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噩夢(1)
雖然王折答應了太後會找個機會和陳留說這事,但這真論起來,他的機會,找的并沒有那麽快。
陳留還是使着性子,一個晚上都沒跟他說話,就連等到分房間,太後客氣地準備了兩個房間給他們的時候,陳留也沒反對。
但事實上,陳留在王折陪太後收拾完了屋子,洗了澡之後,回到自己的屋子的時候,在自己的床上看到了那張熟悉的面孔。
那個早早就去洗了澡說要睡下的人現在正霸占着他的那張床。
“怎麽沒住你的房間?”王折關門的時候,沒忍住偷笑着。
陳留冷哼了一聲,翻了身背對着他。
王折走了過來,也背對着陳留,脫去了衣物,再轉過身的時候,就看見某人不知道什麽時候轉了過來,直勾勾地看着他。
王折湊過來看着那個支肘撐着腦袋看他的人,剛要說什麽,就被那人勾住了脖子,吻了來。
王折沒站穩,被他的力量拉到了床上,陳留順勢将他翻了過來,換了個更舒服的位置,擡手關了燈,才整個人壓了上去,落吻在王折的唇上。
他的吻來得急切而熱烈,像初夏時的驟雨傾盆,不給人罅隙去緩上一下,密密地落在人身上,每一處每一寸的氣息都不放過。這也讓王折很快就吃不消地喘息起來。
陳留這才放開了他,捂住了他的嘴,輕輕噓了一聲,啞聲提醒道:“這屋子隔音效果不好。”
王折緩緩地拉開了陳留捂住他的嘴,壓住了喘息,問道:“男朋友不生氣了?”
“正生着氣呢,男朋友。”陳留怼了回來。
“那要怎麽樣我的男朋友才能不生氣呢?”王折撐了點起來去吻了下陳留,如蜻蜓點水,撩得陳留心頭漣漪泛泛。
陳留卻沒有更進一步,他只是看着王折,長久地沉默着,沒有回答。
久到王折以為自己都無計可施了,久到王折決定背過身去,打開床頭的燈,好看看眼前人的情緒。
陳留卻猛地從後摟過王折,手拉過了王折伸出去的手,把頭靠在王折的背上,蹭了蹭。
“想好了?”王折微微向後瞥了瞥,一片黑暗裏,他一時沒尋到那藏在他背後的星子。
陳留嘟囔着:“想好了,也沒法。今天吃不到。”
“那,回去……”王折建議道。
“嗯?真的?”陳留摟着王折腰的手更緊了緊。
“真的。”王折的手覆上了陳留在他身前交扣着的那雙手,溫和地對着身邊說道,“是真的。”
“太後和你說了什麽?”陳留從王折的态度裏嗅到點不尋常,他輕輕咬了咬王折背後因為這個動作而微微突起的蝴蝶骨。
王折輕輕嘶了一聲,問道:“怎麽和祖宗一個樣?”
“祖宗?”陳留挑了挑眉,立馬松了手,不經意間向王折展示了他和祖宗更契合的一面。他摸着黑,猛然翻身壓在了王折身上:“那條邊牧?它也這樣過?”
