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衆人聞聲回首。
門外站着一個,夜風揚起她雅白的長裙,逆光之下仿如狐魅。
衆人不禁心底一愕,待她跨步入廳,燭光中容貌一現,衆人更是大吃一驚。來人比狐魅更可怕。
孫苓忍不住驚呼:“阿娘!”
來者正是孫家夫人。
孫夫人抖了抖披風上的灰塵,笑着颔首,動作優雅,神色自在仿佛在自己家一般。她往前一步,手指向兒子,先聲奪人。“阿端,你先閉嘴,一句話也別說。”
孫四,名端。
被點名的孫端欲言又止,終也不敢違抗母親的命令,抿唇站在一旁。
“籲!”
孫夫人嘆了一口氣,道:“我丢下家裏那老頭子,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我們就長話短說吧申畫師!”
一路策馬飛奔,她久未騎馬,現屁股隐隐生疼。啊!年歲漸長,身體大不如前,年少時她整夜四竄都沒事。
唉,好漢不提當然勇。
申畫師起身向她問好,又請坐。
孫夫人率性揮揮手,免去這些繁瑣的禮節。她直接問:“現下你家已燒毀,不如到我家作客如何?”
此話一出,有人歡喜,有人愁。
一旁的孫四嘴唇動了動,觸及母親投來一記嚴厲的目光,只能咽下。
是誰多管閑事通報阿娘?還是阿娘一直派探子監視他們兄妹各人的動向?孫四瞬間頭皮發麻,權衡輕重,他不敢插話,站在一旁靜觀其變。
申畫師說:“感謝夫人的好意思。妾身心領了,只是不敢麻煩夫人!”
孫府這口深潭,她可不願去攪和。一門瘋癫,誰知會弄出什麽事情,且她與孫家不過是泛泛之交,貿然登門作客留宿實是不當之舉。
孫夫人柳眉一展,質問:“現下申畫師是在拒絕我嗎?”
“妾身……妾身只是……”
姜還是老的辣。
嗆得申畫師一口利牙,也無處磨。
孫夫人提步靠近,氣勢壓人讓申小枝不禁後退一步,腳已抵住椅角,無路可退。她唯有挺直腰杆,迎視。
兩人皆是金都城有名的奇女子,深夜對峙令空氣也一度凝住。
誰也不敢打斷兩人的對視。
孫夫人嘴角一扯,傾身湊近,伸出手攏起申畫師披散的烏絲……
這比大刀砍下還要吓人,申小枝頭皮發麻,身子僵直,無法拒絕,任孫夫人親昵地以指替自己梳理那一頭淩亂的發絲。
一旁的孫四吓得目瞪口呆,不敢直視眼前詭異又暧昧畫面。
真不想承認這膽大包天的女子是自己的阿娘!
孫苓握緊拳頭,身子僵住。
她,若不是她敬愛的阿娘,若不是……可偏偏她就是。孫苓的圓眸微眯,怒意漸濃……
孫夫人舉止于禮不合,卻沒人敢阻止她。
又見她從自己的頭上抽出一枝金簪,替申畫師绾起一個簡單的發髻。
她滿意地抿唇一笑,再附耳輕喃:“申畫師想去哪?你哥哥家,還是客棧?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死了你一個不要緊,可憐幼子沒有養呀!孫家人人懂武,我保證,誰也動不了你和你的家人。”
說罷,不等申畫師回答,她便揚聲道:“我已經着人整理客房,燒了熱水。七娃,還不趕快喚人替申畫師收拾行裝,上我家作客。”
母親竟讓申畫師入住孫家,孫苓怒意全消,一臉高興,忙去喚檀香簡單收拾,一行人匆忙前往孫家。
孫四在房門前攔住了母親。他質問:“阿娘,你為何要将申畫師帶回孫家?就不怕引狼入室麽?”
将兩人分到天南地北尚覺不夠,母親竟讓申畫師搬入孫家?!
孫夫人惱瞪了他一眼,以指示意他噤聲,再移步引他到前院。
天空泛白,又将迎來新的一日。
孫夫人斥道:“阿端你這孩子,性子如此急燥怎能在商場上獲利?輕點聲,別吵醒你爹!”老頭子若知她外出,肯定又是一翻折騰。
“關系到七娃,孩兒自然着急。”
孫夫人安撫道:“孩子呀,若不能操控,敵人放在身邊是最安全的。在我眼皮的底下,任她是狼也是沒有牙齒的狼。”
孫四一聽,頓開茅塞。
論狡詐,他真比不過母親。孫四不敢打擾,趕緊退下。
孫夫人放輕腳步,推開房門,一入門,卻見孫老爺坐在榻前等她,一臉不悅地質問:“真兒,你這是去爬牆,還是偷人?”
不論哪一項都是死路一條。
“呵呵……老頭子,笑話可不是這麽講的。”被人抓個現場,孫夫人倒理直氣壯,不驚不慌。
孫老爺惱問:“那應該怎麽說?”
