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刺骨01

葉愛軍回來了。

葉西從外公那裏聽說的,而且他還偷偷摸摸對她說:“回頭你也勸勸他們,都一把年紀了,什麽仇什麽怨不能包容點兒啊?湊合湊合重新在一起得了。”

葉西聽了不答,在心裏琢磨,你女兒最近忙着搗騰邪/教呢,哪有功夫聽你的話?

林俐最近對她那個所謂“信者可得永生”的“宗教”可謂是走火入魔,全然鑽進去了。問她她只說自己是為了葉南,企盼用自己的虔誠感動教神,然後下凡來感化他,幫他驅走多年來寄附在體內的惡靈,讓他回歸原本最純淨的靈魂。

葉西忍無可忍時會問:“你瘋了吧?讀書都把腦子讀進水了?”

林俐則會嗆她:“文化人就不能有信仰了?我都是為南南好!”

得,她要真這樣想,葉西還一點辦法都沒有。

妄圖叫醒裝睡的人,是智障才會費心思去做的事。葉西不想當智障。

下午,她跟陳尋約在市中心的肯德基見面,給他補英語。

炎暑天的肯德基總是座無虛席,真正用餐的沒幾個,大多都是來蹭空調的老人。葉西恍惚間想到那天在小區超市發生的事,轉念又憶起那個女孩,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也好奇她和奶奶是否已經解決了困擾多時的難題。

陳尋似乎早就來了,吃的喝的也都點好了,小桌不留方寸餘地,縱使這樣他居然還熱絡地問她:“你看夠不夠?有沒有別的想吃的?我再點。”

葉西:“……”

入座後,他伸來清癯的手指,為她面前的薯條加西紅柿醬。葉西一怔,眼神落到他移動的手指骨節上,失了神。

片刻,那五根手指作攤掌狀,在她面前輕柔擺了擺:“愣什麽?”

“啊?沒有。”葉西有些局促,火速想到一個辦法來粉飾尴尬,“有個冷笑話,聽不聽?”

陳尋收回手,撐住下巴,嘴角向上一擡,視線專注地凝向她:“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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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西差點又掉進那眼神裏面,清清嗓子道:“三個西紅柿走在路上,分別是西紅柿爸爸、西紅柿媽媽和西紅柿寶寶。走着走着,西紅柿寶寶開始落後了,西紅柿爸爸很生氣,過去把西紅柿寶寶痛揍了一頓,然後說:‘Catch up!’”

“……”

陳尋默然良久,時間也仿佛凝固。葉西看見他眼裏依然有笑意,只是疑惑也愈來愈多。

“西西,”終于他喚了她一聲,耐心十足,“我……沒聽懂。”

“啊……”葉西輕語,旋即噗嗤一笑,故意谑他,“你這麽笨?”

陳尋長嘆口氣:“你曉得我笨還跟我說這麽高級的冷笑話。”

她不答了,一味地笑,看得陳尋也愉悅,覺得她的笑容裏有種收斂的光。這冷笑話的作用或許就在這裏,笑話無所謂,重要的是誰講。

“你跟我說說,什麽意思?”他語調更軟乎,是在央求。

他好像很喜歡看她得意洋洋的模樣。

葉西拈了一根薯條塞嘴裏,拍掉手上的調料,微揚下巴答:“西紅柿醬的英文是Ketchup,跟catch up,趕上來,是同音。所以呢,西紅柿爸爸是在對西紅柿寶寶威脅,趕上來,不然把你打成西紅柿醬!”

一陣安靜之後,陳尋開始狂笑,笑聲引得鄰近的人紛紛投來目光。

葉西還是頭一次聽他這樣笑,不帶任何遮掩的傻氣,孩童一樣無忌。她聽得一愣一愣。

笑完他還帶着輕喘,擺正坐姿刻意板臉嚴肅地說:“那我一定跟西西好好學英語,争取以後你說的所有高級笑話我都能聽懂!”

這般破釜沉舟的決心,在開局不到半個小時後,便掉了一半的血。

葉西正跟他講題目中的現在完成時,解釋他這題為什麽錯:“短暫性動詞是不可以跟時間段的啊,發生在一瞬間的動作要怎麽延續啊?”

陳尋猶如雲山霧罩:“我要怎麽分清啥是短暫啥是延續?”

筆尖一頓,葉西擰着眉頭,似乎甚是恨鐵不成鋼。

“你比如你這題選的答案,連起來就是‘has died since 3 years ago’。可是,die是短暫性動詞啊!人死是一瞬間,你這樣選,就是三年以來反複死、反複活!”

他聽了,又開始笑,也不明白為何她總能戳中自己的笑點。

葉西:“……”

陳尋:“我好像懂了,那應該選什麽呢?”

葉西:“選B,‘has been dead’。這個表示延續的狀态。”

此時店裏播放的音樂剛好從上一首切至下一首的前奏,換了個和緩點的歌,氣氛也一道溫情和緩。葉西還在等陳尋颔首表示自己已經聽明白,誰知他倏忽傾身靠近,帶着滑笏慵懶的笑說道:“這個只在英語中成立吧。”

又是那樣雖安靜但飛揚的眼神,葉西怔神,疑惑又緊張:“嗯?”

“在中文裏不認同啊,”他又往前探了探,“比如……”

“我喜歡你,是一瞬間的事,也可以是延續下去的。”

筆往紙上一掉,葉西臉紅了。

正好頭頂的音響在唱王菲的《暧昧》:“陪着你天天在兜圈,那纏繞怎麽可算短……”

課一直上到傍晚,二人才回家。陳尋沒有騎車,陪她一道在人跡寥寥的步行道上漫步。天際殘陽,輝煌無比,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也把每一份熱都貫徹進空氣裏。

有多熱?每走一步都是黏稠的感覺。

夏日黏稠,人與人的關系也黏稠,混着水蒸氣,進退間模糊不清。

陳尋垂在腿邊的手一起一落,終是慫得出奇,不敢往葉西手上碰。于是他盼着夕陽僅剩的最後一口氣能再長一點、長一點,好讓他多跟她待久一點。

“西西。”陳尋十分歡喜這個昵稱,疊字盡顯溫柔,好像別人都看不見她的溫柔,只有他可以。

這時候已經走到興濟小區門口,葉西頓步擡眼看他,對着落日,目光也呈暖黃色。

“幹嘛?”

“嗯……”沉吟片刻,他鼓足勇氣,“讓我抱一下。”

“……”

仍舊黏稠,不過進退間已經沒有餘地。陳尋雙臂環住了葉西,手指還在輕顫,顫得跟紅日抖動的邊緣一樣。

良久之後,他松開手,看見她迷昧的雙目中也有虛虛實實的笑意。于是低頭,他倉促且保留地吻了一下她。極其倉促,連她唇上的溫度他都沒感受到。

陳尋退開後,葉西顴上的紅更深,視線像撲燈的青蟲,隐在睫毛下頭,不敢露出來給他看。

他笑了笑,朝她揮手作別:“明天見。”

折道回家的路上,陳尋不勝感激夕陽的盡解人意,因為分別之前它落得慢,分別之後天很快就黑了下去。

白月高懸,是給黑暗點的燈,清朗、明酽。

腳步漸漸輕快起來,他緩調哼起了《暧昧》。

“天早灰藍,想告別,偏未晚,徘徊在似苦又甜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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