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龌蹉
蘇清蕙不由眯了眼,屏風外的錢媒婆她是認識的,前世也是錢媒婆來蘇家提的親,只不過,這一世她的出現提前了一年,那日剛好是她及笄前的一個月,蘇家門楣上竟然從未有過一家來提親。
世人都說蘇家詩禮傳家,卻給名聲在外的蘇家大小姐壞了門風,爹爹口裏不說,心裏怕也是暗自痛心的,他們放在心尖上疼寵的掌上明珠,在本該繁華似錦的年齡,竟烈火油烹了!
猶自唾沫橫飛的錢媒婆眼珠子忽地要瞪出來一般,臉上一臉怪異,看着忽然從屏風外跑出來的小姐,看着那頭上簪着紅寶蝴蝶簪子的女孩兒風風火火地跑的沒了蹤影,那亮晶晶的紅寶石晃得她眼有些暈,“這是,這是,貴府小姐?”
錢媒婆在倉佑城也是有些頭臉的媒婆,凡是大家的小姐公子,她手裏都有個賬本子,家境、樣貌、品行都一一做了記錄,她記得這知府家的小姐有着才女的名頭的,平日裏一向都是端莊視人的。
蘇志宏和蘇侯氏原想着讓閨女在裏頭聽聽,也是疼愛女兒,讓她自個心裏對這張士钊有個印象,只是沒想到一向穩重的女兒,竟然,就這般跑了出來,一時夫妻倆都有些赧色。
錢媒婆走街串巷說媒拉親的,除了有一個燦若蓮花、能把死物說成活物的舌頭外,也有着一套察言觀色的本領,見知府老爺和夫人一臉尴尬,錢媒婆立即換上笑臉,舉着繡帕掩口誇道:“小姐真是活潑的性子,長得這般靈動可人,待及笄,貴府的門檻怕是都要被我那些老姐妹們踏破了!”
又忙趁熱打鐵道:“老婆子自是不敢在知府大人面前誇海口的,那東城張家,大人想必也是知道一二的,祖上傳下來萬貫家業不說,又是行善積德的人家,每年臘月張家都在西城搭棚施粥,咱們倉佑城誰不說張家是個積善人家?祖上的不說,便是張家大公子自個也是極争氣的,他家雖比不過貴府門楣,但是也萬不會辱沒了貴府小姐不是,再說……啊啊啊啊啊啊!!!!!!!!!!!”
前廳裏忽傳來錢媒婆慘叫的聲音,像是遭了極大的苦痛似的,聽着都讓人不寒而栗,守在門外的家丁看着從裏頭逃命似地跑出來的錢媒婆,眼觀鼻,鼻觀心,像是沒見到一般。
一會蘇家屋頂上空傳來一聲驕喝聲:“告訴張士钊,他少作白日夢,使出那般下作的手段,還想我嫁進他家門,真是好大的一張臉!”
蘇清蕙提着燒火棍,氣喘籲籲,一旁的蘇志宏和蘇侯氏驚得不認識女兒似的,一時都喃喃無言,半晌一向脆弱的蘇侯氏才哭道:“蕙兒,你是怎麽了?哎呦,今個以後,還有誰家媒婆敢上門呀!”
蘇清蕙默默遞給娘親一張帕子,有些黯然地說道:“娘,張家在外頭散布謠言說我和李家哥哥扯不清!我聽媒婆還把他家吹得什麽積善人家,清貴名門,心裏實在惡心的慌!”蘇清蕙說着便低了頭,娘親忽地喊她過來,讓她站在屏風後頭不要出聲,可是這張家,她前輩子多少次悔恨過,沒有和爹娘反抗到底,她就是在家做老姑娘也比去張家好,她前輩子為什麽就為了什麽名聲,束縛自己一輩子?
蘇志宏看着女兒低垂的頭,皺眉問道:“你說外頭的流言是張家傳的?”
蘇侯氏一驚,忙問自家老爺:“老爺,你和蕙兒說什麽,什麽流言,妾身怎麽不知道?哪起子黑心的,竟敢這般污蔑我家蕙兒!”蘇侯氏目露恨色,她家嬌滴滴的女兒,怎能這般被毀名聲!
