎麽跟這根煙扯上關系了。

“以後不抽了，你也得少抽。”陳留又說道。

王折感覺自己可能有點明白陳留的這個套路了，他連忙反問道：“不抽了？戒煙了？”

陳留盤算了一陣，最後在牽扯自己的時候，還是退讓了：“也不是一定要戒，”他頓了頓又說道，“但就是我媽比較喜歡新時代女性，可能不太能接受兒媳婦抽煙。”

這話說的王折立馬改咳為噎。

“……”

陳留宛若沒有感情的殺手，繼續說道：“所以不要在她老人家面前抽，應該是可以的。”

“陳、陳留。”王折的氣勢本來就不強，因為陳留這麽說，心裏咯噔一下後，就不自禁地連叫陳留的聲音都軟了，“那個……”

陳留立馬打斷了王折認真地說道：“雖然是不太符合我媽的要求，但我媽還是開明，我覺得她在歐洲熏陶了這麽多年，應該也看得開？”

陳留這麽一說，王折的心又跟着咯噔了一下。現在回味起之前陳留說那句“聽我的，跟我走”的話，好像都是早就算好了的？

陳留的父母是移民到了歐洲的，陳留當時因為在青訓隊裏，就沒跟着過來。所以陳留之前要王折等到比賽最後結束跟他走的時候，其實已經意圖已經很明顯了，只是王折一直沒往這邊想。

“所以我要去見……”王折試探地問道，“岳母？”

“你要願意叫婆婆的話，我覺得她會更開心。”陳留笑着說道。

王折卻滿臉緊繃起來，突然就連手該往哪邊放都不知道了。

“我……”王折要開始語無倫次起來，卻被陳留牽住了手。

陳留滿意于逗到了王折的表現，輕咳了兩聲正經起來：“騙你的，現在情緒好點了嗎？”

王折又怔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陳留是故意的，他擡手朝陳留打去。

陳留抓住他握拳的那只手的腕，嬉皮笑臉。

“走吧，他們應該回候機室了，去看看他們？”

“真的？”回去的路上，王折仍然覺得陳留沒有騙他，他走在陳留身邊，緊盯着着陳留的眼睛，又問了一遍。

“真的騙你的，”陳留偏過頭，“他們不知道。”

只是快知道了。陳留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