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戚戚焉

綠意和菡萏明顯覺得這幾日庵裏的小師傅們待她們的态度有點不同,以前她倆出去撿些野菜,去竈上做飯,大家都挺客氣的,有時候一起閑了碰上還能唠個嗑,可是這些日子,不說路上偶遇,小師傅們躲躲閃閃的,便是她們去竈上做飯,小師傅們也不搭理。

雖沒有擺臉色,可是這般冷着你,讓綠意和菡萏這兩個自覺自己家小姐是在青茹庵裏借居的丫鬟,心上不由起了幾分猶疑。

兩人也不敢和小姐說,怕小姐心裏不痛快,可是她倆不說,不代表不會有人說,這一日蘇清蕙在院裏頭臨摹歐陽修的帖子,院裏頭便傳來芽兒的聲音:“哎呀,綠意姊姊,你聽說了嗎,哪個借居在庵裏的香客,惹了主持師太不痛快!”

說到後一句,芽兒明顯降低了聲音,可是,就在蘇清蕙的窗戶底下,想不聽見也難,那一副竊喜的模樣,飛揚的眉角,綠意手裏拿着撿綠豆的篩子,不知道為何,就那樣飛了出去。

芽兒捂着腰,疼的直吸氣,氣哼哼地道:“綠意姊姊,你幹嘛呀!沒看見我在這啊!”

綠意示意趕出來的菡萏撿起篩子,這才笑道:“我剛猛一聽見,吓了一跳,芽兒妹妹莫氣,給姊姊看看,可傷到了!”

眉目坦蕩,一絲歉意也沒有,芽兒再遲鈍,也明白綠意就是故意的,朝地上啐了一口,扶着腰回了西邊。

綠意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冷清清的,對着菡萏咬牙道:“真當蘇家的人好欺負,也不瞧瞧自個是什麽貨色,一個庶女,也想往咱家小姐臉上蹭灰!”

從頭至尾,白芷在院子裏搗着蘇清蕙敷臉用的珍珠粉,一言不發。

蘇清蕙輕輕喊了一聲:“白芷,你過來一下!”

白芷放下手中的活,交給綠意,進了屋子,蘇清蕙對着她那一副沒表情的臉,有些無奈,嘆道:“難不成我讓你回去那次,賀承和管三先生還處罰了你不成?”

白芷低頭道:“沒有,小姐!”

蘇清蕙上前,看着她微微不自然的身子,有些詫異道:“那你這是為何?”

白芷臉“噌”地一下紅了,“奴婢,奴婢,只是覺得小姐不相信奴婢,不敢越矩!”

畢竟前世白芷救過她,蘇清蕙心裏還是感激的,見這丫鬟此刻拘謹的模樣,笑道:“之前是我一時氣急了,遷怒于你,你的事,我心裏明白,既是開口要你回來,自是不會疑你,你也不必這般拘謹,還和以前一樣處便是,你沒看,綠意和菡萏那丫頭,都有些怕你?”

白芷額上沁出了一層薄汗,又是緊張,又是慶幸。

蘇清蕙見其有些意動,也不願逼的太緊,問正事道:“說吧,這芽兒好好的發什麽瘋,你也別瞞我,這幾日,我一早便看出來菡萏和綠意有些不對勁,可是出了什麽事?”

白芷卻是沒打算瞞着蘇清蕙的,先前公子的事,讓她心裏仍有戚戚焉,此刻巴不得一股腦兒地都說出來,其實,她知道的,也比綠意和菡萏的多。

京城裏都傳出,狀元郎不願意娶靜沅長公主府的安寧郡主,是因為,早在老家倉佑城,狀元郎便相中了知府蘇家的女兒,也就是如今得了聖上斥責進了青茹庵祈福的蘇清蕙,聽說靜沅長公主過幾日還要帶着安寧郡主過來祈福,說是祈福,就是過來會會蘇清蕙的。

蘇清蕙聽白芷條理清晰地說完,不由挑眉,淡淡地問道:“這般說,我又在京城揚了一回名?”

白芷怕她擔心靜沅長公主,安慰道:“小姐,您放心,奴婢在呢,不會讓您受委屈的!”

那一副護住的架勢,莫名地讓蘇清蕙想到了前世,白芷沖向屋裏救她,帶着她沖出去的模樣,也是這般堅定的眼,可是,自個出去了,她卻永遠留在了火海裏。

蘇清蕙從桌上拿了一盒蜜餞遞給白芷,笑道:“也別去幹活了,去外頭和綠意幾個好好唠唠嗑,拿去甜個嘴!”

白芷紅着臉伸手接過,這模樣倒和一開始在她跟前哭着請求蘇清蕙将她留下的勇敢模樣大相徑庭。

白芷出了屋,又轉身回來,從懷裏摸出一個小白瓷玉瓶遞給蘇清蕙,“小姐,這玉容膏比珍珠粉好用!”

蘇清蕙有些不解地接過,正待問,白芷卻嘴角微彎,快步出去了。

說起安寧郡主和張士钊,蘇清蕙不由想起,瓊林宴過後,張士钊的任命書也該下了,上一輩子他只是進士,一開始去的是楚地,三年後,去的是蜀地,而這一輩子,狀元按理是該進翰林院的。

翰林院現在的掌院,正是靜沅長公主的大伯,郝家大老爺,郝石宏,張士钊要想在翰林院裏立足,安寧郡主那裏,怕沒有那麽好解決!

