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暫消了恐懼,我趿着鞋子,借着幽白的月光繞過屏風,撥開晃動的珠簾,正要找一找火折子将燈點燃。一個女聲就那般在我身後憑空響起……

“嗳,小腿可真細啊……”

我心一顫,手裏的燭臺咣當砸在了地上。

“……”

不曉得是不是燭臺正好落在她的腳邊,那女子嗷了一聲,跳開了些。聲音極具畫面感,像是撫着心喘氣:“笨手笨腳的,幹嘛呢!”像是在嗤我,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舒緩情緒。

我僵立着,剎那間頭皮盡數炸開,小心翼翼不敢動彈地收斂聲息……

這是鬼罷?

是鬼罷?

我的娘嗳,這确實就是鬼吧!!!

那麽問題便來了:大半夜的撞鬼了怎麽辦?憋氣等,急!

三息的時間過得仿佛有一個時辰那麽久,那女子不知怎的沒了動靜。卻又在我決定死撐不知、佯裝冷靜低頭撿燭臺的時候,倏爾在我耳邊悠悠開口。

“妞兒,你是不是能聽到我說話?”

那軟綿綿的氣息,涼涼的,噴灑在我的頸窩,幾分預料之外的驚喜。

我吓得脖子一哆嗦,下意識德猛然偏頭,并沒有如想象中的看到一張慘白的臉。唯見空蕩蕩的房間遍灑月光,珠簾輕輕晃動。

沒看見人影。

這就……肯定不是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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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含三分驚喜的發問愈發堅定了我死撐到底的決心。“哪來的冷風!滲人得慌。”我皺着眉嘀咕了聲,強行收攏僵硬的手指将燭臺拾起,佯作不慌不忙半垂着眼尋到了火折子,點燃了燈。

微弱的燈火轉瞬亮了起來,滿室搖曳着燭光投射的黑影,我甚至來不及就着火光看一眼周遭,那閃爍的燭火卻又在下一瞬,被人輕輕一吹,噗地滅了。

“……”我望着那燭臺良久,乃是心裏确實有點受不住了,到達了要崩潰的前夕。竟至于出神般地開口,“你們做鬼的,是都有吓人的愛好麽?”

女子低低倒吸了口氣,“我便道!”在房間內飄了兩圈,仿佛是要鎮定下來,“你額頭這團細微的陽火,不湊近了看我還以為是粘了飯粒在上頭呢!聽不到我說話才怪!”

我一聽,木然之中又添了幾分茫然地摸上自己的額頭,“飯粒陽火?那是什麽?我難道是要死了?”

她像是開心了,聲音又飄到窗臺邊:“壽元和陽火可沒關系,是說你八字不硬,容易撞邪,穢物也容易上身。啧啧,我死了幾百年,就沒見過陽火跟你這樣可憐的。”

“……”

她軟綿綿地嗓音到處亂飄,像是話唠打開了話匣子,慢條斯理地問了這個問那個:“對了,妞兒,你叫什麽?”

“……”

“你莫不是給吓傻了?我又不是惡鬼,惡鬼才不同你講話,上去就咬的。我這麽斯文,放心吧。”

我成功被唬住了,乖得驚人地應了句“恩”。雖一時沒有從這靈異現象中緩過神來,渾身繃不住抖得跟篩糠似的,但沒能從她軟綿地嗓音中聽出惡意來,心裏漸漸冷靜了些許。

“這點出息。”她笑着,又道,“你是不是看不見我?”

我又老實巴交嗯了聲。

她似乎期待我還說點什麽,可是沒等來。嘆息了口氣。“你去喝點水,哎,壓壓驚,可憐見的。”

我拔腿要跑,那嗓音又跟上來,幾乎攀上了我的背脊,忽而又喜不自勝:“不過這裏什麽茶好喝來着?介紹介紹呗,我許久都沒有吃過東西了,也沒和人說過話,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

我一路腳發軟地找到了小二,要了壺涼茶。着眼一掃二樓的茶座,陛下不在,登時更加心力交瘁、靈臺崩塌、感覺身體被掏空……

小二給我遞水的時候奇道:“姑娘你怎麽了?身子不舒服?”

我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心裏卻因為這一句來自人類同胞的關懷,感動得一塌糊塗,嘴上卻不敢說什麽。

他複上下打量我一眼,遲疑再三才在走之前留下一句:“姑娘,恕我直言,您這症狀同我們那老人說的羊角風有些像呀,改天還是去醫館看看罷。”

我收了方才的感動,狠狠剜了他背影一眼,不敢停歇的連連灌了幾杯涼水。

靜了半刻,身旁的位置的人才冷不丁開口。“淡定了?”

我拿袖子捂住唇,虛虛咳嗽了聲,低聲應了句恩。卻不是因為不怕,而是視線範圍內看得見其他人,我心裏多少有底氣些。故而她不提,我也遲遲不敢回房,整個人幾乎粘在了茶館的凳子上。

“你別怕,我害你對我也沒好處。而且我又不吓人,長得還挺好呢,就是你看不到。”

我覺得她八成在騙我,哪有鬼是不害人的呢?“你們……”我壓低聲音,“不是吸人陽氣過活的嘛?”

“吃那個才死得早呢。”她軟綿綿嗤笑一聲,“那些個話本故事盡糊弄人!我們身子都沒有,哪裏受得起陽氣的補無事了曬曬月亮,便也夠活百年了。”

我有點不敢置信,睜大眼,“哦?這般和諧?”

“可不是!”她哼哼着,“咱們鬼也是有規矩的,像我這樣正經出身,上頭有人罩着、公派的鬼,那可是鬼中貴族,有身份有地位,我稀罕幹些害人的事麽?”說完,她也不待我回答,自個接話,加重了語氣,“我不稀罕!”

我被她忽悠進去,明白彼此之間并沒有刀俎與魚肉一般的被動聯系,整個人都精神了:“公派的!鬼大人好生厲害,還能吃陰間的皇糧呢!那您這是要做什麽呢?”

“嗯。”她曼聲回着,拉長了的語調就像是我家阿爹平日裏升堂時的官腔幾分相似。“也沒什麽,就做做任務,身邊鬼差都忙去了,自己一個人也無聊得緊。”

我起身,一手拎起桌上的茶壺,開始熱絡地招呼她,“別沮喪,不無聊,鬼大人您不是遇着我了麽!”一瞥從櫃臺中擡起頭來的小二,複又壓低嗓音,“這裏說話不方便,咱們回房聊。不過說好了大人您可千萬好好說話,別冷不丁飄來飄去的吓人啊,我膽子比針眼還小,一吓該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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