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張存光(四)

姜采意到底身份特殊,不敢多待,只是确定了孟小寧體內的王蠱便匆匆離開。

但孟小寧想走卻沒有那麽容易了,現在在皇帝的眼裏,他就好像是一塊香饽饽,是能夠給自己續命的“天賜良藥”,皇帝恨不得多看幾眼,再多看幾眼,最好能就此把孟小寧留在皇宮裏,免得中途生變。

張思勉看看皇帝,又看了看孟小寧,緊張的脖頸後面都流下了冷汗來。

他就怕皇帝一個想不開要先拿孟小寧開刀。

孟小寧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不在乎皇帝想要做什麽,只是站在那裏打量着禦書房,不時發出些驚嘆來:“哇,陛下的這幅字可真好看!”

皇帝現在對孟小寧的容忍度奇高,可以說是把孟小寧看得比親兒子還親,若是現在有人要用孟小寧換張思勉,他肯定也眼睛都不眨的就把張思勉給送出去了。

“哈哈哈,這可是朕的祖父在位時候留下來的,是黃川道人的絕筆,朕覺得這字中似有丘壑,可說是飄逸異常,在這宮中又不常常能出去,反而還不如朕當皇子時候那樣自由,只能看看字畫聊以□□。”皇帝笑得一臉和藹,連張思勉看了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這個瓷瓶也好看。”孟小寧見皇帝沒有反對,便走了兩步,對着牆邊的花瓶感嘆起來。

皇帝似乎也很是自豪:“這是官錦鎮燒出來的瓷瓶,二十年前官錦鎮突遭水災,說是最好的庫房被淹了大半,現在已經燒不出這樣密制瓷實的瓷器了,可以說也算得上是絕品了。”皇帝說着說着似乎還有些可惜的嘆了口氣:“朕倒是很喜歡官錦鎮的蓮花游魚圖樣,如今瞧不見了,倒是也有點可惜。”

孟小寧便也狀似感同身受的嘆了口氣,他的眸子轉了轉,張思勉立刻便知道他又要作妖了。

不過難得的是孟小寧并沒有對皇帝的這些東西做什麽事情,反倒是又兜轉到了一副畫前。

“陛下,這畫也好看,”孟小寧看着那挂畫,滿臉向往的神色:“這景色實在是引人入勝,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皇帝哈哈大笑起來,似乎這幅畫是最得他心意的好物之一,他也走了過去,站在孟小寧身邊,似乎目光有些放空,頓了頓開口道:“這幅畫也是有來頭的……說起來,還是方愛卿送給朕的呢。”

“方大人?”孟小寧明知故問。

皇帝笑着搖了搖頭:“可不是勁松,是他的祖父早些年送給朕的……那個時候勁松才剛剛出生呢……都是些陳年往事了。”

“只是不知道這幅畫的作者是誰?”孟小寧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那畫卷也沒有看到類似于落款的東西:“怎麽也不留個名字?”

“這是子虛散人的真品絕跡,”皇帝好氣又好笑:“一看便知道你不懂這些……子虛散人作畫從來不會留下落款,他的落款是留在畫卷背面的,之後所有收藏他的畫作的人也都不會蓋章留名,即便是要留,也只敢留在畫卷背後——那畫卷偶有更換,很快就不知道到底是經過誰的手了,不過這畫就能保存得和原來一模一樣了。”

張思勉一個愣神,只覺得自己似乎在哪裏聽到過“子虛散人”這個名號。

孟小寧點了點頭,也不再接話,又轉頭去看別的東西了,皇帝見孟小寧真的跟個孩子似得,不僅不覺得有哪裏不好,甚至暗自欣喜,這樣才好騙,不然像是路既白和孟寧清這樣的聰明人,還沒有等到王蠱種下和收回便都跑出了都城,白白浪費他一番功夫。

“陛下,您的硯臺也好看。”孟小寧看着皇帝桌上的一方端硯,眼裏滿是欣喜:“這松下仙鶴雕的栩栩如生,可真是漂亮,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大家之手……”

皇帝點頭道:“那是自然……”

就聽孟小寧又接着說道:“可否上次給草民啊?”

皇帝下意識的接道:“自然可以……”說完才一個愣怔,他被孟小寧誇得有些飄飄然,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孟小寧說了,畢竟正常人第一次進禦書房,哪有人敢向皇帝讨賞呢?這讨得還是禦用之物,也不能怪皇帝一時不查了。

孟小寧打蛇随棍上,連忙笑道:“謝謝陛下,陛下可真好。”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更何況是皇帝說出來的話,那便是金口玉言,更改不得了,好在孟小寧本身要比硯臺來得貴重的多,皇帝也只好安慰自己也不算太虧,便強撐着笑臉點了點頭:“小寧若是喜歡,那便拿去吧……你與勉兒有緣,又救過他的命,朕本來也在想着該賞你些什麽呢。”

孟小寧笑得更甜了,轉頭看向了張思勉:“殿下,陛下說這算是給我們的新婚賀禮呢。”

此話一出,整個禦書房的溫度都冷了好幾度。

寶蘭本就站在牆角,眼睜睜看着孟小寧順走了皇帝最喜歡的硯臺——這已經是十分駭人的場景了,沒想到孟小寧還可以更加得寸進尺。

張思勉卻知道孟小寧的心情肯定很糟糕——孟小寧的心情一糟糕就喜歡胡說八道,以前他再胡言亂語也總有孟小安給他兜着,來了都城之後自己也會幫他擦屁股,只是如今鬧到了皇帝的面前,好像也沒有人能護着他了。