孫夫人揚起妩媚的笑意,輕移蓮步,直接撲上去——
雖然仍有些難以相信。
女兒一直不願談婚嫁,借口衆多,甚至不惜離家多年。現下終于明白她心有所屬,只是此路艱難,阿端不忍她痛苦,出手阻止。
身為娘親自然不忍女兒傷心。
只是人嘛,感情一事哪能說斷就斷,說不要就不要的。
将申畫師接進孫府,并不像阿端的想法一味拆散,也不是盲目支持女兒的癡想。她想了解申畫師的想法……再作決定。
媳婦嘛,她是不嫌多的。
不愧是敢嫁給小叔的女子!
沒料到自己會有這麽一日。
徐有墨負手,站在孫家大門前,一早接到河東申府走水的消息,已讓他大受打擊,接着又聽聞申畫師借居孫府,讓他幾乎站不穩。
小枝呀,小枝你啥地不好去,偏要往虎口送?!
嘴巴不斷惱罵,雙腳卻已來到了花前街。人在門前,他卻不願入門。要是半路碰上了孫五那只貪官怎麽辦?
自投羅網這等蠢事,他可不願幹。
左腳往前一步,右腳又退下。
來來回回數次,徐有墨仍是原地踏步。直到孫六上前查問,着門子請他入內,他才硬着頭皮,踏入孫府。
孫府客房。
申畫師披散烏絲靠在短榻上,雙眼輕閉,檀香在報告大椒小舍的損失,一邊替她修剪燒焦的發尾。
她的發絲柔軟又順滑,被火苗拂過後成了一堆發黃的雜草,無法梳整。披頭散發在別人家作客,實在是不雅之舉。
檀香扯着她,不讓她睡覺,趁天亮,趕緊替她修剪。
這時,丫環領着一臉暗沉的徐有墨入門。
申小枝笑道:“哎喲,有墨你來了呀!”
徐有墨見她還活着,放松的同時,忍不住責罵:“好你個申畫師,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獄無門你倒敢闖。害得我差點就被那只貪官……”
剛入門,他便加快腳步,恨不得一步就到好友跟前。可天不從願,越是不願碰見,偏偏撞個正着。
孫二驚人的歌聲尚不曾遠走,前方有人迎面走來,躲也無法躲。
那人誇張地怪叫一聲,以為自己尚在夢中。
孫五大步上前,抓住他的肩膀,嘆叫:“有墨,我以為你已經從我的夢中遠去了!”
“嗯,這是夢!”這是徐有墨現下的願望。
當然這絕非夢鏡。
夢中的徐有墨目光是溫柔的,只有現實中的徐有墨才會冷若冰霜。何況現下日陽暖烘,春風舒适,不可能是夢。
被徐有墨甩開手,孫五仍舊一臉笑意。“我就知道你想我了!”
“你還知道什麽?”
思慕之人突然出現在自己家,孫五興奮的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探手撫上他的臉頰,情深款款地道:“你的心裏其實是有我的,只是性別讓你一時無法接受。有墨,我的有墨——”
徐有墨抽出小刀擋開他的碰觸。
“孫大人應知刀劍無眼呀!”刀雖少,卻鋒利無比,寒光奪目使那愛惜生命的孫五收回手,退開一步以策安全。
徐有墨說:“我若對男子感興趣,第一個找的肯定是公子閑憂,而不是你。”
“為什麽?”
此言一出,一旁的仆人也忍俊不禁。
孫家人雖俊秀,卻無法與三原國第一俊公子相比,那是谪仙般的人物,是凡人不可比拟的。
孫五惱羞成怒。“徐有墨我絕不會将你讓給公子閑憂的。”
徐有墨笑道:“不讓就不讓。只是等徐某成親時,一定給孫大人送上團書,讓您來吃杯喜酒。”
“你敢!”
“嗯!”徐有墨點頭,一本正經地說:“我敢!”
領路的仆人快要笑到腸子打結,卻不敢出聲,生怕惹主子不快。
申小枝笑言:“有墨,你就從了吧!我瞧孫五對你可謂癡心一片哪!”
檀香說忙,将修剪發絲的工作托付給徐有墨。他狠狠地剪去幾縷焦黑的發,回道:“呸,要嫁他,倒不如娶你算了!”
“哈哈哈……”
好友仰頭大笑。
笑畢,不懷好意地掃着他的胸膛,一臉鄙視地直搖頭。“就憑你!呸,拿什麽來娶啊?”還嫌不夠,她纖指摸上好友胸口,吃吃大笑。
徐有墨丢下剪子,壓上她。
“申小枝,你可別瞧不起人啊!今天就讓你瞧瞧你徐爺的厲害!”
那膽大包天的女子不怕死地叫嚣:“哈哈……有本事來啊……”兩人在短榻滾成一團,誰也不讓誰……就像兒時嬉戲般打鬧。
此時,門外有人撞見這一幕,雙腿一軟直撞向門框,發出一聲巨響,“砰”的一聲驚擾了那對玩鬧中的“青梅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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