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正如陛下所說,鬼道艱難若,無勤奮上進之心,必當損大于利。

故而這夜裏萬籁俱寂,月光空靈,乃是我洗心革面,補課加緊修煉的大好時機。

窗敞開了一絲,未能合緊,因房中沒有點燈,那一縷月光才格外明亮溫和。

由人變成鬼修,月與太陽與人的感官似乎颠倒了,陽光是冰的,月光是暖的。

我閉上眼,回歸靈海之內。一切如初,不過多了具虛幻近乎透明的靈體,閉眼懸浮在靈海之內。身上布滿了破碎般的裂痕的模樣,像是為人強行拼湊起來的瓷人。

其中一道裂痕正從我臉上橫切而過,咋看上去,頗為吓人。

季雲卿說過,灌魔之後破碎的靈體會有三天到一個月的修複期,之後才會定型。而每一道裂痕就是消減的一年陽壽,修複期內可對裂痕進行修補,但前人之鑒,這種修補基本上收效甚微。即便如此,誰也不會放棄這段黃金期。

我數過身上的裂痕,雖然可怖,但攏共就十七道。不知道是我原本的陽壽就少,還是季雲卿的功勞。

一夜苦修,裂痕瞧着與起初并無多少變化。好在修行能使神思清明,并無熬夜的憊重。

鬼修白日修煉更要打個折扣,我剛開始修行,終歸還是覺着幹坐一夜枯燥,早早便換了衣裳“起床”,打算去前庭花園溜達一圈。

正行至花園前,阿喜抱着狗子迎面而來,見着我,摸了摸狗子的頭:“小姐,公……殿下昨夜已經回來了,而今正在書房呢。”

我雙手背在身後晃悠着走,起初聽聞這一句,下意識點了點頭,笑道:“嗯,知道啦。”

狗子歡喜朝我汪了幾聲,尾巴兒一通搖。

我心情挺好,哼着曲兒,沒想其他,邁步就要進花園。

“你不去?”阿喜歪着頭攔我。

“去哪?”我一臉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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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喜一臉更莫名其妙:“以往你不是得着空就往公……殿下面前竄?如今王府這麽大,殿下平素回的時間也少,我不是怕你找不着,到處亂晃,才告訴你的麽。”

我眨巴眨巴眼,登時記起來,前世我對陛下就這麽個一頭熱、單戀的态度。

只不過那個時候心思澄明,辦出的事就露骨多了。我如今心裏頭虛的慌,生怕旁人瞧出來,哪敢到處去堵人啊。

遂而幹笑:“我先散散步,散散步……”

狗子使勁亂竄,阿喜被鬧得沒法,只得将它放下來。匆匆應我一聲,轉身跟着狗子走遠了。

我原地站了一會,背着手繼續往前晃。晃了兩步,覺着不大熨貼,四下瞄了瞄,踱步到樹下無人處,方捂着心口長出一口氣。

真是作孽。

而今竟是聽一聽陛下的名,為人将我二者扯在一同提一提,我這心肝就顫得厲害。

大抵還是太年輕,懷春旺季的少女嘛。

……

吃早飯的時候,陛下正與人在書房議事。

我原本的确打算厚着臉皮過去溜達一趟的,一聽他連過來吃飯的時間都沒,便也作罷。

飯後拎着水桶,打算與阿喜一同去澆花,走在路上卻給侍候陛下的銅錢給攔下了,一派肅然:“小姐,殿下讓您過去一趟。”

我與阿喜對視一眼,很顯然的從她眼中看到了一絲同情。

這我倒是很理解的,陛下幾乎從不會主動“召見”我,若找我,基本就是因為我捅了什麽簍子。

我頓時也有點口幹,仔細回想一番,他難不成是找我過去,為昨日的事繼而做一個深刻的檢讨?

吶吶應了兩句哦,将木桶遞給阿喜,跟着銅錢往陛下書房去了。

陛下院子前還立着個人,一副宮人的打扮,站得遠遠的等候着。見我走近,頭自始自終都沒擡起來過,眸光低垂,卑躬屈膝。

太監?

我腦中一閃而過這麽個想法,在銅錢通報之後,推門而入。

陛下正在桌邊寫着什麽,我看他忙碌,自己又是過來檢讨的,不敢将存在感顯示得太強,朝他打了個招呼無果之後,默默找個角落坐下了等。

這一坐下就是一刻鐘,我忍不住偷偷打了個呵欠。

“今日可要去天鏡宮?”陛下忽而開口,筆下未停,仍行雲流水寫着什麽。

我忙正色:“按一般禮度,我接受灌魔之後應當去拜見一番師祖,師父師伯的。”略想了想,“可師父今個怕是要閉關,沒人引薦,我并不知道諸位師伯師祖在何處。”

“天鏡宮大天師之間素來交流甚少,等季雲卿恢複出關,讓他帶你去見主天師即可。”陛下說着,擱下筆,從書案邊抽出張紙來。我立馬會意起身去接。

“這是夫子給你留的課業,前兩天你不在,課業卻須得補上。”略頓,“時間上可吃緊?”

