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

玉鼎門連日來的地毯式搜索終于有了收獲，那女妖原來一直都躲在自己老巢不遠的地方，因她對附近十分熟悉，竟然也沒被發現。後來她見玉鼎門的人鐵了心要逮她，迫于壓力本想遠遁，卻不料剛出洞就被抓了個現行。

女妖雖然修為高深，但之前已受過傷，愈加不是如意長老和華虛長老的對手，鬥了一時三刻落了下風，很快就降伏了。

此事傳回去後，真真大快人心。最高興的莫過于幻幻了，既然女妖一事已經解決，那麽她也可以找個機會和師父說一下她的事情了。

走到師父的房間門口，敲了門進去，發現華虛長老居然也在。他見着幻幻自然沒有什麽好臉色，當即就冷哼了一聲，別過臉去。

如意長老面色溫和地點點頭，問道：“幻幻，有事嗎？”

“師父……”，她捏了捏手指，看了華虛長老一眼，見她進來也沒提要走的事情，看來是要在這裏久待了，“我就是想問我們幾時回玉鼎門？”

如意長老哦了一聲，複又奇怪地看着她：“為師怎麽感覺你心裏有事似的，你當真就問這個？”

幻幻點頭，決定先不說了。

“待為師與華虛長老商量好，便就出發。你們出來歷練有陣日子了，回去也到了該檢驗你們成果的時候了。”

她乖乖應個是，然後行禮從房間裏面退了出來。走了幾步，她忽又停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掀開袖子，那裏有一塊已經完全硬化的皮膚，摸上去幹幹的，表層還有規律的紋路延伸，就像是魚皮一樣令人惡心。

她不知道這會不會長滿全身，可是她知道是在哪裏出的狀況。如果女妖真的在她身上下了某種妖法的話，那她是否應該去見一見她？

幻幻臨走前又看了一眼師父的房間，既然師父現在這麽忙，她還是不要去打擾了。

翌日将近天明時，本該是所有人睡得最好的時候，大船上卻燈火通明，時不時地就會有流光飛出船體，掠過泛起魚肚白的天際。船內大廳裏的氣氛一派嚴肅，隐隐有崩裂的跡象。如意長老少見地沉了臉色，眸光緊緊盯着對面的顧雲揭。

“你當真親眼所見？”

顧雲揭沖她施了一個禮，恭敬篤定地答道：“是的，弟子親眼所見，句句屬實。弟子與師妹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絕不會冤枉于她。弟子知道此事事關重大，才會第一時間找兩位長老定奪。”

如意長老似乎還是不信，平日裏孝順聰明的愛徒此刻卻成了妖怪的幫兇，給她一千個機緣她也不相信。

華虛長老心內揚眉吐氣，面上仍是一副秉公執法的模樣，對她道：“如意長老若是不信，不如将你家小徒帶過來吧，到時與雲揭對個口供，真相自然也就水落石出了。”

幻幻聽到傳喚的時候，她才剛剛醒來。衣服還是昨日的衣服，她懶得換，草草洗了把臉後便跟着來接她的弟子去往大廳。

只是越往前走她越心亂，怕是昨天夜裏她偷偷溜出去的事情敗露了。可仔細一想，師父和華虛長老應該不是為了這件事傳喚她。想來想去的也沒想出個由頭，索性都抛卻腦後，是什麽原因，待到了那裏自然會知曉。

大廳裏面靜悄悄地，見她進來，在場的人俱将目光轉向她，氣氛像扭緊了的弦，稍微撥弄便會崩斷。她心中攢了口氣，告誡自己不能慌張，否則會被抓住破綻。她還不能被發現，至少在師父得知之前是不能的。

“幻幻，本座且問你，昨夜你去哪兒了？女妖逃逸一事是否和你有關？”未等如意長老開口，華虛長老便端起場子率先殺了過來。

幻幻擡起波瀾不驚的眸子與他對視，背脊立的筆直，“我從未去見過女妖，更沒有能耐幫她逃跑。”

如意長老看着她，心裏嘆了口氣，她了解幻幻的習慣。她只要一緊張，身體就會變得僵直起來，如果此事當真與她有關的話，她暫時也保不住她了。

華虛長老冷哼一聲，再度說道：“既是如此，那你為何不回答昨夜去哪兒了？”

