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日不落往事（4）

【玖】

其實拿到喬溫衍幫她做的平面設計作業，程予漾發現，并沒有想象中那般的驚豔效果，畫面上的線條錯雜交織開，只用黑白兩色，在畫面上确實很有沖擊性。但也只是點到為止，看起來好像也是考慮了自己的專業水平，保留了一手。

但不過，這畫不還是抽象的嗎？程予漾有些費解，難道是他昨天沒聽清自己的作業要求？

怪不得，她就在想，他怎麽會說這個作業要求簡單呢，原來是沒聽見最後一句啊。

不過既然畫都畫完了，也只能先這樣勉強交了作業。第二天去上課的時候，聽見不少同學也在抱怨作業太難，苦思冥想一整個晚上都沒有完成作業要求，她也就不免心安了不少。

兩節課間隙的時候，教授把大家交上去的作業浏覽了一番，卻突然把程予漾叫了上去。她心裏有點忐忑，怎麽了這是？

只聽見教授問道：“我聽說你不是平面設計專業的同學，這作業确實是你畫的沒錯嗎？”

完了完了，教授是怎麽發現的，光看畫面，感覺一般的同學也能完成啊……難不成是喬溫衍背後搞鬼了？

在老師面前，她對于自己的罪行當然矢口否認：“确實是我畫的沒錯。”

“哎，可惜可惜……”

“是畫得不好嗎？”她咽了咽口水，這畫也沒有那麽差勁吧。

“哦不是。”教授提了提眼鏡，“我執教那麽多年，已經很少能看見這麽驚豔的作品了，卻沒想到不是自己專業的同學所做，未免感覺可惜。”

Excuse me？！這畫有那麽棒嗎，教授不是在開玩笑吧？！

再次上課的時候，教授特別打印出了程予漾的這幅作品，他剛剛向同學們展示的時候，大家也有些不解。這畫明明沒有達到教授的要求，他為何還特別展出？

卻看見教授将紙微微向左邊側過15度角，衆人才恍然大悟。

原先畫面中錯雜的線條，經過微微旋轉的角度，連接在一起，構成了一座精妙的摩天大廈。黑白兩色代表着光與陰影，大廈2/3陷在光裏，另外的1/3落在陰影裏。尤其是光影過渡的地方，黑中含白，白中透黑，處理得格外精妙，令人拍手叫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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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們完全都看呆了，當然也包括程予漾本人。真是瞎了她這雙狗眼，居然眼拙沒能欣賞出這幅大作來，她覺得有些羞愧，自己居然還質疑過喬溫衍大神的能力。

他昨天大概花了1個多小時就完成了這幅作品吧，所以她拿到電腦的時候，潛意識裏覺得對方沒有拼出全力。但就是沒拼出全力，都能讓教授贊嘆“多年沒見過這樣驚豔的作品”，對方到底在平面設計界是多厲害的神人啊。

程予漾是個慫人，在下課後受到同學們的熱烈崇拜後，她就在心裏暗暗地決定，下次再也不讓喬溫衍幫忙完成作業了。大神不是所有人都能當的，尤其本質裏是學渣的她，心裏實在承受不了這要命的罪惡感啊。

但是在後兩次程予漾交出自己非常平凡、以至于有些爛的作品後，教授果不其然又找自己談話了：“最近是不是很忙，沒有功夫認真完成作業？”

程予漾沒想到，從神壇走下來的日子更不好過，不僅遭到同學們在背後的指指點點，被質疑第一次作業是找別人代筆，而且連教授都時常對自己露出失望的表情。

她心裏更加過意不去了，所以下一次作業的時候又厚着臉皮去找了喬溫衍。

只是這次沒有美食誘惑，對方全程流露出一副“我很忙別煩我”的表情，程予漾苦苦哀求，對方都沒有一絲松動。

就在她絕望，正欲離開的時候，聽見對方的後話：“如果你每周燒一次飯的話，我或許可以考慮一下。”