說着陳留壞心眼地俯身下去,軟舌在王折的鎖骨上來回徘徊了一下。
他正張了張嘴要咬下去,就被王折擡手推了額頭,皺了眉頭小聲道:“不許咬。”
“沒咬呢。”陳留擡手拉過那阻止了他進一步動作的手,落吻在王折鎖骨上,輕柔而綿密,那被他吻過的地方,被他的吻帶起了一陣酥癢一點點侵襲着王折。
王折仰了仰頭,讓陳留的吻無阻礙地從鎖骨慢慢移上下颌,在黑暗裏尋找到最終的歸宿。柔軟的唇緊緊地貼着,也只是貼着,鼻息在彼此之間傳遞,胸膛微微起伏着,是發乎情,卻止于此。
陳留的目光依舊在黑夜裏熠熠着。王折看進這納了星子的眸裏,伸手摘星,他的手輕輕撫上了陳留的這雙眼,目光一動不動地注視着陳留,明明在黑暗裏連人都看不真切,那眼裏卻驟然聚攏了如練的月光,柔情如月華流照着陳留。
“Mutti說……”王折情至濃時,頓了頓,偷梁換柱道,“說你很好,說你眼裏住着整個巴伐利亞夜空的繁星,說不想再看到你眼裏黯然,說……”
陳留擡手将王折撫上自己眼的那雙手牽到自己唇前親吻一下,在王折哽咽的時候接話道。
“那現在是我說了,你也要記得。我說……”
四目相對,彼此情深。
“你在的時候,我總不記得自己該是什麽樣了,你也可以理解為得意到了頭,就忘了形。”
“但你若不在,我知道,我的一切,不只是黯然,而是盡數失色。”
“這是我父母姐姐都改變不了,也給不了的救贖。所以,我的命裏,也只剩你了,”陳留極其鄭重地喚出了那放在心底四年早已變得沉甸甸的兩個字,“王折。”
陳留這話是他醞釀了一天的,從他在草坪上,回味了王折那句話開始,他就想說給王折聽的。
一開始,王折說:
——“陳留,我沒有別的了,我只剩你一個了。”
這是那個小陽臺上,王折回應他之前一直等待着的一句真心。
而現在,他說
——“我的命裏,也只剩你了,王折。”
這是他還給王折的一句長情。
這些日夜,這些王折回來到他世界裏的日夜,他早看清了。
王折是他的真·救贖。
他的降臨,會讓他起死回生。
王折心下再不是如小鹿撞,也不是如鼓擂,是那一瞬山崩地裂,将他那些僅存的理智都覆沒了,他甚至有那麽一下想将自己全數送進陳留的骨血裏。
陳留卻壓着嗓子,艱難地咬着牙,阻止了王折的動作,顧忌着什麽地翻身下了床:“我回去了。”
剛說完的陳留就要落荒而逃,王折卻叫住了他。
“陳留。”
“嗯?”
“Gu……te Na……cht!”
王折就着照進屋裏的月光,看着那停了步伐回頭看來的人,他學着那人的發音,磕磕絆絆地把這句話說全了。
這是他這幾天夜裏總會聽到身邊的人說的,不知道為什麽他心頭的千言萬語,到了嘴邊,都變成了最笨拙的一句“晚安”。
“Gute Nacht.”
陳留勾了勾嘴角,走了出去,替王折合上了門。
王折聽着那門合上的輕輕的一聲傳來,才回過神來,他才往左翻過身去,在陳留剛才躺過的位置,感受着床榻上,陳留的溫存。
“我大概是真的等了幾輩子,才等到了你吧。”
王折裹着被子合上了眼。
他們之間,曾是陳留等他,等他一個救贖。
他們之間,也是王折等他,等和他一個相遇。
湖畔的夜風帶走了夏夜的燥熱,他的眼角被月光照亮的一點晶瑩慢慢落到了枕邊。
當夜風再次叩響了湖畔小屋舍的窗時,屋裏本該好夢正酣的人,卻眉頭緊皺,額邊豆大的汗珠紛揚而下。
夢裏的王折重新回到了那和今天白天去時相似又不太一樣的一幢白樓。
他手裏一如三年前那樣,提着新熬好的骨頭湯,站在走廊盡頭。他看着那熟悉的走廊,擡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保溫桶,他的腳步頓了頓。
這條路在這幾年裏,他俨然走過了無數遍,于他,是一切的終了,卻又是幾年噩夢的開始。
伴随着他腳跟剛在走廊盡頭落穩時傳來的一聲“滴——”的長鳴聲,王折的眉頭皺緊來。
“你就是那個王青陽先生的家屬吧。”一位護士匆忙地跑到了走廊盡頭站着的王折面前。
王折太熟悉下面的劇情了,他想沖那位護士猛地搖搖頭,但他也記得之前的夢裏,他的求饒。
“不,我不是,我要走。別、別告訴他,別讓他找上我!求求你,求求你……”他說過。
“放過我吧。”他說過。
“我錯了。”他說過。
可夢裏說這些話的結果,和他跟這個護士點頭承認“我是他兒子”是一樣的。
“您父親他剛才突發心髒驟停,現在正在緊急搶救,家屬提前做好心理準備吧。”
這句被護士重複了千萬遍的話,又一次響在了耳邊。
王折的腳步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在自己父親的病房外,他側首透過那透明的玻璃窗看到了屋內的景象。
那幾個醫生圍着病床,他看不到自己父親的模樣,也聽不到病房裏的混亂,他觸目可見的,只有那心跳監護器上沒有起伏,一條直線貫穿始終的畫面。
監護器發出的長鳴聲在不長的搶救時間裏一直響在王折的耳畔,像一道警鈴叩在他的心頭。
他在心頭默數着:“5,4,3,2,1……”
數到“一”的王折合上了眼,果然那噩夢一般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
“你肯回來了?”一個中氣不足的聲音響了起來,“怎麽不睜眼看看我?”