蘇志宏輕輕地安撫着蘇侯氏,一邊問女兒道:“你讓席家幫忙了?”雖是疑問句,可是蘇志宏的語氣卻是篤定的。
“嗯,爹,你是倉佑城的父母官,這事不好讓你插手!”蘇清蕙繼續低着頭道。
“廢話!我不管是倉佑城的父母官,我也是你親爹!斷沒有看自己的兒女被旁人羞辱還袖手旁觀的!”見女兒不出聲,蘇志宏又緩了語氣,“蕙兒,這事你就交給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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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蕙擡眼看着面容堅毅的爹,他的胸膛是那般寬闊,站在他身前的娘親雖嬌弱卻也目光清明,蘇清蕙一下子就紅了眼,爹爹在她出嫁後沒幾年就去世了,随後兩年娘親又去了,她和哥哥落入小人的圈套,深陷泥潭中,舉步維艱,她差點忘記,她也是有爹娘依靠的女兒家了!
蘇侯氏看着女兒微紅的眼眶,心頭的怒火更甚,握着自家老爺的手,氣得身子都打顫!她一定要讓張家付出代價!
第二日蘇家将媒婆打出去的消息就在倉佑城滿天飛了,同時知府夫人邀請賞櫻花的帖子也如雪花般飛到倉佑城稍微有點頭臉的人家,街頭小巷都在議論:知府夫人這次真是大手筆,貌似凡有女兒在尚樸書院讀書的人家都收到了帖子!
凡是收到帖子的人家都帶着女兒打扮的端莊華麗地赴約,那一日整個倉佑城裏到處都是衣香麗影,處處洋溢着喜悅的氛圍,都是快要及笄的姑娘,難得能夠遇上這般熱鬧的宴會,縱使平日裏和蘇清蕙有些不對盤,也都厚着臉皮跟着娘親嫂嫂過來了。
蘇侯氏特地去大房請了蘇李氏和袁姨娘過來幫忙,蘇清蕙和蘇清湄負責招呼女孩子們,蘇侯氏和蘇李氏招呼各家夫人,袁姨娘管着廚房,倒也忙得過來,也不外乎吃吃飯、聊聊天,賞賞櫻花,都是做慣的事,也并不覺得棘手。
可是在賞櫻花的時候,東城錢記粱莊的錢家夫人和西城顧家镖記的顧夫人在一處花樹後聊天時,竟聽到不知哪家的丫鬟在議論,說是東城張家的公子女色上不節制,從京城回來的一路上都有花魁随侍,有行腳大夫說張家公子眼浮面黑,怕是身子已經被掏空了。
錢夫人和顧夫人待轉身去看是誰家丫鬟的時候,那兩個丫鬟竟忽地沒了影蹤,一會又有莫家太太攜着蘇侯氏的手問道:“我聽說東城張家向咱們阿蕙提親來着,你可莫答應啊,我聽說,他家為了能夠求娶阿蕙,竟在東市上敗壞阿蕙的名聲!你這當娘的,可千萬精心些!”
莫家太太是大才子莫奇的老娘,在倉佑城一向頗得各家夫人太太的敬重,此時見頭發梳得一絲不亂,帶着昭君頭套,拄着拐杖卻依然神采飛揚的老太太竟極為認真地說着這般讓人诟病的話,一時都對事情的真相深信不疑,莫老太太這般年紀的人,若不是深為不齒張家的為人,也不會這般當衆下他家面子,可見确是張家行事龌龊!
一時在座的諸位夫人都七嘴八舌地讨論起張家的八卦來,什麽張家癞□□想吃天鵝肉,竟向席家小姐提親,什麽張家門風輕浮,一個表小姐像個仆人一般服侍在張劉氏身邊,什麽張家大公子流連花叢,什麽張家大公子□□無度,深深掏空了身子,什麽張家是想攀個高門小姐好為兒子鋪路,真愛仍是那阮家表姑娘!
櫻花宴一結束,各家夫人都眼冒金星,迫不及待地一一告別,帶着女兒急忙忙地回家找妯娌姐妹八股張家的那些奇聞轶事去了!
