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冷夜

雪下得大了些,靜夜無風,似乎能聽到雪花落地的聲音,再就是莫恩庭翻書的聲音。

洛瑾站在牆角,厚重的秋色襖子,以及沾在上面的灰塵,讓她看上去有些邋遢,一頭淩亂的發更是如門前梧桐樹上的喜鵲窩。

西廂屋沒有燒火,一絲暖氣也沒有,放在炕頭上的那碗餃子很快涼透了。

正在洛瑾不知道該做什麽的時候,外間的門被猛地推開,幾片雪花卷了進來,跑進來的還有一個小小的身影。

大峪邁着小短腿,倒是跑得比他娘還快,竟是躲過了寧娘的拉拽,竄進了西廂屋,只想看看那被爺爺和爹買回來的女人。

“二叔。”大峪跑進裏屋叫了聲,視線卻好奇地看着牆角,“她就是給你買回來的媳婦兒?”

童言無忌,莫恩庭看了眼小侄子,不知該怎麽回他,“你肚子好了?”

大峪嗯了聲,走到洛瑾身旁,瞪着眼睛瞧得仔細,“你身上怎麽有股雞食味?”他忙用小手捂住自己的鼻子,退後兩步。

洛瑾低頭看着衣袖,上面還沾着一些麸皮碎屑,那是她被裝在麻袋裏留下的。她又看了看眼前六七歲的孩子,小小的圓臉上一雙咕嚕嚕的黑眼珠,閃着調皮的光芒,竟是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我告訴你,我二叔喜歡幹淨,你太髒了。”大峪倚在炕沿上,看上去并不喜歡屋裏這個髒女人。

喜歡幹淨?洛瑾垂眸,還有些慌亂的心有了些自己的計較。

寧娘不好意思地走進屋,将大峪拖了出去,臨走前不忘看了眼屋裏的氣氛。

西廂屋的門被關上了,接着是嘩啦啦的聲音。洛瑾心一驚,這是屋門被上了鎖,怕她逃走。

果然,窗外傳來一個聲音:“老二,今晚雪怕是要下大,明早你早些起,路不好走,也好和爹早些出發。

莫恩庭看了眼窗口,嗯了聲。

“我要看書,你去外間。”莫恩庭有些煩躁,把他和一個髒女人關在一起,當他是什麽?真把他當成村裏那些饑不擇食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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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瑾拿眼偷偷看了看莫恩庭,掀開門簾,擡腳走到外間。

外間沒有光線,隐隐約約地看出堆放了不少東西,足足占了半間,只剩下一條供人走路的過道。

洛瑾站在那堆雜物前,心裏難受,她輕輕的挪着地上的東西,騰出一塊小小的位置。眼中的淚還是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在髒兮兮的臉上沖出兩道溝壑。

吸了吸鼻子,洛瑾坐在那塊小小的位置,擡起袖子拭去了淚珠。總歸是還有希望的,只要她還夠了銀子,只要她小心謹慎,總有一天她會拿到賣身的契子,到時候她就是自由身了。

夜裏冷地可怕,洛瑾瑟縮的身子,搭了一條麻袋在身上,可是根本不頂用,冷氣一直往她的骨頭縫子了鑽。

她是在祖母身邊帶大的,什麽好的都給了她,她是家裏的第一個孩子,從小到大就沒磕過碰過,享盡了疼愛。直到家産被爹敗光,祖母一病不起,從此就跟天塌了一樣。

輕輕地嘆息了一聲,裏間的燈火還亮着,那個讀書人想來還在苦讀。

一夜無眠,洛瑾的腳早已經麻木,又怕吵醒了裏間莫恩庭,不敢起身走動。以後的日子注定要過得小心翼翼。

天将将擦亮的時候,房門上的鎖被人開了,緊接着院子裏響起了一聲咳嗽。

洛瑾連忙眯上眼睛,僵硬的背倚在雜物上,只當睡了過去。

沒一會兒,莫恩庭穿戴收拾好,掀開門簾走到外間。映入眼簾的就是擠在雜物中的瘦弱身影,頭發似乎比昨日更亂,襖子也更髒。

莫恩庭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沒有停留,開門走了出去。

昨晚的雪一直下到後半夜,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層,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

