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孫苓一入家門,便察覺不對勁。那些個熟悉的仆人一見她,掩臉偷笑,想上前追問,卻一個個逃得不見影蹤。

怪了!

難道是因為她着女裝的關系?!

都快半旬了,還是不習慣!

也是,她自己尚不能習慣這些華麗飄逸的衣裳,何況是旁人。

往屋內走,遠遠便能聽見孫二在唱: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有豔淑女在閨房,室迩人遐毒我腸……

她想今日二哥心情好,竟唱起了《鳳求凰》,莫不是他瞧中哪個姑娘準備去求親?!

剛擡步,便有人迎面走來。

她擡首,見是孫四。

孫四行近,也不質問她的去向,笑道:“恭喜七娃!”

孫苓一怔,升起警惕之心,謹慎地詢問:“何喜之有?小七怎不知。”最怕孫四微笑,孫四一笑,準有人倒黴,這是孫家半公開的秘密!

孫四從袖中抽出一封大紅的紙箋,遞給她。

妹妹卻不敢接,退後一步質問:“四哥這是什麽?”

“庚帖。”孫四也不隐瞞。

孫苓心下一慌,追問:“誰的?”

“晏公子晏子般。”

“…………”

互換庚帖即是與對方定下姻緣的第一步,接下來只要女方訂好出嫁的日子,男方也同意,那就——

孫苓身子一晃,再退了兩步。

“七娃,你遲早要嫁人。現在已經遲了,也怪四哥太疼你,不應該留你這麽久!晏公子性格敦厚,待人有禮,也不是迂腐之人。四哥認為他是最适合你的佳婿。”

孫苓圓眼瞪直,語帶顫音:“四……四哥,你将小七許人?”他是何時跟晏家搭上關系?明明她和晏子般只單獨見過一面,兩人都無意彼此。

孫四點頭,輕輕晃了晃那紅豔的庚帖。

晴天霹靂,震得她心魂俱裂,比申畫師的情人回城更加令她難以接受。她問:“四哥你為何……為何要這麽做?”

孫四只言:“你該嫁人了!”

這不是原因,亦不是理由。

孫苓直接拒絕:“我不嫁!不嫁!我要找阿娘去!”

孫家女兒出嫁,沒有孫夫人的首肯,誰敢擔下此事。孫四一早就跟孫夫人談好,讓母親同意妹妹出嫁一事。

女婿是金都城的佳婿,哪個丈母娘會拒絕呀!

孫四是個商人。

商人做買賣之前,早已經算好利潤和結果。他淡定地勸妹妹別掙紮,準備嫁妝和嫁衣,待擇好吉日出嫁。

她怎能出嫁!

心中滿滿都是申畫師,怎能嫁給別的男子。她不能嫁。

孫苓尖叫:“我不嫁!”

早料到妹妹的反抗,孫四俊臉一抖,冷諷:“不嫁人,你想如何?為孫家讨一門媳婦進門?!”

孫家最懂孫苓的人是孫四,從她一言一語便能摸清她的想法。

她對繪畫沒有興趣。

卻讓孫夫人出手,強行拜入申畫師門下當弟子,對外不惜尋各種借口,對老大說謊是孫夫人的意思。

其實是她主動求阿娘。

當時他只覺有異,仍不懂妹妹的心思,以為妹妹對那位傳奇的女子有些好奇罷了,誰又想到她竟會存着那種心思啊!

那夜她說:我的女人,誰也不能沾。

那日她為了陪申畫師不回家請祖。

光任這兩點,他就看透妹妹的心思:她愛慕那位傳奇的女子申畫師。

此話一出,孫苓又是一驚,卻沒有被哥哥吓倒。她坦蕩地迎着兄長狠辣的目光,問:“小七若為孫家迎進一門媳婦,四哥又當如何?”

