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脂粉
在侯府裏,同樣恨不得天快亮的,是蘇清蕙。
蘇清蕙心裏惦記着表姊手腕上的晶石,一宿沒睡好,她知道晶石現在還不曾流行起來,等十年後,二十年後,一顆成色好的如指甲蓋般大的晶石都是千金難求的!
只是蘇清蕙手頭上的銀子并不足以進購晶石,她只是想到,她知道藜國未來二三十年商業的發展,所以,她可以優先抓取優勢。
天微微亮,蘇清蕙便起身,讓牡丹和綠意伺候着梳洗,然後,獨坐在窗前,細細地寫了一份單子,邊上伺候着磨墨的綠意,見小姐一張白紙上,寫的都是一些脂粉、香料單子,都是她們平日裏常用的頭油、香粉、口脂、面脂、眉粉。
等蘇清蕙一一列好,天光也亮了,陪着娘親用了一些米粥、金角饅頭,蘇清蕙便往三房的院裏去。侯生玉常年在外經商,往日裏在家倒有晚起的習慣,只是今早夫人一早就起了,他便也跟着起了,正在自個院裏伸腿踢腳鍛煉筋骨,不曾想,竟聽見丫鬟進來報:“老爺,表小姐到了!”
侯生玉一愣,忙請了進來,見外甥女兒眼下一片烏黑,顯是昨夜沒睡好,想到這般早便先來三房,怕是有事找他!
可是,待蘇清蕙拿出一張脂粉單子,侯生玉奇道:“怎地,是要舅舅給你湊齊嗎?”
“不是,三舅舅,我昨個看三舅母面上鮮嫩,不似這個年紀的女子,便知道,三舅舅肯定在外頭給舅母帶了什麽了不得的脂粉回來,蕙蕙手頭緊,想跟三舅舅搭個夥掙點私房錢花花!”蘇清蕙伸着兩根手指尖兒指着那張脂粉單子道:“要和這上頭不一樣的!”
侯生玉便見外甥女兒如貓熊一般的黑眼圈裏,迸射出一縷光采來。
頓時明白了外甥女兒的意思,擺手道:“女孩家家的,不需管這些俗事,你要是缺私房錢,三舅舅給你,你呀,挑挑吃的,穿的,便好!”侯生玉沒說的是,蕙蕙畢竟是官宦人家的女兒,這個年頭,士農工商,商為末流,要是蕙蕙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家便從商,怕是要為那些達官貴人不齒,以蘇家的身份,蕙蕙至少也是要嫁到官宦人家的,很不必賺這些小錢。
蘇清蕙見三舅舅面上雖還笑着,可眼裏竟有兩分蒼涼,心下微動,仰臉笑道:“三舅舅,你也不必掙這些小錢的不是,外祖還能讓你露宿街頭不成,蕙蕙和三舅舅心裏是一樣的,蕙蕙喜歡!”
侯生玉微微沉吟,看着已然到了他肩頭的十四歲女孩兒,一臉期待希翼地看着他,竟忍不住點了頭。又叮囑道:“這事兒,我回頭給你爹寫份信細細說明了,可不許和你外祖、外祖母透一點風聲!”
蘇清蕙忙一一應下,拍着小胸脯保證道:“三舅舅放心,這事至多爹娘和哥哥知道!”
蘇清蕙實是覺得,那些詩詞歌賦,只是盛世裏的一點錦上添花罷了,要是真遇到什麽事,詩詞能頂什麽用處呢?可是,那又是安言師傅和爹爹對自己寄予的厚望,她不曾排斥,卻也希望能有一點謀生的手段,讓以後一家人不至于過的如前世般捉襟見肘。
蘇清蕙這邊了了一樁心事,歡歡喜喜地回去研磨鋪紙,也不要綠意和牡丹在一旁伺候,一個人守在屋裏,對着宣紙發了一會呆,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才好,程修?程子休?