猶是錢家夫人拉着蘇侯氏的手道:“妹子,要是張家再做出什麽不厚道的事,你可千萬知會我一聲,到時姐姐我給你出主意,掐死這一家黑心肝的!”
蘇侯氏一向都是再柔弱不過的女子,此時聽到錢夫人這般豪氣淩雲的話,竟也忍不住點頭道:“姐姐這話說的妹妹心裏也定了一些,姐姐可千萬要幫妹妹我出出主意才是,萬不能叫我家阿蕙平白受這般委屈!”
不光是錢夫人,一旁李家夫人,胡家夫人,戴家夫人都一一拍着胸脯應下!
俗話說,一個女人等于五百只鴨子,蘇家的花宴一結束,張家便躺在了千千萬萬只鴨子的腳蹼下。
張家還沒有理清倉佑城的這一股邪風是怎麽刮起來的,知府大人又帶着倉佑城的各界名流,大張旗鼓地入了張府,直接挑明要為自家女兒讨回公道!
外頭的事張士钊近來也有些耳聞,還沒來得及處理,對上來讨公道的蘇志宏,有心要辯解,可是人家明顯是有備而來,帶着從東市上找到的賣菜的李家嬸子、賣包子的吳家師傅、割肉的酒肆活計,等等當日的見證人不說,衙役硬是在張家扒拉出當日散布流言的丫頭,恰是張劉氏派在阮家表姑娘身邊伺候的。
人證物證俱在,張士钊百口莫辯,對着蘇志宏和倉佑城的各界名流,一揖到底,極為懇誠地道:“蘇家伯父及各位叔伯父,晚輩在此以張家列祖列宗起誓,晚輩确實對此事毫不知情,然此事禍起張家,小子也是責無旁貸,明日小子便在倉佑城各處張貼歉意書,向蘇家小姐和蘇伯父表示致歉!”
蘇志宏看着眼前還未及弱冠的少年,眼眸裏精光乍現,摸着稀疏的胡須,暗自點頭,此子遇事沉着冷靜不說,還十分果敢有擔當,加以時日,必不是池中之物!若不是張家家風太差,将蕙兒許配給此子也不是不可以!
對張士钊片刻改觀的,并不唯獨蘇志宏一人,此次來的人原也是倉佑城素來處事公道的德高望重之輩,也都窺見張士钊處事有章法,行事有擔當,一時都暗自點頭!
是以張士钊對蘇志宏的歉意也是十分誠懇的,畢竟即使錯的是他張家,蘇志宏也沒有仗勢欺人!
張士钊見衆位前輩都認同,當下讓仆從上文房四寶,當着各位前輩的面,洋洋灑灑地寫就一篇歉意書,雖未提及是阮璎珞身邊的丫頭,但是就事情的罪責還是極為誠懇地歸咎于張家本身,蘇志宏和莫奇等人看過,心下都明白這是要護住阮家姑娘,一時都想起外頭傳的真愛的流言,都緘默不言。
歉意書請書童抄就了百來份,下面都刻着張士钊的私章和蘇志宏的私章,貼在倉佑城的各大城門、巷口,一時廣為流傳,方圓百裏的州城都知道蘇家小姐平白被潑了一盆污水。
張士钊又以張劉氏的名義送了兩車賠禮到蘇家,蘇侯氏一概扔出,看着大門外的金銀綢緞,珠寶玉器,連負責扔的丫鬟小厮胸中都覺着了凜凜浩氣,一個個俨然聖女神聖不可侵犯地看着張家派來的管家,氣的張家的老管家一口心頭血都快湧上喉頭。
然,不知什麽時候體态婀娜的阮家姑娘竟忽地跪在了一地的金銀玉器中,直言為自家丫鬟請罪!請蘇家老爺太太責罰!
蘇家蕙院中,綠意對着倚在繡樓上看書的小姐道:“是的,小姐,她說的是請蘇家老爺太太責罰,并未提及小姐!”
蘇清蕙心下不屑,蘇家對付張士钊可以有理有據,據理力争,這麽一個柔弱的姑娘往自家門口一跪,還請的是自家爹娘,而不是她這個同輩兼受害人,可不就顯得自家仗勢欺人、得理不饒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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