“我昨夜的确出去過。”她看了看如意長老，她已不複平時的溫和，面容嚴肅地等着她的回答，“但，女妖一事和我無關。我身為玉鼎門弟子，孰是孰非分的清楚，絕不會做出此等背叛師門的事情出來。”

“既然你不承認，那就讓雲揭再說一遍吧。”

華虛長老眼風一掃，顧雲掲便往前走了幾步。他的目光在她臉上淡淡掃過，神情冷漠，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她一般，“是，長老。弟子昨夜睡得晚，與門中一位師兄飲酒至夜深，出門小解時剛好看到師妹從房間出來，弟子本想遇見了就打個招呼，可是師妹急匆匆地往山林而去，弟子怕她一人危險，便也跟了上去。”

他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眸子直視着幻幻，開口問道：“不知師妹可還有印象？”

幻幻自然知道昨晚有人在跟蹤她，可是後面她使用了隐身結界，以為甩掉了來着。沒想到她還是栽了，并且栽在昔日情同手足的師兄手上。不過再怎麽樣，她絕對不能說出那件事，一旦洩露了，于她于師父都将是致命的打擊。

她沒答話，也不看他，擺明了已經默認他所說的事情。

如意長老忽然站了起來走到她面前，拉過她的手，溫和道：“你将昨夜發生的事情都說一遍，只要女妖一事與你無關，為師就能保你平安。你放心，有師父在，誰也不能傷害你。”

幻幻鼻子一酸，眼眶微濕，她知道師父一心為她好，可是現在她不能全部說出來。于是，她将已經提前編好的經過說了，只是話音剛落，就遭到了顧雲掲的否定。

“我親眼所見，定不會有假。師妹昨夜在山林裏明明去見了一個妖怪，為何師妹你不敢說出來？”

此話一出，大廳內就像被捅了一下的馬蜂窩，瞬間炸掉了。誰也沒想到，門風嚴謹的玉鼎，居然出了一個大逆不道的弟子，這傳出去還了得？

幻幻揚起下巴，眸光冷厲地望着顧雲掲，一字一頓道：“那就請師兄将證據拿出來。”

沒有證據，照樣奈何不了她。華虛長老提了提嘴角，揮手令人将一名弟子帶了上來，吩咐道：“你且說說昨日發生的狀況。”

那弟子恭敬應了個是，随即又匆匆地看了幻幻一眼，“弟子昨日看守女妖時，這位師姐曾經出現過。她要進去，弟子立刻就阻止了她。她也沒說什麽，只看了裏頭一眼便離開了。”

“那你為何不上報？難道是想與他人做同夥嗎？”華虛長老不鹹不淡地又補上一刀，生生坐實了幻幻的罪名。

那名弟子吓得匍匐在地上，連聲喊冤，“弟子只當師姐是一時興起，并未放在心上，弟子知錯，請長老饒弟子一回吧！”

華虛長老沒有搭理他，反而将視線轉到了如意長老那邊，故意問道：“依你看，此事該如何解決？”

如意長老看着她，用眼神靜靜詢問。幻幻深吸了口氣，不忍再看師父，遂退了幾步，昂然道：“弟子的确到過，但是沒有強闖，也未曾與女妖聯手，助她逃脫，真兇當另有其人。”

“還在狡辯！”華虛長老佯怒道，“就算你不是幫兇，那麽雲揭親眼所見的事情該作何解釋？！”

幻幻沉默了下，她微微攥着雙手，心中正經歷着劇烈的掙紮。她要說麽，她如果說出來的确可以洗刷自己的罪名，可是，她和師父就會落到另外一種更慘的境地去。她不怕死，但怕連累師父。

“華虛師兄，看來這個孽徒問不出什麽來了，今日就先這樣吧。待回了師門，請掌門師兄定奪，我們先解決那女妖的事情吧。”如意長老不再看她，召來弟子将她押了下去，大廳裏又再度沉寂了下來，氣氛像被冰凝住了。猶如她們師徒之間的感情一般，中間隔着塊冷而厚的冰牆。

幻幻被關在了頂層的一間小屋子中，裏邊擺設樸素至極，除了一卧一椅，大概就是那個擱置在角落的恭桶比較奢侈了。修仙者雖然時常辟谷，但是也需要排洩，所以他們很細心地替她準備了這個。

幻幻的心情并沒有因此好起來，她在床上躺不住，腦子亂亂的，總有些聲音吵來吵去。她走到窗邊打開窗戶，趴在上面懶懶地看着遠方。房間外面沒有指派看守弟子，卻下了一層她闖不過去的禁制。她忍不住伸手去碰它，指尖尚未接近，那層罩子便微微亮了起來，閃着淡藍色的光芒，似乎在對她發出警告。