想了半天,蘇清蕙還是繞過了稱呼,直奔主題,說起了需要一點的月石,希望能幫忙寄一點過來。蘇清蕙看着紙上幹巴巴的兩句話,忍不住又添了兩句:“前日随母來江陵外祖家,不幸恰遇雷雨,馬受驚而狂,險葬身水陽江,僥幸得東城張家大公子所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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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好,吹了吹墨,待晾幹,才細細地卷好,塞進竹筒中,交給綠意送至驿站。
想來,他收到這信,也得十日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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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便去找婆母商議的侯楊氏,絮絮叨叨地和婆母說了一盞茶的功夫,卻見,婆母依舊抿着嘴,捏着手上的佛珠,一直不曾搭言,忙過去捶着婆婆的腿,撒嬌道:“娘,這事您可得幫玹兒,小姑子向來最聽您老人家的話兒!您不幫忙開這個口,兒媳笨嘴拙舌的,要是說的不合适,豈不毀了一段大好姻緣!”
侯老夫人看着十多年來依然如少女般嬌嫩的兒媳,這容貌沒怎麽變,這心性竟也沒怎麽變,快當婆婆的人了,還像小姑娘一般的脾氣,不過侯老夫人心裏也不得不承認,她還就吃這一套,幾個兒媳裏,要說偏疼誰,也是小兒媳了。
此時臉上繃不住,眉眼都忍不住翹了翹,握着兒媳的手,道:“真是磨不過你,我和你透個底,蕙蕙在倉佑城裏素有才女的名頭。”老太太稍一沉吟,嘆道:“只是,昨晚你小姑子和我說,蕙蕙來江陵的路上,套車的馬癫狂了,是一個少年郎舍命救的,那少年郎曾往府上求過兩次親,她娘倆擔憂我老婆子的身子,道了謝就趕過來了,這一旦回倉佑城,怕又是一樁事呀!”
侯楊氏沒想到還有這麽一茬,她和夫君兩個郎有情妾有意,十多年來一直好的如膠似膝,最是明白這男女之間,最怕動了心。她原本想着在外甥女情窦未開的時候便定下來,以後孩子兩個互相通通信,慢慢也自有了感情。
“娘,我明白您老人家的顧慮,既是如此,這事我便先不忙着和小姑子透口風了,也省的小姑子為難!”
婆媳兩個在內屋裏聊的入神,并不曾發覺,當事人侯玹就站在門外,聽了個一清二楚,當下見裏面聊完了,瞪了一眼外頭守門的丫鬟,才朗聲笑道:“祖母,我怎麽聽見我娘在裏頭內!真是奇了!”
要知道以往他爹在家住的時候,他娘不到日上三竿,再不曾起床的!
侯楊氏面上一紅,罵道:“猴崽子,竟學會到你祖母跟前埋汰你娘了!枉你娘一早……就吩咐廚上中午給你炖蹄髈子!”
侯玹也當沒注意他娘忽地轉的話音,依舊沒臉沒皮地笑道:“兒子馬上都要娶媳婦回來了,娘還像小姑娘一樣,哪家姑娘敢進門哦!”
侯玹說鬧了幾句,待哥哥弟弟一起齊了便一起退了出來,往書院去,路上大房十八歲的侯瑜對年僅十歲的堂弟侯玮說道:“聽說你昨個見到姑姑一家,并不曾上前見禮?”
侯玮點頭道:“是呀,第一次見,又不熟!”
侯瑜看着眸子黑白分明的弟弟,無奈地道:“你這話可莫在二老面前提起,不然可有你好果子吃,你要記住,姑姑雖遠在倉佑城,咱們常年不曾見到,可是仍是血脈至親,你待清蕙姊姊要像待府裏的姊姊們一樣!”
侯玮歪着腦袋,仰頭看向身姿挺拔的大哥,嘟囔道:“都說遠親不如近鄰,姑姑家那般遠,十來年不見一回,人家怎麽親近!”