王折緊閉着眼,其實不用他睜眼,他也知道了,面前人的模樣,那面容是青紫的,眉眼裏都凝着霜,眉頭緊擰着,像是受過了極大的痛苦——那是幾年前他在太平間裏見過的自己父親的模樣。
王折的嘴唇打着顫,他不停地搖着頭,眼淚跟着淌下來。
“不、不……放過我吧,放過我……”
“王折啊……”那人一身冰寒的氣息貼了過來。
王折駭然,他連連往後退,手在空中胡亂地揮着,退了幾步的他連忙翻身起來,往走廊盡頭跑。跑到電梯前,王折的手下意識地去按電梯。
按下去的那一刻,王折想起了之前的夢裏,看到電梯到了四樓,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刻出現在眼前的青紫病容。
他驟然一駭,往後一跳,轉身就往安全出口跑去。
只是這安全出口在夢裏總是會變得很長,明明只有四層樓,卻成了吞噬他意志的一道深淵,把他一點一點吞噬瓦解,剝皮拆骨到一點都不剩。
夢裏的他是永遠都下不到一樓的,也永遠都走不出這幢白樓,無論他怎麽努力。
而每當他感受着冰寒氣息近了的時候,他總會拉開一個安全出口的門,藏進不知道是第幾層的辦公室裏。
死氣沉沉在這幢白樓裏蔓延着,陰沉的天色也将那領着王折走出去的日光掩蓋殆盡。
王折有時會藏在能鎖上門的低櫃子裏,有時會藏在放着雜物的儲物間裏,有時就只能藏在放着藥品的藥品室裏。可無論他怎麽藏,都會被他夢裏已然化身成“債主”的父親找到。
王折今天還沒藏起來,那冰寒的氣息就貼上了後腳跟,王折瑟瑟發着抖,連頭不敢回。
“還想跑嗎?不是你,你母親會死嗎?不是你,我會成今天這樣嗎?”那中氣不足的聲音一聲聲地質問過來,“你還想回到那個游戲裏?你還想害了誰?”
“是……是我,都是我,我錯了。爸,我錯了……”
王折咬着唇,打着哆嗦,跟着哭號了起來。
“我錯了……我錯了……”
王折合上眼,用手捂着耳朵,想要隔絕那中氣不足的質問,卻又把那些早早映在心底的質問聽進了耳朵裏。
月光仍照着屋裏床上側卧着皺着眉的人,他眼角的晶瑩也仍留在眼角,只是與之前的那一滴的意義大相徑庭了。
“我錯了……放過我……”
那人一遍遍不知疲倦地低喃着,四肢不安地掙紮着。
而睡在隔壁屋裏的人聽見了動靜,在黑燈瞎火裏,摩挲着回到了這間屋裏。
他聽見了那人帶着哭腔的求饒,眼裏的情緒跟着變得嚴峻起來。
他悄悄地掀開被角,拱進了被窩裏,不敢直接把人叫醒,只輕輕地喚着:“王折?王折?哥?”
那人仍然被困在夢魇裏,眉頭緊鎖着,哭腔卻被一聲聲嗚咽替代了去。
陳留怕開燈會吓着夢裏的人,又怕碰他會驚着夢裏的人,左右為難時,他聽見了夢裏的人小聲的嗚咽裏含糊的字句。
“陳留,帶我走,求你……帶我走……”
陳留猛然将人摟進了懷裏,他不知道王折的夢裏遇見了什麽,也是第一次見王折這樣無助的模樣。
他手足無措地用自己的頭貼着陷入夢魇的人的額頭。
“我在這兒,我……”陳留貼近了才感受到了那人早被冷汗浸濕了的後背,他語無倫次地說道,“會沒事的,我在這裏,帶你走……”
陳留低頭,一點一點吻過王折額頭的汗珠,不知道為什麽陳留的眼角總有一點溫熱劃了過去。
他像白天一樣,将手遮在了王折的眼前,在他的額頭上吻一下,重複着。
“我會替你擋着。”
“這就帶你走,好不好?”
“我帶你走,你醒過來,就能看到我了。”
“哥……”
作者有話說
對不起 我是想讓王折跟陳留講的 但是努力了 還是沒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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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這個夢 我還是想解釋一下 不是王折真的對不起誰 是他自己心裏有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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