“你——”

喜愛同性,竟敢理直氣壯。

“那就對不起三原國的百姓了,讓他們再失去一寶。”說狠,孫四絕對孫家第二。孫家第一狠是孫夫人。

孫苓回道:“那孫當家也準備失去自己的妹妹。”

兩人互不相讓。

往來的仆人見兄妹兩人争得臉紅耳赤,情況十分詭異,紛紛豎起耳朵偷聽。

孫四眉頭一挑,狠下心說:“我孫四嫁妹妹,誰也不能阻止。你好好準備,擇日成親!”說罷,大步離去。

孫苓渾身顫抖,扶住梁柱支撐快要癱軟身子。幾翻掙紮,她搖搖晃晃的往內院走去。孫四以為她會躲在房間內痛哭一場,最終都會如他所願的。

不料,她卻腳跟一轉,直奔馬棚,策馬而去。

傍晚,孫家姑娘離家出走的消息傳至張府。

張玉杏咬唇,沉思一會,着人去河東竹林打探消息。

果然最了解自己的人,不是敵人,就是愛慕你的人。

孫苓的傷勢剛好,不宜策馬。但她卻顧不上手上的傷,單手執缰繩,一路疾馳,直奔河東,過了惠芳橋,那一片翠綠的竹葉映入眼簾。

大椒小舍近在眼前,她籲住馬,不敢靠近。

該如何跟申畫師解釋?

她心底沒有盤算,只一心想見她,只要能見到她,她的心才踏實,那仿佛被刀削過的痛苦方能舒緩一些。

此時的她莫名害怕,像有一張無形的巨網罩住她。

忽地,有人上前問:“又來作客?”

孫苓人馬背,來不及回應,那人便往內喚道:“檀香,有客上門!”

門內有人應道:“死小孩,又在胡言亂語!旁人聽了,還以為申家做不正經的買賣。”話風一轉,又問:“是誰來了?”

“姑娘的弟子。”

檀香一聽,忙放下手中的竹筍,從內走了出來,果見孫苓騎馬在外。她笑道:“孫姑娘來得正巧,今天有炒鮮筍。”

孫苓只得下馬,将馬交給門子阿志,然後跟着檀香入內。她探問:“那位高參領已經回去了?”

檀香點頭。

孫苓伸手替她抱起那一堆竹筍。

檀香樂得輕松,拍拍手板回答:“姑娘躲在房裏,就是不肯出來見一面。唉!”害她硬着頭皮打發高參領。

畢竟高右是姑娘的初心,她确實不懂姑娘何拒而不見。

孫苓默默地聽着,兩人一塊将竹筍送進廚房。她轉入後院,站在申畫師的閨房前,門是虛掩的。

她在門外喚了幾聲,不見回應,便推門而入。

申小枝坐在妝臺邊,背影落寞而悲傷。

她上前喚道:“申畫師!”

申畫師聞聲轉首,吓得孫苓尖叫一聲:“啊!”

那一頭的申小枝才驚覺自己妝容,忙轉過頭,惱問:“你又來做什麽?”

鵝蛋小臉刷得像白牆般,要是晚上碰見準吓死。

她,這是鬧哪樣?

孫苓忙上前,想看她的臉容,卻被申畫師擋開,她語調不順地罵道:“瞧什麽瞧呀,沒瞧過人塗粉呀!”

塗粉?!

這厚度怕是刷了三罐不止吧!

以為她因舊情人上門而傷心難過,她卻在塗粉,将自己的臉塗成一面牆。果真是與衆不同的申畫師!

孫苓不敢再看,唯有站在其身後,替她擋住那惱人的春風。她說:“弟子有一事請求申畫師幫忙。”

申小枝問她是什麽事情?

孫苓答:“弟子想暫時借居于大椒小舍幾日。”

申小枝一聽,猛地回首瞪了她一眼:這只狼已經開始張開嘴,只等獵物自己洗幹淨送到她嘴裏。切!