腦子裏逐漸冷靜下來，終于能想點其他的東西了。她舔了舔發幹的嘴唇，才發覺渴得難受，從起來到被關在這裏，期間她一滴水未沾，身上皮膚幹的厲害，好像快要皴裂一般。屋子裏沒有水，門外也沒有人，她沿着牆壁坐在地上，心情灰暗。這大概是她二十年來第一次這麽慘吧，被冤枉，被關押，身邊連個傾訴的人都沒有。

她可能有些渴糊塗了，不知怎麽又倒在了地上，睜着雙無神的眸子，呆呆地望着房頂。呆呆地想着如果師父能來的話，她一定要告訴她實情。她的徒弟沒有勾結妖怪，她只是快要變成妖怪了而已……她怕那些人不信她，會将她當作妖物誅殺，所以她才沒說的啊。

幻幻稀裏糊塗地想着，又稀裏糊塗地暈了過去，不知睡了幾個時辰，朦胧中有人扶起她，将一股清流送進她的胃裏。她倚着那人溫暖的胸膛，大口大口地喝着，鼻尖依稀有熏香缭繞，清淡宜人，她昏沉的腦袋慢慢清醒了些。

“你喝的這麽快，怎麽不會嗆着？”

頭頂那道話音剛落，她立刻就嗆了一口水，她連忙推開他，趴到一邊咳了起來。

蕭靈風起身将水囊開口塞好，放在桌上，他人便靠在窗邊靜靜地看着她，“聽到你的事情，我覺得很訝異，所以來看看你。”

真是人落了平陽，他連尊稱都懶得帶了。幻幻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她拾起衣袖擦了擦下巴，坐在地上仰着頭望他：“別得意，我很快就能出去了。以後你還得照樣喊我師姐。”

“師姐有沒有想過回去後該如何？”他似是為了照顧她的心情，還是叫起了師姐。

幻幻沉默下來，關于這個問題她還沒想好呢。她支起雙腳，撿了系在腰間的穗子來玩，淡淡回道：“師父會幫我證明清白的。”

“師姐果真這樣想？”

幻幻擡頭看他，臉上帶着些許笑意，“奇怪，怎麽不見你問我到底有沒有和妖怪勾結？”

蕭靈風長着一張好看的臉，卻端着面癱的姿态，不管何時，他總是這樣平淡地看着你。“無論勾結與否，我都不會幫你逃出去的。”幾天不見，他一針見血的能力更強了。

幻幻好不容易緩和過來的心情被他這麽一說，瞬間掉進冰窟。真是神奇啊，明明和他沒認識多久，但是感覺心塞塞的呢。她陰測測地笑了笑，“那你就不怕我向華虛長老告發，你來偷看我的事情？我可是玉鼎門頭等罪犯啊，到時候來個連坐的話……”

“師姐人好，我相信你不會說出去的。”他深邃靈慧的眸子輕輕落在她眼中，薄唇啓合，“再者，師姐已是戴罪之身，回去後指不定就是廢除修為，逐出門派的懲罰。到那時，無論師姐再說什麽，恐怕都沒有人信了吧？”

幻幻嘴角彎起一抹譏諷的笑來，她輕哼回道：“師弟放心，你師姐我定不會落到如此田地。我困了，你回去吧，否則叫人看見真要倒黴了。”她似乎沒力氣和他磨了，走到床邊徑直躺在上面。她面朝內睡着，身體彎成了一只蝦子，用一種最安全的姿勢，将不好的一切都隔絕在外。

蕭靈風臨走前看了她孤零零的背影一眼，不知怎麽，忽然有些舍不得留她一人在這裏。可是他不走的話，難免要叫人懷疑。他轉身推開窗戶，淡淡抛了句：“我走了，請師姐保重。”

幻幻迷迷瞪瞪了半天，猛然驚覺屋內只剩她一個人了。她受驚般彈了起來，看向已經關嚴實的窗戶，感覺像做了場不可思議的夢。她的視線落到桌子上的水囊上面時，才覺得蕭靈風真實出現過。

她呆呆地盯了一會兒，又覺口渴起來，索性抱來全喝光了。她拿着空水囊半天沒撒手，心中卻還在想他是怎麽穿過禁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