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匆匆整理好為數不多的行李出門時,馬車已然停在了門前。馬夫過來幫我接東西的時候,我整個人還是懵的:昨天見到陛下的時候,他似乎還沒有離開酒樓的打算。

我對插着袖子在車邊等了一會陛下,後又想着馬夫雖是将我的包裹拎上去了,必然也只是随意一擱,沒能騰出個好位置給陛下。遂而拂着袖子,将狗子——那只趴兒狗暫時拴在馬車邊,爬上車廂去。

俯身打簾,我剛做了個鑽入車的動作,面上便襲來一片月白,緊接着半張臉都被人捂住了。

我腦中一閃而過獻城牙子的事,吓得心髒都縮成了團,眼見是叫不出聲了,緊張起來張嘴便狠狠咬下去。

卻哪知這一下卻未得咬到實處,歹徒修長得過分的手指依舊緊緊鎖着我小半張臉,末了另一手扣住我的手臂,将我往回一拉,避免我身子掙紮着出了車廂。

“你怎麽咬人?”頭頂上方傳來一個叫人倍感熟悉的聲音,未得多少斥責,像是認真的詢問。

我心跳還沒勻過來,擡頭錯愕望入眼前一雙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季雲卿?你怎麽在這?”一頓,沒好氣,“你冷不丁過來捂我,吓人一跳,我咬你怎麽了?”

他見我将他認出來了,便撒開了手,搖搖頭:“我不是要捂你。”

我看着他,手臂擡了一下。

季雲卿眸色微微一動,便先一步揚起個笑來,澄澈無暇的面容看上去天真無邪:“你撞邪了,我剛才幫你看了看。”

我心裏咯噔一下,瞪大眼:“你果然瞧得出來?”剎那間,他的面容在我眼中徒然多了幾分高深莫測與超然物外。想起昨晚同萱鈴說了一夜的話,不由緊張,“難道我真被騙了?她們鬼還是害人的嘛?”

季雲卿是後來的天師,又是我半個熟“人”兼初戀,我相信他肯定是比鬼大人多的,心中急切,眼巴巴将他望着。

季雲卿可能經常遇到像我這樣的人,輕車熟路的先安撫了我句:“沒事,小鬼而已。”而後又高深莫測問,“你說被騙?這是何解?”

我從未覺得他如此光芒萬丈、熠熠生輝過,自然老實作答:“我能聽到她說話。”

他皺起眉:“此話當真?”

我點頭如搗蒜:“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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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雲卿一雙墨瞳低斂,認真而深沉地凝着我,再不吭一聲了。

我被他盯得發毛,盯得如坐針氈,“你、你就直說吧,我還有救嗎?”

他長籲一口氣:“你要收我當徒弟嗎?”

我:“啊?”

正當我被急轉而上的局勢驚成了雨天的□□之時,車簾倏爾被人撩起,我打眼望去,尚未見到陛下面容,便已聽得一聲低低冷冷的:“季雲卿。”

未被點名的我一顫,被點了名的反倒是鎮定,不過是将膠着在我的眸光移到了門口陛下身上。

“你為何在這?”逆着光,我看不太清陛下的神情。

季雲卿仍是一副說什麽都認真的表情,“我離家出走了。”

若是平時,我定然是要問上一句:“你好端端的做什麽離家出走?”可陛下情緒不佳,我不敢吱聲,唯有靠在角落降低自個的存在感。

陛下語調起伏不大,看上去不似是有怒意,氣場卻無端迫人地厲害:“為何?”

季雲卿看我一眼,捋起自個的衣袖,露出一截小臂,上頭赫然盤亘着一道滲血的鞭痕。“昨個在家裏尋了些糕點吃,結果被一狀告到了家父那,便得了一頓好抽。”一頓,眼神示意一下那鞭痕,“于是我便逃出來了。”

這……

我忍了忍,還是未能忍住的開口了:“離家出走不是小事,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他放下袖子,道不必了:“随着你們也挺好的。”

我聽他這樣一說,心裏隐隐激動,抑制不住去看陛下,想看看他樂不樂意。然而意料之外觸及他淡然掃來的眸光,心底的一捧熱火猶若被澆了一陣冰水,噗嗤滅得幹淨,低下頭去。

原以為陛下會拒絕,卻哪想聽到他淡淡道了一句:“自己都不定心,我何必做這個惡人。要跟便跟着吧。”随後一撩衣擺,坐在了車門邊上,留給我兩一個後背。随手将狗子抱起來,便跟車夫道:“啓程。”

季雲卿是個沒心肝的,絲毫沒有察覺我的忐忑,以及陛下坐在車夫旁邊的位置上有多麽的不穩妥。他只是锲而不舍地喚了我一句而後問:“你願意當我師父嗎?”

我滿面愁容捂住了臉:“我教不了你。”

“不必妄自菲薄。”

“你讓我一個人靜靜……”

……

芍藥山莊從前玩的是避世隐居,再往上是一段青石板的階梯山路,走不了馬車。

我下車後忙沖上前,想從陛下那将狗子抱過來,“我來吧,這狗子也挺沉的。”

陛下原本略緊繃的面皮不知怎的有些微妙地牽扯了一下,沒把狗子給我,卻要笑不笑的重複了一遍:“狗子?”

我哦了一聲:“狗子是我給這只小狗取的名字,是不是朗朗上口?”

“雖然沒期待你能取出個文雅的名……”一頓,見季雲卿慢悠悠拎着行李從車上下來,像是不習慣一般整了整挂在肩上的包裹,往這邊走。也沒接着說了,朝我遞出一只手。

我領悟到點什麽,可是不敢接,受寵若驚望着他。

“山路不好走,扶着,省點力氣。”

我不敢置信,哥哥今個簡直猶如變了一個人似的,按理說我之前惹他不開心,他得幾天不理我才是。剛一伸手,他又接着強調:“尾指。”

我整個扶上去的手指聽話得收縮領地,只牽住了尾指。着眼一掃,有點茫然,天知道,牽着跟尾指爬山能頂什麽用。

陛下卻從容了,頭也不回踏上了臺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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