“好讓你半夜摸上我房。”

聞言,孫苓臉一紅,解釋道:“家中不理弟子意願,胡亂安排婚事,弟子無路可去,只能求師傅收留。申畫師肯定明白這種感受。我們處于弱勢,只能任人胡亂安排自己一生。”

“你要嫁人?”申小枝驚叫。

這對她來說真不是好事,還是壞事?

孫苓出嫁,便不會再對她抱着異樣的感情,令她心底發毛,不知如何應付。但同樣身為女子在婚姻一事,卻無法由自己選擇的悲哀,她是無法袖手旁觀。

留她,自己有危險。

不留吧,她會因錯嫁痛苦半生。

申小枝幾翻掙紮,仍沒有結果,卻只聽到孫苓說:“申畫師可曾聽過一言:朝聞道,夕可死。我心系于你,便不可能另嫁他人。”

簡單一言,卻如千斤重,壓得申小枝心口一痛。

“你,這又是何苦呢!明知道兩個女子不會有好結果。”

那癡情的女子幽幽地回答:“那亦是孫苓自個要承擔的事。”

申小枝聞言,沉默不語。

孫苓問她:“申畫師為何不見高參領?”畢竟高右在她訂下婚約後,便前往邊疆,兩人已久未見面。

申小枝掩臉嘆息。“我……老了,變得這麽胖,這麽醜……怎能入他的眼……我……我……我——”

她“我”了三聲,終轉為哭腔。

身後的女子輕輕環住她,将她擁在身前。

“申畫師不過雙十年華,哪裏老呀!”她抽出手帕試去她滿臉的脂粉,一點一點地溫柔拭去……露出她原來姣好的鵝蛋小臉,指尖劃過她滑嫩的頰角。“你膚白又滑嫩,鳳眼杏眸,雖不及小趙王精致,仍秀美動人。若不然,我又怎會傾心于你!”

此話不假,卻不是全部。

令孫苓着迷的不是她的臉容,而是她的率真,膽大和堅強,以及溫柔。

大趙王和小趙王是同母兄弟,皆是程貴妃之子,程貴妃是程門三姝之一,人稱大程,而申小枝之母稱為小程,樊郡王妃則稱為程程。

大程和程程是同胞姐妹,小程則是她們的堂姐妹。

大程育有兩子:大趙王和小趙王;程程育有一子:樊郡王;小程育有一子一女:申好松和申小枝。

興許是老天爺開了玩笑,申小枝臉容與小趙王有三分相似,只不過小趙王臉容細長,更加俊美精致。

那年偶遇準備開腔殺人的小趙王,申小枝好奇地上前看了他一眼。小趙王眯眼,托着她的下巴,仔細打量。

時間太久,她忍不住提醒:“殿下,妾身已為人母。”

小趙王答:“誰管你是人母,還是神母,只要小王看上的誰能阻止。只不過,”見申畫師雙眼瞪直,他故意買了個關子:“可惜你臉容尚不及樊郡王一分,本王對親上加親不感興趣。”

話畢,放開她,掉頭便走,人也忘了殺!

孫苓的話好似也有道理,申小枝輕點頭同意。繼而忘了她對自己又擁又抱,便宜占盡。臨睡前,她忽地憶起,直呼:虧了!

她特地鎖好房門,堆了幾張椅子在門前,以防“餓狼”闖進,才安心入睡。

深夜,孫府青蚨居仍舊燈光通明。

孫四端着酒杯立在窗邊,月色如練,能清晰的瞧見他堆在額前的皺紋。

妹妹逃家,是他預料不到,但此時夜闖河東會引來诟病。

明日一早,趁阿娘和老大尚未知曉,他得去一趟河東竹林領回那離家出走妹妹!

他沉思着使用什麽手段,孫見突然匆忙入內,連門也忘了敲,急聲道:“四爺,河東申府着火!”

作者有話要說:  為自己打雞血,加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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