張思勉只好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氣惱的看着孟小寧:“莫要胡言亂語,父皇哪裏說這些了。”

皇帝沒有一刻比現在更覺得張思勉是個讓他順眼的好兒子了——他本就不是什麽脾氣好的人,只是慣會裝腔作勢,又對孟小寧的耐心更多一點,剛剛孟小寧一開口,他差點沒能繃住自己和藹可親的表象。

“陛下說我們有緣……又說我救了你的命,”孟小寧的臉上似乎有些泛紅,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救命之恩,不當以身相許麽……況且,我們既然有緣,何必要浪費了這份緣分?”

張思勉無語望天,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麽反駁,他當然知道那是皇帝的客套話,但被孟小寧這樣可以扭曲了理解,好像也沒有辦法辯駁什麽。

皇帝更是目瞪口呆,他長這麽大,從未見過像是孟小寧這樣厚顏無恥的人。

孟小寧又遮遮掩掩的說道:“草民一見陛下就心生喜歡……陛下想來也是不讨厭草民的,不然也不會邀草民來禦書房診治,草民若是真的三生有幸能與三殿下一起,也能多來禦書房長長見識,能多親近親近陛下……草民自幼無父無母,如今見了陛下和皇貴妃娘娘,實在是一見如故。”

寶蘭睜大了雙眼,顯然這位見識多廣的大太監也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不僅胡亂認親,還認到了皇帝身上,這皇帝陛下要是承認了,孟小寧就成了皇帝的“義子”或是“半子”或是随便什麽子,一下子就從黎明百姓的身份跳到了皇親國戚——更讓人覺得想不通的是,就算是要套近乎,也該是套皇帝和皇後的才是,怎麽還套到了皇貴妃娘娘的身上,這若是讓方皇後知道了,不知道要發多大的火。

張思勉見多了孟小寧的胡說八道,雖然有心阻止,但一時間竟然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倒是皇帝最先反應了過來,他的重點完全落在了“孟小寧可以多多進宮陪他”這件事情上,他想要把人留在身邊的最好辦法就是讓人入宮,就好比是姜采意,他之前之所以堅持要接姜采意入宮,為的就是能夠把姜采意牢牢的綁在自己的船上。

但是孟小寧是個男人,他不可能被皇帝用這種方法留住——但是和張思勉綁定在一起,似乎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皇帝是要注意自己的形象的,他可以有男寵,但是一定不可以大張旗鼓,更不能搶了自己兒子的男寵,那倒不如幹脆讓張思勉背了這個鍋,反正孟小寧也活不了兩年,等孟小寧死了,他再加倍補償自己的兒子就是了——大不了,就立張思勉為儲君。

寶蘭看着皇帝陰晴不定的臉色,一時間竟然拿捏不住主意要不要呵斥孟小寧。

良久,皇帝才啞着嗓音開口:“朕……朕也知道你和勉兒情投意合……”

他這話說得極為艱難,他并沒有斷袖之癖,雖然知道自己有些臣子偏愛男性,但也不會有什麽人把這種風月之事放到臺面來說,只要不是犯了孝期□□或是寵妾滅妻的大罪,沒有言官彈劾,誰會管你的房中事呢?

張思勉聽了這話突然反應過來,開口便道:“父皇!”

孟小寧一把拉着張思勉直直的跪到了地上,張思勉被他這樣一拽也一個踉跄,見他鐵了心要興風作浪,只得舍命陪君子的也跪到了地上。

孟小寧憋了半天憋出來了兩汪眼淚:“多謝陛下成全!”

皇帝就像是吃了三斤馊水那樣惡心:“這事還得從長計議,你們先起來吧。”

孟小寧便拉着張思勉站起了身,方才他跪得太急,膝蓋上磕出來了兩塊烏青,這會兒開始隐隐作痛:“多謝陛下。”

皇帝陛下身心俱疲,揮手讓他們下去,突然又想起了什麽似的擡頭看向孟小寧:“早些時候,蘇杭那裏似乎出了個神童,能和青雲相提并論,好像是叫孟小安?”

孟小寧點了點頭:“正是兄長。”

皇帝颔首:“下次進宮的時候,若是他有空,也可以一起來,朕倒是也好奇這個能和青雲相提并論的年輕人是個什麽模樣……今日時辰也不早了,你們早些回去吧……勉兒,明日記得去你母妃那裏請安。”

張思勉便低着頭應了,拉扯着行完禮還不肯走的孟小寧往外走去。

“寶蘭,你怎麽看?”等兩人走出了禦書房,皇帝也褪下了笑,看向了自己身邊的大太監。

寶蘭低着頭道:“奴婢覺得,這小孟公子可真不是普通人。”

“當然不是了,”皇帝的臉色有些陰沉:“不愧是寧清的兒子……和寧清一樣聰明,卻比他豁得出去,這人留不得。”

寶蘭沒有說話,只是低着的頭更低了一些。

孟小寧卻心情大好,一是他和張思勉的事情總算是過了明面,二來還白得了一方好硯——這可是皇帝禦書房擺着的硯臺,應該也是全天下最好的那一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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