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逢遇01
日下昃,滂沱大雨剛歇,密雲漸漸散開,漏下丹黃色天光。
此刻,高二三班正上的是英語課。英語老師Terry在黑板上寫完最後一個字母“y”,狠狠将粉筆下拉,拽出一聲長而刺耳的尖嘯。高跟鞋跟一踢踏,她胳膊撐在講臺上,面對一教室昏昏欲睡的學生。
“So…talk about your family!Anyone volunteers?”Terry熱情喜悅的表情與她一身的紅裙相得益彰。奈何與之相反,顯然臺下沒幾個人對這個無聊的問題感興趣。
同桌韓素把小說往課本下送了送,轉頭竊聲問葉西:“問了啥問題?”
攤開在葉西面前的是一本數學競賽題集,她默背了一遍棣莫弗定理,小聲答道:“家庭,談談你的家庭。”
韓素:“……我傻了,什麽智障問題。”
此番可見,韓素該是個不愛學習的學生,而葉西當是個學霸。
事實也正是如此。高二三班總共六十個學生,常年對成績表最末位“流連忘返”的那個人,就是韓素。她身邊的葉西卻是老師眼中名副其實的清北潛力生,不為別的,就沖她從未在大考中掉出全校前二十開外,便可說明一切。
班主任老吳深信“擇其善者而從之”的儒家思想精華,甚至将其運用在排座位的法則裏。于是乎,葉西與韓素做了一年有餘的同桌。
窗外拂過一陣風,捎進屋檐上的積雨,将韓素的小說淋了個透濕。她慌忙小聲驚叫,拎著書角在半空中抖瑟起來。
這一動作吸引了Terry的目光。
“韓素?I guess you h**e somethingshare with us?”略帶調侃,Terry看破不說破地走到她們桌邊,雙手抱胸看向她。
作為一個聽力永遠拿不到一半滿分的學生,韓素在這句話上犯了迷糊:“呃……”
她微微俯身,将上本身抵在抽屜上沿,雙手偷偷摸摸地死命往裏塞小說。
“嗯?”Terry挑眉,皮笑肉不笑地催促,“Hurry up!”
頭頂風扇施施轉動,哐哐作響。韓素咬唇,臀/部微微擡離座位,一副壯士赴死但又還不太想死的悲壯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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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坐在門邊的學生嫌風扇太吵,趁老師背對他,貓着腰站起來将風扇關了。
空氣慢慢凝結,葉西在此刻擡頭,雙手相對,将筆蓋合上筆身,而後搶在韓素之前站了起來。
Terry很開心,她一向偏愛積極又優異的好學生:“Good girl!”
在開口前,葉西把桌上的題集合了起來,随手在上面蓋了一張寫滿運算過程的草稿紙。她目視前方黑板上筆跡連貫漂亮的“family”一詞,不疾不徐地答:“My family has broken…since I wasyears old.”
話音一落,Terry的表情一僵。而班上的沉默是有先後順序的,從最先聽懂的那一撥學生開始,再過渡到後明白的其他人。
葉西面無表情:“My mom divorcedfather becausehis endless domestic violence.(我媽因為我父親無休無止的家暴與他離婚。)”
在說最後三個單詞時,葉西頓了兩下,似乎在思索該用什麽措辭,又似乎在猶豫該不該說。
Terry的表情戲劇性地一轉,眉毛下搭,唇角苦澀:“Oh…I’msorry…hear that.”
葉西淡笑,收回視線迎向她同情憐憫的目光。
“It’s nothing.”
