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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痕的事巧合得有點兒蹊跷,可據此想要下個定論卻還早了些。
陛下想必也是不想太過捕風捉影,再次替我包紮之後什麽都沒提,只留下一句,“縱然不想壞了你們齊心協力,衆志成城搬運的興致,可你如今這腿腳還是歇歇罷,讓季雲卿過來。”默一陣,補充,“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于是皆大歡喜。
……
一籠蘭花餃,兩個紫薯玫瑰花饅頭,一碗元寶馄鈍便将季雲卿哄到位了,再配了些小菜果蔬,午後他坐在我家庭院中消食,愣是舍不得挪步回家。
這是自然的,我抱着書冊趕今日夫子布置的功課,一面心中暗暗自得。
前世相處時日不短,我也摸清了季雲卿的喜好,今個便是将那些湊成了一桌,自然也有了超凡脫俗的成效,畢竟這就是最後的一餐了,得好好款待麽。
阿喜站在案頭幫我磨墨,眼見着屋內的光影一黯,擡頭瞧見默默然站到了窗邊擋光的人,眉一擰,朝季雲卿福了下身:“季公子,您若是消好食了就請先回府罷,我家小姐好些功課沒寫,再遲了會給夫子打手心的。”那語氣,那神态,活似是看見個引人入歧途的不良少年。
我分神耳中聽着,手中巋然不動的寫着字,兀自叫冤。
這功課是前幾日就布置了的,也就是說在我重生之前,所以我壓根不記得。今個同季雲卿樂呵呵吃着第二頓午餐的時候,阿喜突然黑着臉跑過來,将一本空白的冊子丢在我面前,吼我:“小姐,你昨個不是道要寫功課的麽?熬得那樣晚,怎的一個字沒有!”
給她一解釋,我吓得筷子都掉了。
娘嗳,這可是生死大事。
夫子一頓板子少不了,回來之後得了消息的阿爹肯定還得一頓抽。于是我連掉在桌下的筷子都沒來得及撿,神思恍惚,匆匆給季雲卿道了個歉,就過來補功課了。
季雲卿卻沒有絲毫被人嫌棄的自覺,自然,他若能敏感纖細到這個程度,那也不是我認識的季雲卿了。于是他僅是繼續趴在窗臺邊,有些痛苦的伏着身,捂着肚子,問我:“吃多了會撐死麽?”
阿喜的表情猶若給雷劈了,掏了掏耳朵,問他:“什麽?”
我忙抽空道,“基本上是不會的,我今天給你的量不至于讓你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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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寬心些了,“那就好。”轉了身,接着按我教導的散步消食。
季雲卿一走,我紙上的光線又亮堂了三分,亮得我有點兒恍惚,擡頭追随着他的背影看去……
《逍遙游》中曾道: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谷,吸風飲露,乘雲氣,禦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
不食五谷,往後又成帝國天師,他莫不是真的是……
神仙?
我被自己這個念頭驚了一下,筆下遲遲未動,紙上染開一點濃重的墨跡。
北寧信神拂,皇族供奉帝國天師,居于天鏡宮,據聞可以上達天意,呼風喚雨,預知未來。
天境宮在百姓眼中,就跟玉皇大帝在凡間設立的辦公場所一般,神聖而不可侵犯,裏頭一草一木都是帶着仙氣兒的,更遑論那宮中的大活人,帝國天師。
季雲卿往後就但了這麽個渾身上下充斥着仙氣的角兒,比及稱得上是個凡人,不若是個在衆人眼中翩眇在雲端的仙。
雖然我覺得這大概只跟皮相有關系,他除了面若長得似個神仙,有着睜眼将人瞧沒了的技能,沒一處像是那傳說中,真正的仙。
陛下在我幼時給蛇精吃人的故事駭得精神衰弱之際告訴我,這世間壓根沒那些東西,不過是用來唬弄小孩的。我扯着他的袖子縮在床頭,莊重肅穆的想,我既然是小孩,那還是能被這些虛假的東西糊弄糊弄的。
然則後來無論是阿花還是阿爹,一直給我灌輸着這世間總有那麽些離奇的事兒是不能解釋的,于是後來等我長大了,一直便在信與不信有神仙存在的問題之中糾結掙紮,态度猶若分裂。時而懷疑季雲卿是不是皮相姣好的神棍一根,又時而覺得他仙姿缥缈,存着我暫時無可參透的深沉內涵。
季雲卿離開之前,我依言将錢依數還給他。他基本沒有計較,更沒說什麽“你不要就把它丢了”一類讓我既歡喜又為難的話語,只是慢悠悠接過錢,略失落的嘆息一聲,黑白分明的眸牢牢将我凝着,“我就想今個之後,便沒有往後了。”
我哦了一聲,好奇他的情商是如何突飛猛進至此的。
他答:“寧公子同你說的話,我都聽着了,他說下不為例。”
我頓默,抱着手臂沉思良久,“你,從哪裏開始聽起的?”