我眸光往上密密麻麻的字跡一掃,縱然內心苦不堪言,但好歹對今日“書房面談”之行有了個底,勉勵笑着:“擠擠總會有的。”天鏡宮的事原就不會對外張揚,牽扯到鬼道,仿佛就是另一個世界。即便如今皇室都信奉拜神,有些人仍覺着這些不過是引導民心的幌子。教我寫文章的廖夫子便就是其中之一。

我總不能同他道我要去當天師,勞煩課業減免一點。

陛下看着我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也沒介懷,上下仔仔細細打量了我一番:“灌魔也有兩日了,你身體可有不适之處?”

我展開手,左右扭了下身子:“無礙的。”

“膽子大了些麽?”

“嗯?”陛下今個的話題轉得顯然都有點快啊。

陛下凝了我好一會,不知是從我臉上瞧出了什麽,搖搖頭,笑了:“我打算同你說件事,怕你受不住。”

“何事?”

“前世殺你的‘太監’,我已經将人找到了,如今就在院外,想必方才已經同你打過照面了。”

“……”

陛下失笑:“吓傻了?”

“哥哥是怎麽找到的?”消息來得突然,我其實并沒有覺得害怕,只是乍一回想起前世殺人兇手給我的感覺,和剛才見到的,并不怎麽相似。可哥哥既然篤定如斯告訴我,我自然不會懷疑是找錯了人,而是詫異。

“說也簡單。”陛下以眼神示意我喝口水壓壓驚,“宮廷守衛畢竟森嚴,出事之後,他沒能逃出去,幾番盤查之後被抓入獄。當時與他同時入獄的還有數十人,隔日,卻只有他死在了牢房外、距離不遠的水塘邊,其他人則在牢房內被殺。”微微向後靠在椅背上,“或許是他不甘心伏罪,孤注一擲,越獄而出。但他背後的人仍是覺得唯有死人才不會開口,才有了這麽一幕,恰好的叫我記住了他的臉。你道兇手手背上有疤痕,他手上也有。”

我咬着茶杯沒吱聲。

“現世一切境況皆有不同,再錯綜複雜的局勢都還沒能開始。李承才剛剛進宮,無背無景。而今能做的,便是靜觀其變方可揪出幕後的人,不然殺了李承,還會有其他人。”陛下像是見我并無想象中的失措,唇角微抿,頗為欣慰,“我将人帶來給你看,便是為了給你提個醒。再隔兩年,你見他最好繞着走了。”

我的關注點并不在兇手李承上。或許是我心大,但老虎和老虎幼崽還是有區別的,見他如今一副奴顏婢膝的現實模樣,反倒會讓我前世匆匆一眼、對他留下的深感恐懼印象大打折扣。他到底不過是個殺手,聽人差使,為人賣命。正如陛下所說,他而今對我們的價值,便是可以提早埋下暗線,暗中将他的行蹤監視器來,這樣一來他背後有誰,自然會水落石出。

我關注的,是我盡然隐隐覺着陛下今日的所言所行,竟然有一絲邀功的意味。

他平素同我說話,從不會好心情到始終淺淺含笑,即便而今是在說一件較之嚴肅的事。更不會一直将目光停留在我臉上,留意着我的反應,将我想知道的過程解釋得這般詳盡。

陛下竟還會做這樣孩子氣的事麽?

我在心裏斟酌了一番,委婉将稱贊他的意味隐在表情與語氣內。長長松了一口氣:“這樣兇煞的人,幸好早早給揪出來了!”

陛下眼睛微眯,縱然不至于笑得明顯,卻很顯然的被順了毛,內心十分舒坦,指尖扶在椅背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輕點着。

我也是琢磨出來了,陛下對委婉的誇贊比較受用。

我悶在心裏暗笑,莫名就是覺得可樂。

……

陛下沒催我走,我便厚着臉皮布了張桌子凳子,坐在一邊寫功課。

寫着寫着,恍然擡頭。暖色陽光斜照在攤開來的紙上,連同陛下身遭都像是渡了一層光。即便是常看的容易,偶爾一瞥還是驚豔如初。

曾幾何時,前世裏,也多是這般的場景。

我坐在窗邊咬筆頭,望着陛下發呆。那個時候總在心裏樂呵呵想:我家哥哥,可真好。

而今卻是靜靜地想:我歡喜的人,真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作者有話要說: 前兩天母上大人生日,家裏來了一波熊孩子,電腦被霸占了,我心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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