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張三(二)

張三第二天到了孟小寧的房間時便發現房間裏已經沒有人了,床榻上一片冰涼,顯然是人已經走了有好一會兒了,他挑了挑眉毛,眼裏一閃而過了一瞬殺氣,但很快被他自己壓抑了下去,裝出了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來。

他從牆上跳了出去,很自然的混進了那些早起的農民和腳夫之中,走了兩步他才突然覺得不對。

他又往回走了幾步,繞去了街轉角孟府的大門口,果不其然,便看到了一個小小的灰色身影團在門口的一只鎮宅石獅旁,懷裏揣着一個小包袱。

孟小寧又是被人弄醒的,畢竟昨天來的張三是武林高手——其實也不算,但是以他的武功想弄死十個孟小寧也不過是彈指間的事情,張三一走他便開始敲鑼打鼓的收拾起了東西。三七鎮不是什麽大地方,孟府雖稱得上是府,卻也委實不是什麽大世族,家裏正兒八經的主人現在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常住蘇杭的孟小寧,一個是三四年回來一趟的孟小安。

因此府裏也只留了最基本的人手,一個管家、兩個丫頭、兩個小厮、一個廚娘、五個家丁。

在孟小寧半夜三更不睡覺上上下下折騰的雞飛狗跳的時候,他這些忠心耿耿的仆役才知道,原來天一亮孟小寧就要遠赴滄州。

滄州現下正是最亂最吓人的時候,只有人從滄州逃出來的,從未聽說什麽黎民百姓往滄州裏擠的。

老管家是孟爺爺留下來的人了,自小看着孟小寧長大,急得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後來聽說孟小寧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威脅去的,他便也沒了法子。管家人不錯,做事也認真,但是若說什麽江湖、說什麽武林的,他也插不上話。

去滄州死掉,總比在自己家裏就死掉好,至少能多活一個多月。

張三用腳尖踹了踹孟小寧的屁股,孟小寧本就睡的不踏實,這石像又冷又硬,實在不是什麽打盹的好地方。

他一個機靈站了起來,頭便撞到了那石獅子上,發出了“哐當”的聲音。張三的臉色變了變,作為在江湖上摸爬滾打這麽多年的人,他從沒有想過有人可以愚蠢成這副模樣——就好像是一只豬。

他這麽想,于是便也這麽說出口了:“豬。”

孟小寧很是委屈,那一下撞得太狠,他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頂,頭頂鼓起了好大一個包。但是他是萬萬不敢反駁張三的話的,畢竟人在屋檐下,只能他低頭了。孟小寧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腳尖在地上點啊點啊,就是不肯挪步。

“你若是想拖時間,大可直接說出來。”張三冷哼了一聲,實在是瞧不上孟小寧這副貪生怕死的模樣。

未曾想孟小寧直接開口道:“我是想拖時間。”

張三張大了嘴巴,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他暗道,孟小寧真的不算貪生怕死,應該說是非常的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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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人如救火。”張三冷笑:“你既然這麽想拖時間,那我可以用一些不尋常的辦法去刺激無安。”

孟小寧正想問什麽叫不尋常,而後突然想起來昨天晚上張三掐着他脖子時候讨論的關于他身體部位的事情,默默地閉上了嘴巴,他抱着自己的包袱,小小聲的說道:“我、我不拖了,我們走吧……”

張三從沒見過這樣“能屈能伸”的人,他下了結論:孟小寧還是怕死的,只是容易好了傷疤忘了疼。

蘇杭自古便是魚米之鄉,也極少有什麽天災人禍,張三從滄州一路趕來,也不得不承認,在蘇杭這短短的兩天,他已經快要忘記了滄州那個人間地獄,但他只要一回想起來,便覺得渾身體寒——同樣是平民百姓,蘇杭還是歌舞升平,滄州已是生靈塗炭了。

“我走不動了。”孟小寧小聲抱怨了一句,他自幼體弱沒有習武的天賦,小時候是個有名的藥罐子,三天小病五天大病的,長大了身體倒是恢複到了普通書生的水平,只是和孟小安或是張三這樣的江湖人士比起來實在差的太遠。

孟小寧名下有兩處布莊一處當鋪一個客棧,都是賺錢的生意,家裏人疼寵他,自幼便沒有吃過什麽苦,如今張三帶着他趕路,若非實在走不動了,他也不敢對張三抱怨這些。

張三來時太急,跑死了一匹馬,如今要回去自然是沒有馬騎了,就是要騎也得到了驿站再說,三七鎮太小,也沒有店家做馬匹生意的。

他當做沒有聽到,只是走得稍慢了一些。

孟小寧怕他的武功,也不敢再抱怨,抱着自己的小包袱亦步亦趨的跟着張三。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孟小寧又道:“我走不動了!”他的聲音也大了一些,語氣裏有着一絲委屈。

張三腳下停了一停,從孟小寧的手中接過了他的包袱。

大約又走了百十來步,孟小寧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來了,他一邊坐一邊還撸起來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截白白嫩嫩的手臂來:“你砍吧!你砍吧!我走不動了!”

