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玉山青茹

百篇女誡,對蘇清蕙來說并不值當什麽,權當練字了,不過幾日功夫便寫完了,交給蘇父遞到淵帝案前,并夾了一封奏折,大意是說:“犬女無狀,自知有愧,願去玉山庵裏,為父兄和陛下祈福,望陛下恩準!”

不知道是晉王使了力,還是淵帝願意高擡貴手,朱筆禦批了一個“準”字,當天,蘇清蕙便帶着菡萏、綠意和白芷去了玉山的青茹庵裏。

雖是遭了陛下的申斥,但是畢竟是陛下親自恩準進來的,主持茹安師太倒是對清蕙待之以禮,挑了靠東邊溫暖幹燥的三間廂房出來,這是一個小跨院,裏頭東西共六間,西邊三間也住着一位官家小姐并婢女。

見小尼姑帶着蘇清蕙一行人進來,一個有些伶俐的丫頭,熱熱烙烙地上前幫着蘇清蕙一行人搬随身帶的行禮,綠意一時不知怎麽拒絕別人的好意,這是這幾件東西,她幾個一路提來的,還真不需要幫忙,而且這丫鬟眼睛咕嚕咕嚕地轉着,委實讓人有些不喜。

那丫鬟見綠意和菡萏手上提的少些,白芷手上提的多些,便過來扯白芷的,白芷冷冷地說了句:“不用”,那丫鬟卻笑道:“以後就是鄰居了,不用客氣!”

白芷不耐,一個眼風掃過去,那丫鬟駭的四肢發涼,讪讪地松了手。

蘇清蕙在前頭看着,微微無奈,白芷回來以後,像是轉了一個性子,半天也沒一句話,卻比以前更加勤懇了些。

只是這西邊住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她說是來祈福,實是來避禍的,還是謹慎些為好,當下也顧不得這丫鬟,帶着綠意幾個進去安置。

三月二十八,殿試。

在一片或中年或暮年或印着饑霜的士子之間,幾個年輕一些,面色紅潤的,無疑顯得更易入眼,淵帝坐在上首看着底下埋首答卷的,發現右手第三排第五個,微蹙着眉,卻運筆如飛,示意身邊的王公公去看看。

沒一會,王公公回來,在淵帝身邊低聲道:“主殺!”

淵帝微微颔首,又掃了一眼大殿中的衆士子,身邊的王公公又下去看了幾人的答卷。

張士钊正文思泉湧,絲毫沒有注意到身邊有人走過,這次的試題是如有叛亂,是鎮壓還是招安,在這太平盛世,陛下出這樣的題目,無疑讓人深思,最近一次的叛亂也是二十多年前那場,先帝膝下唯一的皇子安王戰死。

代價不可謂不慘重。

張士钊想到了先近回來的晉王,傳說中的安王之子,如果這個但凡有點野心,想來,藜國的內亂也是不可避免的,淵帝出的這篇策論替,與其說是在考核衆士子,不如說在隐秘地表達自己心中的隐憂。

殿試過後,王公公先前瞄了幾眼的那些試卷都被一一挑選出來,送到了淵帝案頭,王公公伺候在一旁,忽地,見淵帝猛一拍桌子,高聲道:“好,好!”

王公公忍不住瞄了一眼卷頭,見一個“張”字便收了眼,他先頭派底下人去打聽,這個張姓士子,家裏倒是豪富,且三代并無做官的,在朝裏也是一個舉目無親的,要是收攏過來,倒是不錯。

他是淵帝在潛邸便伺候在身邊的,早已摸透淵帝的脾性,當下笑道:“陛下,這又是哪個士子入了陛下的眼了!這乾坤盛世,愛鑽研學問的倒比前些年多了好些,真是賀喜陛下,有如此嘉才可用!”

淵帝放下手中的卷子,慨聲嘆道:“二十多年前的內亂,至今寡人還記憶猶新,時常想起那時候皇兄寝睡難安的樣子,待洪兒長勢的消息傳來,皇兄那心死如灰的模樣,這些日子竟常常浮現在寡人的腦海裏。”

王公公自知淵帝口中的洪兒是安王,至于先帝心如死灰的模樣,怕是淵帝想到了自個膝下僅有的一個兒子岐王了,看來,便是淵帝面上對晉王再榮寵,心裏也是提防的。

淵帝說完,陷入了深思中,王公公微微斂目,收好龍案上有些雜亂的卷子。

三月三十金銮殿傳胪唱名,李妍兒一早便急不可耐地收拾停當去老夫人屋子裏伺候着,進京以來,張士钊并未來過她的院子,這等日子,自是也不會來告知她一聲的,心裏不禁有些猶疑,當初若不投懷送抱,是否有可能以正室的姿态出現在這京城張家的七進七出的院落裏。

也只是夜深人靜時,心裏的一點不甘罷了,想到那一家巴不得将她母子三人拆吞入腹,她即便回去,怕也是被那賤人和爹爹聯手嫁給聘禮高,自身卻不堪的人,現在,好歹她待在張士钊身邊,如果,如果這次他能奪魁,她便是,狀元郞的枕邊人!