他無辜朝我眨了兩下眼睛,“你莫不是記性不大好?你我見面在先,寧公子是後來過來找你說話的,我自始至終都在,在牆這頭。”他還伸手指了指,示意他之前站在那。
我沒說話,捋了兩下袖子,想着不妥,我一大把年紀了。又放下,繼續抱着手臂。聲音溫和,動之于情,曉之于理,“你不能這麽随意聽別人的牆角。”
“如果你事先通知我,我可以堵住耳朵不聽,但你沒有。”
我抱着手臂面無表情看着他,醞釀了半晌。
“好像……是個理。”
整套分析下來,的确是我誤以為他耳朵不至于好到那種程度,沒太防備所犯下的錯誤,“可你沒聽到什麽奇怪的?”
他在我服軟後便寬容的點了點頭,雲袖一斂,自顧自開始爬梯子,聲音缥缈,“記不清了。”
我順帶幫他扶一下梯,心裏松了大截,季雲卿本就是個對別的事物絲毫不上心的,就算真的聽到了什麽也不會深想。再加上陛下之前話說到關鍵處都有壓低聲音,咳咳,湊到我耳根這來,不至于被聽到了才是。
眼見着季雲卿翻過了牆頭,踱到了另一架梯子上,走的時候連句再見都沒,叫我心裏一憾又一嘆的沉重了下。此去一別,沒了人情牽絆,我亦答應順從陛下不去主動招惹,兩人之間怕是再無瓜葛了。
手上施力将梯子從牆上撤下來,灰白的牆面上空無一物,我揉了揉臉,想着要收心,幾分落寞,一瘸一拐扛着梯子,去了雜物間。
數年暗戀到此,燃起得莫名其妙,截斷得虛無,我覺着自己很是窩囊,偏又安于現狀。
興許對于感情一事,是我懦弱又溫吞,起不來争鬥抗衡之心罷。
……
下午時分,夫子授課。
我始終保持勤勤懇懇,在課堂上沒出什麽岔子,然則放學後卻被夫子留了下來。
我信心滿滿,以為夫子是看我功課突飛猛進,霎時文采斐然,要誇我。畢竟十年前做的那種小課題,對于如今的我來說便猶若過家家酒般信手拈來,故而昂首挺胸,氣宇軒昂的去了。
剛進屋,負手站在窗邊的夫子倏爾轉過身,連醞釀緩沖的起勢都無,劈頭蓋臉便是一頓呵斥:“好你個谷雨,如今膽子是越來越大了,是不是叫我給你爹說退學算了?!”
我一訝,來不及給屋外的陛下使眼色,兩書童便面無表情過來将門帶攏了。屋內屋外的分隔,叫我霎時孤立無援。
我兩手牽在身前,往牆角挪了挪:“夫子此話怎講?”
“這功課你是抄的誰的?”他手中揚了揚我的功課,“抄的字跡這般潦草!”翻開又看了看,一愣,撿起書桌上另一本冊子對比一下,臉拉得更長,“這怕還不是你親筆抄的!”
我十四左右寫的是一手東倒西歪的狗爬字,後來嫁人了得空便練了些,可算是能見人了,卻沒想到字跡不同這一茬。趕忙跑上去,“我看看……”
夫子倒真給我看了,氣呼呼的将兩本冊子遞給我,“明個把你爹叫來!”
我捧着兩本功課半天說不出話來,把阿爹叫來這種事,要是給我攬下來了,那豈不是找死?
心裏頭轉來想去,只得喊冤,“夫子,這文章的确是我親筆寫的,許是我前幾日摔了頭,這字就……”
夫子一揮衣袖,憤憤,“胡說八道!別說了,出去。把你爹叫來,說我這教不了你這樣機靈的學生!”
我被他罵得惴惴,生怕他再氣一些就抽竹條來打我,可想到這樣回家真的就會被打死了,又只能硬着嗓子。“夫子,夫子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信的話,我可以再将文章寫一遍,您再瞧瞧字跡!”
夫子果真将竹條抽出來了,一揮“啪”的打在我手臂上,“還給我在這抖機靈!誰人不知道你谷雨能耐啊,這文章你看一遍能背下來我并不稀奇,你能模仿旁人字跡我亦并不稀奇!可你,好生生的一個讀書的苗子,天天就知道玩這些心思,難道不讓人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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