平心而論,孟無安是長得很好看的,擔得起“大魔頭”這三個字,如果非要問張三為什麽他心裏的大魔頭一定要長得很好看,那只能說他娘從小就告訴他,江湖上有許許多多的魔頭,但只有長得好看的才會被人稱為大魔頭。

“為什麽長得好看才會被人稱作大魔頭呢?”小小的張三擡頭問他的娘親。

他娘親摸了摸他的腦袋,意味深長的說道:“因為長得好看的人總是有特權的。”

這句話在張三心裏紮根生長,直到他看到了孟無安,他才知道原來江湖上真的有“大魔頭”。孟無安有一雙桃花眼,也不像是大多教主門主那樣精瘦,他的臉圓圓的,眼睛也圓圓的,看上去就像是個涉世未深的少年,臉上的表情永遠帶着些若有所思,總愛促狹的看着別人笑。

扯這麽多的原因是為了表示……孟小寧和孟小安是一母同胞的親生兄弟,他們長着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張三曾經很近很近的看過孟無安,但是他從沒有看到過、也從沒有想象過,在這張臉上可以有如此生動活潑的表情——這并不是誇獎,孟小寧正在用他那張和江湖大魔頭一模一樣的臉,試圖做出一個英勇就義和貪生怕死并存、委屈可憐和理直氣壯齊飛的表情。

孟小寧坐在地上,看着張三不為所動的看着自己,突然就又慫了,他默默的把袖子拉好,遮住了自己的手臂,癟着嘴巴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自己屁股上的塵土,像是個受氣的小媳婦一樣低着頭不說話了。

張三突然開口:“你多大了。”

沒有人會去問孟無安的年齡,除了魔教教衆,所有人看到孟無安都恨不得遠遠避開,因為他們怕死。

也沒有人會問孟小寧的年齡,除了孟府的家仆,因為這并不重要。

綜上所述,沒有什麽人知道孟小安和孟小寧的年紀。

孟小寧也愣怔了一下,委屈巴巴的說道:“我下個月便十八了。”

張三又回憶了一下自己和孟無安見面的時候,那是三年前了,他要收回前言,孟無安那個時候不是“一個看上去涉世未深的少年”,而是實際上就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

孟小寧看張三的神色有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識相的閉上了嘴巴,左右只要不繼續走路,他就是站一會兒也是願意的。

“走吧。”張三開口。

孟小寧恨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從小到大,他身體弱孟小安身體強,他沒有恨過;孟小安成了魔教教主掌握着一半的江湖,他也沒有恨過;人人都說孟小安是神童而他資質平庸,他也從來沒有恨過,但是現在,他真的恨不得自己沒有這樣一個哥哥。

張三看着孟小寧神思不屬一副快要死掉的模樣,嘆了口氣安慰道:“還有一個時辰就到驿站了,之後我們便不用走了。”

一個時辰……孟小寧恨不得殺了自己,他們從三七鎮出來,走到現在也才堪堪一個時辰罷了。

張三沒有再理孟小寧,如張三所說,救人如救火,那幾車糧食堆在路上,也不知道到沒有到災民手中。

等到了驿站的時候,張三的額頭上只是起了一層薄汗,孟小寧已經是氣若游絲了,到最後半個時辰,他幾乎已經顧不得自己和張三之間“歹徒”與“人質”的關系,整個人都斜靠在張三的身上,恨不得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上去,若非是張三背後背着把劍,他能手腳并用的爬到張三的身上。

張三進了驿站同裏面的人交談,孟小寧便坐在驿站大門口的門檻上,從包袱裏拿出了一小塊幹糧和一袋水一邊吃一邊喝,管家年紀大了,看的東西也多,交代孟小寧務必在進入滄州之前把幹糧吃完,衣服也換了一身不起眼的,就怕被餓久了的流民盯上。

大概過了一盞茶,張三牽着兩匹膘肥體壯的高頭大馬出來了。

一匹白、一匹黑,馬鬃獵獵,一看便知是好馬。

孟小寧抱着包袱道:“你真有錢。”

張三幹咳了一聲,把白的那匹的缰繩遞給了孟小寧:“這是匹母馬,性子溫順一點。”

孟小寧睜大了眼睛看着他:“你要我騎馬?”

張三皺了皺眉頭:“你不是走不動了嗎?”

孟小寧張大了嘴,良久才道:“可是我不會騎馬啊?”

兩人面面相觑,一時無話,張三不想載着孟小寧,孟小寧也不想與張三共乘一騎,撇開兩人微妙的關系不談,兩個大男人騎一匹馬委實有些奇怪。

“駕。”張三趕着車從驿站出來時還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他分明是挾了孟小寧去威脅孟無安,如今竟是變成了孟小寧的車夫,載着他去滄州,不知道的還當孟小寧是什麽官家子弟,前去微服私訪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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