莫振邦已經牽着驢子準備出門,看着莫恩庭出來,遞給他一個包袱,“拿去學堂吃吧。”他想開口問洛瑾的事,可是以自己的身份畢竟不合适。

将昨晚帶回的兩本書夾在腋下,莫恩庭拿過包袱和缰繩,牽着驢子出了院門。

直到院子裏沒了聲音,洛瑾才起身直了直腰。她知道門沒有鎖,如果現在跑的話……。她搖搖頭否定了這想法,不說能不能跑的出去,就是跑出去又怎麽樣?她的契子攥在這家人手裏。

事實也證明洛瑾沒跑是對的,因為沒多久寧娘就來了。

看了眼依舊是昨日那副樣子的洛瑾,身為過來人的寧娘自是知道,那挑剔的叔子沒有動人家。也不知道公公這麽一大筆銀子是不是白花了。

“怎麽沒吃飯?”寧娘望着那碗幹硬的餃子有些心疼,這餃子一年到頭能吃上幾次?

莫家到底在村裏也算是殷實的人家,可那也不是平白無故得來的,公公在鎮上的糧鋪幫東家跑腿算賬收糧食,而她的男人要負責打理家裏的果園。她有些時候也覺得公公偏向老二,可是作為一個媳婦兒她又不能說什麽,誰叫莫恩庭會讀書,連縣裏的舉人老爺都稱贊。

洛瑾昨日并沒有仔細看寧娘,現下也瞧了個清楚。一張圓臉,或許是常年勞作的原因,皮膚有些粗,個子不高,看上去像個勤快人。

“大姐,我不餓。”洛瑾小聲說道,昨日那種情況,誰能吃得下去?就算是現在,心裏依舊堵得慌。

寧娘只道,“既然來了,就得想開點,人一輩子不如意的多了,總歸還是要過下去。”她轉身指着門後的水缸,“那裏有水,可以舀些洗臉。洗完了,跟我去娘那裏。”

洛瑾猶豫了一瞬,微垂眼簾,“現在就過去吧,別讓老夫人等急了。”

寧娘只當洛瑾膽子小,心裏又惦記這沒睡醒的兒子,就帶着人往正屋走去。

張婆子坐在竈前燒火,餘光看見大兒媳帶着人走來,心裏沒有好氣。全家一年多的收入,就花在買那個女人身上,昨夜她心疼的一宿沒睡着,嘴裏更是對着莫老漢絮叨了一晚上。

“娘,您怎麽起得這麽早?”寧娘能猜到張婆子的心思,她那尖酸刻薄的性子,想必洛瑾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

洛瑾從寧娘身後走到屋門前,彎腰福了福,“老夫人好。”

手裏的火棍擺弄了下竈膛裏的火,張婆子頭也不擡,“這山溝溝的可沒有什麽老夫人,只有大清早就得忙碌的粗婆子。”

洛瑾低頭,看着腳底的白雪,多少有些無措。她家裏是敗落了,可沒有過寄人籬下,當下心裏有些苦楚。

“看看,連說一句都不行,這才一天就給臉子。”張婆子瞧了眼髒兮兮的洛瑾,眼底輕蔑,“還說大戶家的小姐,怎麽看都不像,我就說是被人騙了銀子去。”

寧娘見狀,不想站在這裏跟着挨凍,只偷偷用手戳了戳洛瑾,對她使了個眼色。

洛瑾深吸一口氣,走進屋去,蹲在柴草旁,“我來燒火吧?”她的聲音低微帶怯,伸手想接那根火棍。

“娘,大峪的肚子昨晚還是疼,是不是生了蟲?”寧娘岔開話題,她知道婆婆的軟肋,就是她的大孫子。

張婆子聞言,扔掉火棍,站起身走向飯櫥,“你先給他沖點蜂蜜水試試。”

洛瑾撿起火棍,拾起一把柴草塞進竈膛。噼裏啪啦的響聲,火舌舔着鍋底。一個火星子蹦出來落到她細嫩的手背上,她忍住了差點出口的疼,攥住了即将松掉的火棍。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呀,小天使們,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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