不過,想來以張士钊的靈透,這些,他怕是也不會放在眼裏,雖然蘇清蕙對張士钊十分之不屑,但是不得不承認,張士钊在仕途上,一向游刃有餘。

********

先前蘇清蕙托白芷打聽的盧笏的事,白芷沒兩日便将盧笏的詳細情況遞到了蘇清蕙的案前,“小姐,西邊的這個盧家小姐在家中行四,上頭有一個姐姐,行三,是盧夫人的嫡女,盧夫人本來是想将女兒嫁回娘家的,都下了小定了。”

白芷跑得急,蘇清蕙遞給她一口水,她猶疑了一下,接過小口喝了下去,這才接道:“沒想到,在那表公子過來送中秋節禮的時候,盧家四小姐好像是當着表公子的面吟了一首什麽詩!那表公子便回家嚷着要将三小姐換成四小姐!”

蘇清蕙聽得愣了神,調侃道:“敢情,咱們隔壁的是個才女呢!”

白芷微微嗤道:“小姐,奴婢特地去打聽了,哪是什麽才女,在盧家幾個小姐中,盧四小姐的功課最差,只在女紅上下功夫,琴棋書畫,是一樣不通的,那詩,是盧三小姐做的,只是後來說出來,那表公子卻怎麽也不信!”

蘇清蕙一向被許為江南第一才女,平日裏雖不看重這名聲,遇到這麽一個,只憑着一首詩,便可以讓一個男子嚷着換親的才女,心下不禁感慨,這得是怎樣的才情啊!

眸中不由帶了幾分興味,問道:“那盧三小姐後來和那表公子如何了?”

白芷跟着蘇清蕙這麽些日子,也摸了些脾性,一早聊到主子可能會問,特地多多打聽了,此時見主子果然問,像是受了鼓勵一般,兩邊臉頰泛着紅,脆聲答道:“小姐,沒有,那盧夫人母家硬逼着那表公子娶,盧三小姐卻誓死不嫁,說要再逼她,就絞了頭發去做姑子!”

白芷說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蘇清蕙,像是在盧三小姐和自家小姐之間找到了某種共通點一樣。

蘇清蕙輕笑着咳了聲:“你家小姐可不是避嫁,別瞎想,出去玩去吧!”

看着白芷出去,蘇清蕙想到剛才聽到的盧三小姐,心裏竟起了一點想親近的想法,特地帶了兩盒瓜果去了西邊,外頭掃地的芽兒看到,驚得瞪大了眼。

盧笏出來接,蘇清蕙笑道:“前兩日,我那丫鬟莽撞,碰了芽兒的腰,不知好些沒有?”

盧笏搖着頭,笑盈盈地道:“沒事,不小心碰到罷了,值當姊姊特地過來!”盧笏一笑,臉上的小梨渦便蕩開,顯得格外的嬌嫩可愛。

蘇清蕙試探地問道:“我先前心裏存了些事,也沒和盧家妹妹好好親近過,不知道,妹妹家裏還有哪些人啊?”

正笑着的盧笏,神情微滞,看向蘇清蕙的眼裏不由帶了兩分打量,笑道:“妹妹上頭有兩個兄長,還有一位姊姊,許久不見,我這心裏,倒也有些想念了!”

蘇清蕙看着盧笏睜眼說瞎話,臉上淡淡的哀傷,心裏竟起了一點惡趣味。

打這以後,蘇清蕙三天兩頭地去找盧笏,聊着聊着,便問幾句她家姊姊,她家母親,她家兄長,最喜歡看盧笏睜眼說瞎話,這日子過着倒比以往更有趣了些。

這一年寒食節的熱鬧被瓊林宴遮蓋了,而半月過後的祭花節,蘇清蕙知道聖女藜澤長公主正是賀承的母親,自是比往日要上心了許多。前兩日帶着菡萏、綠意細細地在院裏備了兩日,夜裏又趕工寫了最後幾張金剛經,湊了百張。

準備歇息的時候,白芷卻在外屋低聲道:“小姐,晉江下白來了!”

蘇清蕙一愣,忙起身,便聽到“嗚嗚~~”的聲音。

小白已經迫不及待地沖了進來,撲在蘇清蕙的腿上,一臉泫然欲泣的模樣,激動地一個勁地扒拉着主子的腿。

在這如水的夜色裏,小白身上的毛發隐隐透着微亮,像月色,又像螢光。

白芷笑道:“小姐,是王爺派人送過來的,說是明個可能派上用場!”

白芷便說便在蘇清蕙手心裏寫了個“靜”字,蘇清蕙意會,以那日靜沅長公主府花宴,她派人将自己喊去主院裏給明遠侯夫人出氣的樣子,想來也不是有容人之量的,這回牽制的還是心上的女兒,怕是,自己不太好過!

蘇清蕙默默小白柔軟的腦袋,心裏安定了許多,對着白芷道:“也挺晚的了,你自去睡吧,小白守着我就行了!”

第二天,蘇清蕙一早便起床,按照習俗,這一天,會有許多女眷來庵裏祭拜聖女,乞求一生福澤綿長,蘇清蕙昨晚被晉江小白纏了許久,早上起來,精神頭卻好得很,張羅着瓜果糕點,也不去外面湊熱鬧,自個在院裏擺了個小祭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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