此話不違心。于葉西而言,說起這些就如同話一話家常便飯那樣,根本無法在她心裏掀起任何波瀾。
本來還有點微弱生機的課堂,這下徹底死如沉水,這不是Terry願意看到的,于是她擡手,草草讓葉西坐下,後退着去找別的學生了。
韓素挺過意不去,歪過頭來歉意地說:“西西,對不起啊……替我解圍就算了,還要讓你說這些不愉快的往事。”
葉西眼神平靜,拔開筆蓋在紙上算了一半的過程後面續接下去。她笑笑,用餘光瞥了一眼韓素:“并沒有不愉快,你別內疚啦。”
韓素皺皺鼻子,掏出一盒速溶咖啡放到她面前:“這個給你吧,就當我感謝你幫我。”
盒子恰好落在了葉西剛列完的公式上,還打得紙上的筆尖一歪,葉西在心底有些微愠,但沒表現出來。她将盒子送回韓素手裏,一臉無所謂:“不用啦,你比我更需要咖啡……”
這是自然,葉西從不借助咖啡,卻也有着好像用之不竭的精力。韓素往往一天兩包,早讀晚自習依然得打瞌睡。
韓素幹笑兩聲,又說道:“那你總得讓我表示點什麽吧……不然我良心不安。”
筆尖快速在紙上走動三行,葉西這回總算把結果算出來了,她心下暗爽,十分愉悅地笑着看向韓素。
“那不然……”
以韓素的角度,窗外越來越亮的光浮在葉西臉上,數她駝峰高挺的鼻梁最為精致。她應當很開心,連眼角都下彎。随後她怡然自得地笑着說:“你把你的小說借我看吧。”
***
雨停的時候,面前的窪地積滿了一灘水。幾片栾樹葉子漂于水面上,随下水道口的旋渦順時針打轉。
陳尋蹲在積水前抽起第二根煙,嘴裏還嚼着綠箭口香糖。乖了三天好不容易逃一次課,剛要出校門居然下起傾盆大雨,既沒帶傘,又不能再回教室,只好在體育館檐下避雨。用同伴兼好兄弟趙系景的話來說,大概是老天爺都希望他們從此學乖,要好好上課。
“停啦!走吧?再不走都放學了!”趙系景投袂而起,小心翼翼地護住自己的球鞋,擡腳從水灘上邁了過去。
陳尋紋絲不動,竟對着那幾片落葉發起了呆。
“哥,聽到我說話了嗎嘿!”趙系景彎腰,伸長胳膊在他面前晃悠手掌。
“急什麽呀?”陳尋微微蹙眉,往後縮了縮腦袋,将腕上的表盤轉向他,“還有五分鐘就下課了,再待一會兒也無所謂了。”
陳尋又瘦又高,腕部一擡,松松垮垮的手表往下滑了好幾寸。
“……我服了,”趙系景失望地大嘆,也不管腿後的馬路牙潮濕或否,徑直坐在了上面,“都他媽怪這**天氣!不然我們還能玩一把的。”
畢竟憋了三天沒打游戲,端的叫一個心癢難耐。
陳尋不說話,垂眸呼出一口煙,從兜裏拿出手機解鎖。他手機裸得不能再裸,連膜都沒貼,僅外層一個透明的矽膠殼。
趙系景掃到他手機右上角的挂件,忽然不敢作聲。
“你一個大男人,挂這玩意兒,娘們兮兮的!”這是他一年前不懂事時莽撞問出口的,自那以後他知道了這個挂件的來歷,也就再沒重複提過這個問題。
“你管我,這是我妹的玉佩。”彼時陳尋是如此回答的,語氣裏滿是疏離。
不怕死的趙系景追問:“你妹的玉佩,不挂在她脖子上挂你手機上?”
何況這玉佩還是殘損的,只剩一個佛頭。
那天的陳尋穿着一身黑,幾乎和樹蔭融為了一體。他聳肩,淡漠地看着趙系景回答:“因為我妹死了啊。”
至今回想,都會在三伏天冒冷汗。趙系景感慨,一年前的自己可能是吃了兩噸豹子膽,才敢肆無忌憚地觸碰他的逆鱗。因為別看陳尋沒長什麽肉,打起人來其實很猛很疼。而且他輕易不打,除非有人惹急了他,那他還回去的拳頭也絕不含糊。
想至此,趙系景不由好奇地問:“我怎麽感覺你好久沒跟人打架了?”
“……你能不能盼着點我好?”陳尋在地上按滅煙頭,擡臂将之精準地扔進不遠處的垃圾桶,“懶得打,打一次老李就要找我媽一次,煩不煩……”
趙系景:“那老李也是為你好,你看他就不怎麽管我……不還是覺得你聰明,還有藥可救嗎?”
與買進來的趙系景不一樣,陳尋其實是擦着分數線進的一中,高一上學期還能在八班排進前二十,因為他數學不錯,挺能拉分。日子一久就不行了,他态度懶倦了下去,一上文科的課更是索性睡覺不聽,老李眼中的這顆可塑之星也就此隕滅。
“拉倒吧……”陳尋臉一拉,打斷了他的話。
頓了頓又要說些什麽,下課鈴俄頃響起。
***
一中的所有學生可以晚飯的類型劃分為三類。一類是不怎麽挑剔,一年如一日地忍受食堂烹饪水平的;一類是堅信門外小吃總比門內香,多遠多累都要往校外覓食的;而另一類受父母相逼,再麻煩也得吃家裏飯菜的。這第三類又分兩種,第一種是自己拿了保溫桶裝飯菜往學校帶,第二種則是父母風裏雨裏都會準點相送。
葉西是第三類,且是其中的第二種。
鈴聲一響,她慢悠悠地收拾書本,從座椅上站起來。
随Terry的背影消失在門邊,大部分學生緊跟其後魚貫而出。
韓素對她揮手,掌心挂着食堂的飯卡:“走啦!”