侯瑜對這個古靈精怪的弟弟實是無法,只怪二叔常年在外游學,二嬸又太寵愛這盼了好些年的男娃。
落後一步的侯玹,心裏卻被侯玮挑起了一根弦,連十歲的弟弟都知道姑姑嫁的遠,兩家不甚親近,娘親又何嘗不知呢,與其說是她一眼相中了蕙妹妹這個人,不如說是,她相中了蕙妹妹身後入仕途的父親和将入仕途的哥哥!
侯生玉對自個看似柔弱實則狡黠的娘親,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昨日他見姑姑和蕙妹妹面上雖有幾分連續奔波在路上的疲憊,可是眉眼間确是掩不住的見到家人的歡喜,他實不願去算計一個将自家視為至親的人,況,還是一個女孩子的姻緣!
被三房惦記着的蘇清蕙,實也一直惦記着三房,陪着娘親和外祖母說了一會家常,蘇清蕙就摸到了三房找侯楊氏,一見面就磨蹭要讨一點舅母的面脂、口脂,侯楊氏最是靈透不過的人,看外甥女面上并未塗脂抹粉,便知道,這女孩兒是看中了她的面脂、口脂不假,卻并不是為了自個抹。
一時也不拆穿她,十分爽快地将自個的螺子黛、玉簪粉、珠粉、桃花口脂,這些雖平常百姓家也不常見,但是作為倉佑城的知府家的小姐,蘇清蕙還是見過一些的,所謂玉簪粉和珠粉也就是在平常用的香粉裏加些玉簪花汁、珍珠粉罷了,并不足為奇。
侯楊氏見外甥女兒面上恹恹的,有些不起勁,這才笑道:“你個小妮子,舅母我一早就看出來,你是有來意的,來來來,舅母給你見識一點好的!”對身後伺候的丫鬟微微仰頭,那丫鬟便去了壁櫥裏,沒一會搬出來一個紫木匣子。
蘇清蕙目中一亮,挽着侯楊氏的手道:“三舅母這果真有好東西!快給我瞧瞧!”
那丫鬟将匣子一打開,裏頭琳琅滿目,紅紅綠綠的各色各式樣的琉璃瓶子,上頭還繪着好看的花紋,有紅色的長春花,有卷發的美人兒,還有光着身子的小娃娃。
侯楊氏拿起一個橢圓形的粉色的琉璃瓶,輕輕用小指勾了一點,抹在蘇清蕙細嫩嫣紅的唇上,緩緩道:“這是用上好的脂膏擰出汁子來,淘澄淨了,配上玫瑰花露,我們這裏沒有紅色的玫瑰,和我們這裏橙黃色的長春花差不多,要是兌點水,也可以當面脂用。”
蘇清蕙見三舅母說的清楚明白,心下大喜,“三舅母會做這個不成?”
侯楊氏美麗的脖頸微微搖晃,“不是我會,是你三舅舅會!他說與我聽的!傻丫頭,告訴你也無妨,不禁這些,我這裏還有許多脂粉香料單子呢,有些是你三舅舅出海覓得的,有些,是走街串巷兜售貨物的時候偶然間得的!”侯楊氏提起夫君的心意,面上是掩不住的自得,都說她這般的美人兒嫁給一個商戶真是憾事,可是,卻不知,真是世人眼裏瞧不上的商戶,讓她十來年如一日地自在愉悅。
蘇清蕙看着明豔動人的侯楊氏,那微揚的下巴,那眼裏藏不住的歡喜,十足一個被嬌寵的小女子模樣,心裏竟隐隐有幾分羨慕,輕輕笑道:“三舅舅真有心,怪不得三舅母看着比蕙蕙還要年輕,原來三舅舅也是使了許多力的!”
她何嘗不知,一個女人的美貌,并不是靠脂粉就可維持住的,最重要的,還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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