“不用考慮啦，我燒！不要說每周，每天燒都可以！”她眨巴眨巴眼，笑了笑。

“好，那可是你說的。”他也答應得爽快。

“……”好像才反應過來，別人沒設坑，她卻自己給自己挖坑了，真是想後悔都來不及了。說起坑自己這件事，她要敢稱第二，那就沒人敢稱一姐了！

于是喬溫衍順利地用每周日下午的補習課換來一周七天的夥食，只可憐了程予漾每天傍晚下課以後，還要手忙腳亂地下廚。有時候她真懷疑自己的正職是喬溫衍家的保姆，而不是學生。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個半月，在第10周課程順利結束後，程予漾立刻翻臉不認人，自我解除“廚娘”身份。并且賭氣似地，在離開英國之前，再沒有下過一次廚房。

但不可否認的一點是，通過這6周，他們的關系确實好像親密了許多，然後又……急轉直下。

不同于喬溫衍慢慢接納程予漾的心理變化，程予漾只覺得這6周對她宛若精神折磨的地獄，不僅是每天的例行下廚，還有每周一次的智商淩`辱。

程予漾以前在網上看過一個段子，說學駕照的日子“讓人懷疑自己的智商，這二十多年到底是怎麽活過來的”、“被教練罵得狗血淋頭，想死的心都有了。”她還不以為然，沒想到每周跟喬溫衍學一次平面設計，比學駕照還痛苦。對方不會罵你，只會冷言冷語地用一些高深的知識，讓自己羞愧不已。

程予漾真的一度懷疑人生了，她到底是怎麽考上大學的，原來她那麽蠢嗎？真是每天躺在床上都在想“我是誰、從哪來、要到哪兒去”都快魔障了，所以課程一結束，她就迅速地跟喬溫衍撇清了關系。

從此又有三八線，一夜回到解放前。

【拾】

程予漾這招“忽冷忽熱”不是戰略卻勝似戰略，喬溫衍本人有些懵逼，為什麽她突然對自己那麽冷漠，這麽久的革命友誼都喂狗了嗎？！

他想不去在意她，大不了就是回到從前的日子嘛，但是他卻不适應了。不适應每天下班回來，沒有程予漾笑容滿面地等在飯桌旁，不适應每周日下午，程予漾不來找自己補習功課，不适應自己不能再對她“冷言冷語”，開玩笑似地鄙視一下她的智商。

生活好像空缺了很大一塊，這令他有些無所适從，又變得越來越奇怪。

他會故意在客廳待的時間更長一些，只為了能偶爾碰見從房間裏出來倒水的程予漾。到後來他甚至幹脆坐在客廳裏工作，這樣便可以不錯過每次與她的相遇。

臨近期末，程予漾學業方面忙得不可開交，經常在圖書館裏熬到深夜再回來，每次回來的時候，總能看見喬溫衍坐在客廳裏畫設計稿，次數長了，不免覺得有些奇怪。

“那個……你不冷嗎？”明明房間裏更暖和一點，幹嘛坐在開放式客廳裏。

“寒冷能給我靈感。”這麽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也只有喬溫衍能做到面不改色了，而且傳遞出一股不容質疑的霸氣。

藝術家的世界程予漾不懂，心想大概是“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去尋找光明”這種高深的境界，默默地點了點頭，然後進自己的房間。

但是拜“寒冷能給我靈感”所賜，程予漾每晚回來确實都能碰上他一面，多多少少也會聊上幾句。因此她也知道了，他最近要和業內另一家設計大公司談戰略合作，所以要畫很多設計稿的方案出來。

他确實很忙，國外的學業壓力大，程予漾期末忙得一整天睡不了幾個小時，但就這樣，喬溫衍好像比她還忙的樣子。

他為這次的合作花費了許多的精力，她都看在眼裏，心裏不由有些崇敬，如此投入于工作的喬溫衍令她動容，也打心底希望他能成功。

期末考試結束了以後，開始放聖誕的假期，程予漾順利完成了三個月的進修，預備在英國過完聖誕節，就回國。

聖誕節那天，也就是程予漾回國的前一晚，喬溫衍突然一反常态地邀請她過聖誕。其實反常中也見尋常，程予漾覺得有點寬慰，畢竟也相處了那麽多個月，到底還是融化了他的些許冰山。

赴約那天晚上的街道上熱鬧異常，燈光将夜晚照得如同白天般明亮，耳邊盡是“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和“Last Christmas”這樣的聖誕歌曲。