李妍兒想到這裏,心下湧出一股熱浪,也不顧老夫人頭發上散發出來的似有似無的馊氣,這老夫人非得遵守着每年乞巧節才洗一次頭,不知道這一大家子,是怎麽忍過來的。

眼下,李妍兒只得忍着惡心,一雙纖纖玉手搭在老夫人的肩上,輕輕揉捏,一邊笑道:“老夫人,昨夜妾身做了一場夢,夢見一只喜鵲叼着一枚官印放在了妾身的被上!”

一邊的張老爺子,平常裏最愛鑽研周易,聽李妍兒這般說,等待孫子名次的緊張心情,也緩了一些,難得地露了一張溫和臉,呷了一口茶,慢慢點頭道:“這是入懷的意思,好兆頭啊!”

話音剛落,前頭的小厮便跌跌撞撞地跑進來,紅着臉,語無倫次道:“中,中頭魁,狀元,老太爺,咱們家少爺中了狀元了!一會便要騎上駿馬游街呢!”

“炮竹,賞銀,快備好,備好!”張老太爺瞬間激動的語無倫次,他張家總算向朝堂塌了半只腳了。

此時,從金銮殿出來的張士钊,猶如夢中,耳邊衆多的恭賀聲都化為背景,他心裏有個心心念念的想頭,他想騎着□□這匹禦賜的高頭大馬,去見蘇清蕙,告訴她,他還想娶她,不管她是否是白虎星,是否是陛下斥責的不貞潔的女郎。

他,張士钊還是一心一意想娶她為妻!

“駕!駕!”

為首的狀元郎忽地縱起了馬,朝着西南方去。

後頭的榜眼和探花郞都面面相觑,榜眼原先一直跟在狀元郎的後頭,這下子,不禁目瞪口呆,看向後頭的探花,探花原是京中人士,見慣了京裏頭恣意灑脫的,卻也是有生之年,頭一回見游街的狀元郎棄了衆人,自己一個人跑了的。

可憐杏花閣裏的柳姑娘一早便備了許多桃花杏花的,就等着狀元郎從底下過的時候,來個天女散花來着,她一早還特地花了十來兩銀子打聽了今個狀元游街的路線來着,苦苦等了許多時候。

眼見着一行人過來,前頭鑼鼓開道,後頭跟着許多姑娘婦人,心口噗通的不行,幾乎熱淚盈眶,一直醞釀着要喊些什麽話才好,哪想到,榜眼探花都齊全了,卻唯獨差了她一心要等的情郎!

不管這邊是否議聲、怨聲嘈嘈,柏樹巷的蘇家大門口,守門的蘇傑和蘇貴,被這穿着狀元袍,頭戴着狀元帽,插着花翎的張士钊再次弄得措手不及。

張士钊縱身跳下馬,對着蘇傑二人抱拳道:“請二位通傳,倉佑城張士钊特地親來蘇家向蘇小姐提親!”

蘇傑反應快些,忙答道:“稍等,稍等,小的這就去傳告老爺!”說着拔腿就往裏頭跑,小姐這是終歸要嫁給張家大公子嗎!

蘇傑胸中忽地起了一點宿命感,徑直跑到蘇志宏的書房,喊道:“老爺,狀元郎又來提親了!”

裏頭半晌無聲,不是看到楊頭領在書房外的耳房裏喝茶,蘇傑都覺的老爺怕是今個不在書房了,正待開口問楊頭領,裏頭傳來蘇志宏淡淡的聲音:“你說小姐近日覺得與佛有緣,已經住進庵裏,擇日出家,感謝張公子一片情意!”

待蘇傑轉告張士钊,雖是三月,張士钊卻覺得渾身發冷,這是蘇家已經棄了蘇清蕙了嗎?只有被家族厭棄的女兒,才會被送到庵裏!

張士钊神志不清地轉身上馬,來時的一腔熱望一下子被冰澆了個透心涼。

騎着馬,胸前帶着的紅綢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有些歪斜,晃晃蕩蕩地,不知要去哪裏,想着去年,和程修二人争執,蘇家門前被羞辱,程修死訊的傳來,他日夜苦讀,殿前被欽點為狀元,本以為,能夠風光體面地來蘇家提親,将自己的一片熱忱剖在蘇清蕙的面前!

白馬轉到玉山山腳下的時候,張士钊才恍惚過來,望着山上未散去的霧氣,心頭一陣發狠,便是她蘇清蕙真的落發出家,他張士钊也終有一日要她蓄發待嫁!

轉了這許久的路,張士钊心裏頭也明白過來,蘇志宏不是苛待子女的人,蘇清蕙既然上了玉山,怕是更多的也是上頭的意思!

今時今日的張士钊還無力撼天!

三年,他要在三年後,娶蘇清蕙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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