葉西颔首:“嗯拜拜!”
按照俗成的約定,葉西得走到大門口去取媽媽送來的晚飯。這又讓她與第三類第二種的其他學生有了些許不同,因為他們的父母都是早早就候在了走廊,一下課就拎着飯走進教室,目視着兒女吃完再走的。
葉西從後門邁出去,目光觸及擦身而過的其他家長時,眼神稍縱即逝地黯淡了一下。
不過,葉西從未對媽媽有過直接的怨怼。
因為……她媽媽林俐,亦是個可憐得不能再可憐,悲哀得不可再悲哀的女人。
自離婚起,林俐帶着她單過,也沒有再成家的想法。母女相依,光這四個字裏,就深藏了很多愁苦與孤獨。好在林俐單位不錯,大大小小算是個工資穩定、朝九晚五的公務員,吃穿用度确實不愁,兩人夠用。
在人聲喧騰的樓道中,等待着緩步前挪的時間裏,葉西一下子又想起了很多。她常怪自己是這樣一個記性太好的人,該忘的不該忘的,偏偏全部都記得。
有人在聊即将到來的期末考試,不知為何聊着聊着,就說起了她。
“搞不好還是葉西第一,她太牛逼了!”
聲音不大不小,傳進葉西耳朵裏。她微微低頭,悄悄笑了一下。
葉西其實挺享受這種感覺,要麽做人上人,要麽就去死,她的想法一直很極端。
極端于每個偷偷奮鬥的深夜,極端于每本一題不落看完做完的題集,極端于一張又一張分數不同但名次相差無幾的排名表。
問她何必,她大概只有一個答案——想改變自己的人生。
走出樓道,一陣撲面而來的雨後清涼。氣溫又開始回升,葉西不緊不慢地邊走邊挽起校服袖子,松松地卷在肘下。
快走到門口時她擡頭,夕陽回照處,有一縷又一縷的斷霞。
人群在這時還是很擁擠,中間糅雜着自行車電瓶車,估計得再過個十分鐘校門口才能敞亮。
葉西老遠就望見了林俐,她坐在挺舊的電動摩托上,同樣焦急地朝門裏張望,面前的把手上挂着保溫桶。
實在動彈不了,前方似乎有車子堵在了一起。葉西無奈地停下。
四面都有人在聊天,她聽見身後的人聲格外大。
“我真得噴死你!磨磨蹭蹭的,非得到這時候再走,你媽的,聽我的咱早就出校門了!”
“急個球啊……大不了晚自習不上,我今天陪你打幾把行吧?”
“嘿?那行!阿尋還是仗義!”
前面霎時空了幾分米,葉西向前邁步,卻冷不丁被後面的人推搡了一下。她皺着眉,冷淡地回頭。
身後歪歪斜斜站着兩個男生,一高一矮。矮的那個是罪魁禍首,歉意地對她說了幾聲“對不起”。高的那個眼神很清湛,且無端地一直盯着她看。
葉西一言不發,将腦袋轉了回去。
人海自門口分散,奔向不同的江河。
葉西加快速度沖到林俐身旁,在她也看到自己的一瞬間淺淺微笑:“媽。”
可林俐的眉目間滿是急色,将保溫桶匆匆遞給她就說:“我要走了啊,家裏水管壞了約了人修的。”
車頭調轉,葉西抱着保溫桶提醒:“注意安全。”
“嗯,”林俐把着車頭,背對着她,“晚上坐公交的零錢有吧?”
還沒聽見回答,林俐啓動車子駛了好遠。葉西注視着她的背影高喊:“有!”
瘦削的身影不等她的聲音,匆匆穿進風裏。
葉西緩緩轉身,背對夕陽往校門裏走。此刻校園上空回旋起鋼琴聲,清冷得好像烏雲在頭頂翻滾。
“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眉頭仍聚滿密雲。就算一屋暗燈,照不穿我身,仍可反映你心……”
放的是王菲的《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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