街上的氣氛實在很好，她的心情也難得有些好，雖然這段時間與荀新洲的感情忽冷忽熱，但一想到明天就能回國，自然還是愉悅的。

抵達約定地點的時候，她早了半小時，遠遠地看見街對面的喬溫衍站在噴泉旁。她向他招了招手，對方卻始終低着頭，沒有看見她。

随着人群穿馬路的時候，她才看清喬溫衍此刻臉上的表情，滿臉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USB，然後摩挲了一會兒，毅然決然地扔進了噴泉裏。

程予漾震驚地說不出話來，才想起來，今天好像是他和那家公司談合作的日子吧？

這麽看來，是失敗了。而那個USB裏裝的一定是他這段時間夜以繼日畫出來的設計稿，合作失敗了，這些設計稿也就順勢成了廢稿。

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她連忙加快腳步穿過馬路，走到他的身邊，用最大的聲音喊道：“喬溫衍，你瘋了嗎？！”脫口而出的聲音令她自己也覺得陌生，喬溫衍看向她的時候，她正因為愠怒而氣得渾身發抖。

“這些已經沒有用處了。”他笑了，是異常冷冽的笑容，眼神裏一貫的驕傲此刻已經支離破碎。

驕傲的聖杯被打碎，不會化成閃着聖光的碎片，只能是滿地狼藉。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喬溫衍，嘴角帶着冷笑，眼神裏全是失落，站在自己眼前，卻像個迷路的陌生人，那麽茫然。

如果他的驕傲是他的設計稿，那此刻他是把自己的驕傲扔了。

程予漾真的很生氣，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麽生氣，這段時間以來他熬夜畫稿的模樣歷歷在目，他替她輔導功課的時候，流露出的才華橫溢，她全都感覺得到。而此刻他卻因為一個小小的挫折，變得這般頹廢。

她緊緊攥起拳頭，感覺到自己的手在顫抖，下一秒她奮不顧身地走到噴泉邊，将手伸進噴泉裏。

“程予漾！”

她聽見他在叫她的名字，失落的他一下子變得那麽生氣，只因為她那麽努力在試圖打撈他的驕傲。

她覺得有點想哭，水溫刺骨地寒，但她卻依舊将手伸得更深。她不會這樣放任不管的，如果換成自己，把花了那麽多精力的作品扔掉，她會心疼死的。

噴泉水底比想象中還要深，幸好很清澈，她清晰地看得見那個USB落寞地沉在水底。餘光瞥見喬溫衍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然後幾秒以後，就拽住了自己的手。

“住手，是我自己不要了，你別犯傻……”

還沒來得及抽出她的手，下一秒卻看見她的眼睛亮了起來，那只濕漉漉的手舉起來的時候，碰到他的手指，冰得吓人，他只覺得心揪在一起，那麽心疼。

她本人卻好像沒有意識到，張開拳頭的時候，喬溫衍看見USB清晰地躺在她掌心的紋路裏。

她笑起來，一對笑眼比今晚的璀璨燈光還要耀眼。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拭去USB上的水珠，然後放在他的手裏，“說不定還可以打開呢。”

那一刻喬溫衍感覺自己的心裏好像有什麽在暗潮湧動，那些潛伏、壓抑的，全都瘋漲起來，只用了一瞬間的時間就撐滿他整個心房，滿滿當當的，快要晃出來了。

下一秒，他不由分說地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帶到自己的車裏，力道太大，程予漾壓根無處可逃。

坐進車裏的第一時間他便立即打開暖氣，但是車內沒那麽快能熱起來，他将她那只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唇邊，然後輕輕地呼氣。他的大手攥住她的小手，呼出來的溫熱的呼吸，全落在她的手指上。酥酥`癢癢的，她的心裏柔軟得不像話，已經潰不成軍。

他擡頭看她，眼神裏全是疼惜，沒有任何一個女生能夠抵擋這樣的場景，這副小心翼翼地呵護着她的模樣，就好像全世界只有她一個人。

他呼出的氣伴随着後知後覺的暖氣，溫暖了程予漾的手，她的臉更是慢半拍地灼燒了起來。大腦也恢複了冷靜，她抽回自己的手，放在自己的口袋裏。頭別過去，絲毫不敢看他。

手指尖上似乎還殘留着他溫暖的氣息，隐隐地撩撥着她的心，在胸腔裏不安分地狂跳着。

夜晚聖誕夜的氣氛太浪漫，所以才暈染了車內，一定是這樣。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覺得這章超級浪漫，不知道有沒有把情緒傳遞給大家~回憶部分至此結束~